20
去洛言家的路上,严彧一言不发,他神情专注开着车,表面上看,他脸色和方才别无异样,依然保持着他惯有的沉稳冷静,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路野明显感受到了他踩刹车时的急躁与不安。
路野心思敏锐,他单从严阿姨电话里那几句失调的喊声已经猜到五六分,再加上前不久他让经纪人苏姐打听到洛言家里出了点事,一前一后加起来,如果路野没猜错的话,洛言应该是跟家里出柜失败,被他爸妈一怒之下关在了家。
“虽然我和洛言接触并不多,但我觉得那小子应该不会是真敢拿刀做点什么的人。”路野开口安慰严彧道。
这时,他们的车已经慢慢驶入洛言家所在的小区。
不知是因为看到与洛言家相似的一幢幢别墅还是因为路野这句带着温柔与安慰的话,严彧感到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不少,他放松手指握着方向盘,但眉宇间依旧隐着一丝肉眼可见的担忧:“洛言从小被周围的长辈宠溺地无法无天,大家都只顺着他的意,没有人对他说过任何反对的话,我估计他跟姨父姨母出柜说喜欢男人的时候,也没想过他们会反对,而且一气之下将他关在了家,整整半个多月,他现在才拿刀威胁姨父姨母……”
话音未落,路野抬头发现他们的车平稳地停在了一栋白色的三层欧式别墅前,这应该就是洛言的家。
严彧熄火打开安全带,续上方才的话:“肯定有什么事刺激到了他。”
“什么事?”路野拧眉问道。
严彧抬眸看了路野一眼,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先进去看吧。”
阿姨给他们开了门,阿姨看上去也被吓地不轻,严彧想问她详细的事情经过,她磕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有用的信息,路野在旁边劝道:“严彧,我们还是上楼看看。”
严彧同洛言家的阿姨简单交代了一两句,随后,与路野一起上了三楼。
才刚过三楼拐角处,路野和严彧就听到走廊尽头那间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骂声。
等到路野他们进去的时候,叫骂声顿时戛然而止,屋内四个人齐齐回头,看向路野和严彧。
严阿姨率先走过来,她礼貌地冲路野点了个头,然后将严彧拉向一旁,小声问道:“你怎么带着小路一起来了。”
严彧没有多加掩饰,他诚实回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他家吃饭。”
严彧说这话时的音量不大不小,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也不想刻意撒谎。
靠在窗户边拿着一把刀的洛言听到后,灰沉沉的眼睛突然放出异样的亮光,他冲着自己的爸妈,讥笑道:“看到没,我哥的病已经好了,他都能把男朋友带回家,为什么我不能公开我喜欢男人,你们这些老一辈人的思想就是封建迂腐,我和我哥都是同性恋,我们同性恋怎么了,喜欢男人怎么了,我们没杀人没放火,凭什么你们就要骂我变态不要脸……”
洛言举着刀,越说越激动。
直到看到这样的洛言,路野终于承认凡事不能看表面,知人知面不知心。
洛言这小子,就是一被大人宠坏的疯小孩,他自己不快活,大放厥词的时候还要拉着他哥一起结盟,人严彧同意跟他结盟了吗?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到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洛言倒不是想拉严彧垫背,他只是觉得他哥自小在他爸妈心目中的可信力高,哪怕三年前他哥发生了那事后,算是公开了性取向,他爸妈当时还笑着安慰他哥,说只要真心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件坏事。
没等严彧开口阻止越说越偏激的洛言,路野却先一步站出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投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眸光,直指对面的洛言:“洛言,今天是你一个人的事,别他妈拉着严彧做你的武器。”
严彧对洛言,始终带着看熊孩子心态,习以为常惯了,他心里没有多生气。但路野站出来炸毛似的保护他,为他说话的样子,莫名让他心里一软,有了几分真实情侣的幻觉,他深深看着一旁的路野,眼神缱绻,有股说不出来的温柔。
然而,这个眼神直接刺激到了拿着刀的洛言。
心中的嫉妒、愤怒、怨恨以及半个月以来被禁闭的各种复杂情绪,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库,不讲道理地倾泻而出。
被冲动抢占了大脑领地的洛言,拿刀指着严彧和路野的方向,揶揄笑了两声,扭过头质问爸妈:“爸,妈,你们不觉得你们很虚伪吗?三年前,我哥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说他交了一个男朋友,你们还记得你们当时的态度吗,我爸说没关系,只要对方不是坏人就行,我妈说只要我哥真心喜欢对方,这就是一件好事……”
严彧仿佛被人冰封住了,他一动不动,看着洛言张张合合的嘴巴,每一字每一言,说的明明是他的事,他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
时过境迁也好,物是人非也罢,严彧静静看着洛言,他知道他已经阻止不了洛言。
洛言不管不顾,继续说:“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们就他妈全变了,骂我变态,说我不孝,今天居然还想打电话叫我男朋友跟我分手,难道就因为我哥当年的那个男朋友在床上说我哥恶心,你们就开始认为同性恋都他妈是人渣吗?!”
“啪——”
洛言耳膜一震,恍惚了半晌才木然抬头,在场最不可能打他的人——严彧的妈妈,也就是他的大姨,扬起手照着他的右脸,毫不讲情面地给了他第二个清脆脆的耳光。
“啪——”
他右脸火辣辣的疼,但他还是难以置信,讷讷地喊了一声:“大姨。”
不等严阿姨开口,洛言的妈妈立刻冲上道,隔开了姐姐,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骂道:“狗崽子,你哥能和你一样吗?你哥是遇人不淑,那小子为了实习成绩,故意装喜欢你哥,让你哥也以为自己是同性恋,你哥现在不是已经在治病了吗。”
严彧下意识朝路野看了一眼,路野眼神难以描述,躲闪性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而另一边的洛言好像听到他妈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微微一哂道:“那您问问我哥,或者问问我哥旁边的这个男人,我哥的心病治好了吗?”
时间安静地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除了路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严彧身上,自从三年前的那件事发生后,没有人敢当着严彧的面提起那件事、那个人,若不是今天发了疯的洛言横冲直撞地捅出来,他们家默认严彧只是生病了,所以在看心理医生。
严阿姨脱力似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为了洛言的事,最近两个星期,她几乎天天都往妹妹家跑,她心神俱疲,取下厚重的黑框眼镜,揉了揉眉心,低着头看地,慢慢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小彧,你的病……好了吗?”
洛言的母亲察觉到姐姐的不对劲,立刻上前扶住她姐姐的肩膀,安慰性地笑道:“姐,小彧从小就这么优秀,我们要相信小彧,他肯定早走出了那个小子的阴影。”
严阿姨没有理会妹妹,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的病好了吗?”
空气静默地落针可闻。
洛言轻轻笑了一声,突然开口:“你们都错了,我哥那根本不是病,他只是因为情到深处想和爱人上床的时候,被那假装同性恋的臭小子骂了一句恶心,导致他不能再和男人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他和我一样,还是喜欢男人,一辈子都改不了。”
严阿姨改口问道:“严彧,洛言刚刚说的话,对吗?”
严彧面色平静,点了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严阿姨:“你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严彧老实回答:“在。”
“心理医生给你治什么?”严阿姨咄咄逼人问道,“是治你喜欢男人,还是治你不能和男人有亲密行为?”
三年前,因为那件事,对方的欺骗在先,严彧一直怀疑是自己误认了自己的性取向,他和母亲父亲商量过后,决定看心理医生纠正自己,可直到最近遇到路野,路野步步紧逼,他终于在内心和那个逃避、找借口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是同性恋,他喜欢男人。
几个小时前,如果没有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或许他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路野,他消失的那三天,他重新看了心理医生,跟心理医生谈了很久,最终医生确诊他只是存在和同性亲密接触的心理障碍,并不能因此否定他的性取向,而且根据严彧的描述,那个叫路野的男生,极有可能打开他存在已久的心结。
严彧没有回答他妈的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旁边的路野,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他不知道路野会怎么看他,是觉得他隐瞒欺骗了他,还是觉得他是个有病的异类。
可最终,路野吝啬地什么都没跟他说,路野只对房间里的洛言说了一句话。
“洛言,你是个男人,拿着刀威胁父母算什么本事,喜欢谁就去喜欢谁,不要再拿旁人去证明你的这场喜欢没有错。”
那天,路野说完这句话,洛言手里的刀应声而落,他呆立良久,久到都没有发现路野一个人离开了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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