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歌愣了一愣,倒不是说她觉得阿诚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她并没有想到找兄弟去逼债。
正如大老板义哥虽然是益州铜铁钱黑市的老大,但更多的是靠拳头与胆识挣得这份家业,而非金融头脑。相反,笑歌从现代穿越而来,也满脑子都只是商业手段,而非暴力打杀。
他们遇事的第一反应,囿于出身与惯性思维,截然不同。
阿诚可以轻轻松松的说出找几个兄弟凶狠逼债,好让其他人胆寒抛货,笑歌却从未考虑过。她只想到令这些短炒客们一夜之间损失惨重,直接击穿他们的心理价位,使他们不得不割肉出局,将筹码交还给金杏。
可她不得不承认,阿诚的提议,虽然简单粗暴,但却可以想见的将会效果奇佳。
阿诚见笑歌的反应有些迟滞,问道,“怎么,我说错了?”
“没有,你说得很对,我正是做此打算,只是一时之间没想到你们放债收债的那些手段而已。”
阿诚一挑眉,“许三你觉得打人闹事不对?你在同情那些短炒客?”
她同情那些人吗?
也许看着他们挨打,或者卖房卖地卖儿卖女时的可怜模样会有一点吧。但,也只有一点罢了。笑歌还记得在现代时,她刚入行没多久就遇见过金融危机,那时她虽然跟着团队老大做空大赚特赚,可同时亦有人赔得跳楼卧轨、烧炭自杀。当年她不过只是一个刚入行的小菜鸟,心还很软,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但老大却不以为然的训斥她,“他们不亏,你赚什么?你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到如今,她早想通了。这不过是一个愿赌服输的游戏,从你踏入赌局开始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对自己的下场有所觉悟。能做的,不过只是不停提醒自己,更加小心谨慎,思虑周全,尽力不让自己成为输家而已。
所以笑歌摇了摇头,“他们不值得我同情,我至多不过为他们妻女悲哀。那些人从借债炒卖开始,就应当想到有一日可能会输得一干二净,你们借钱出去又不是做善事的,是他们自己贪心才招来如此下场。自食其果罢了。”
“可若不是我们金杏打开门来做生意,他们也无处炒卖,若不是金杏在他们赔钱的时候,又再次借钱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越陷越深。”阿诚故意说道。
其实他所说在现代时也一直被人所诘问。
若是没有股市,就不会有股灾,就不会有人赔钱;若是没有融资杠杆,就不会有更多人赔得倾家荡产。
金融市场的投机属性一再被诟病,从美国的次贷危机,到笑歌穿越前A股的股灾。
很多人说,这么庞大的金钱交易,却并不产生真正的财富,不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真正的进步,那么要它们来做什么?
它令许多人沉迷其中,而且还将灾难传递到无辜的实体经济。
退一万步来说,也至少应该将投机的人赶出去,只剩下真正长久投资的人。
可事实却远非如此。
若是金融市场失去了投机属性,就没有那么多人会参与进来,人性都是好赌贪婪的,只有投资人,而没有投机客,那么整个市场都将会是一潭死水。
“金融”二字,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融通”的“融”字。
钱,一定要流动起来,才有活力,才能真正“融通”。
而失去流动性的市场,也就起不到任何“融资”的作用。
没有金融市场的“融资”功能,那么许多伟大的企业也将永远都不会诞生。
“苹果”也好,“微软”也罢,就是“淘宝”与众多烧钱的打车软件也将不复存在。
因为没有了上市的路,它们诞生之初,恐怕连第一笔天使投资都拿不到。
所以,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惹人讨厌的金融市场与投机客,也间接推动了这个世界的进步。
就哪怕是在这古代大赵朝的铜钱黑市炒卖也是如此。
表面看,若没有金杏,或者金杏不赚那么多“黑心”钱,那么那些炒卖客也许就不会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但实际上,如果金杏赚不到多少钱,铜铁钱黑市上没有那么大的暴利,那谁又会冒着杀头的危险从川外走私铜钱入内呢?而没有那些违反禁令的铜钱入川,普通百姓又拿什么去上缴给朝廷呢?
只见笑歌直视阿诚,“你还有一句话没说,若不是我为了帮金杏赚钱,在黑市上掀起大波澜,他们也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输得这样惨。与其怪金杏,倒不如怪我这个罪魁祸首。”
“难道不是吗?”阿诚饶有趣味的看着笑歌,想看她怎样作答。
“或许吧。”笑歌意味深长的说道,“或许是我一手掀起了大浪,但要怪也更应该怪那些围起堤坝蓄水的人。”
阿诚是聪明人,话不用说透,自然懂得她的意思。
他不禁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普通的小娘子,她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都说女子心肠柔软、感情用事,可她却似是永远冷静理智,置身事外一般。
认真想想,似乎只有偶尔在他逗弄她的瞬间,她才能流露出丝丝小女儿的媚态。
不过阿诚亦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他很快将这页翻过,回到正题,继续与笑歌讨论,“如果明日咱们金杏开价在十二斤,那咱们和益州城内其他兑换铺之间必然会有价差。即使同熙楼他们都看到铸钱监开始招人,受流言影响会调低开价,我猜亦绝不会敢如我们一般开到如此之低。就好像十六日之后那一两天一样,价差大了,就一定会有短炒客从我们手中买了铜钱,再转手卖给同熙楼。铜价虽然被我们砸下去了这许多,但之前咱们已经为此卖出许多铜钱了,在十二斤的位置还这样做,风险与代价会不会有些高呢?”
笑歌不答反问,“那你又猜同熙楼他们敢不敢接货呢?”
阿诚沉吟半晌,仍不敢肯定的回答,“即便今日同熙楼与金杏的位置对调,也不好说。到如今这地步,接或者不接,都很麻烦。”
“是啊。如果当十大钱的传言是真的,那铜钱定然不只跌到十一、二斤,就是再跌去一半都不足为奇。那么现在接了金杏抛出的货,可不就亏大了么?而如果当十大钱不过又只是一个传言,那十二斤的货接了就等于是捡了个大便宜,何乐而不为?麻烦就麻烦在,现在他们没有一家敢肯定当十大钱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这不是废话么,有何妙计在后面等着就快说。”
“阿诚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能事事料定,事事藏有妙招。”笑歌笑道,“其实我同你一样,不知道他们明日敢不敢接货。只是他们敢,我有敢的做法;他们不敢,我亦有不敢的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诚恍然大悟,“所以你将明日开价订得如此之低,不仅是为了逼迫短炒客,更多的还是为了试探同熙楼他们?”
“短炒客们只是一盘散沙,这些小虾米从来不是金杏需要对付的重点。我要逼那些前期与金杏对赌的人将筹码交还,不是贪图他们手中那点货。老实说,这才十二斤多,这价格我还嫌弃不够低呢,远不到我们真正买入的时机。现下不过是利用他们的行为来造成市场恐慌,来影响其他人的判断罢了。整个益州黑市上,除去普通百姓和各大豪富手中的铜钱以外,囤积最多的就是包括金杏在内的几大兑换铺了。而百姓与豪富手中的铜钱,虽多却轻易不会卖出。要不是家无余财留着缴税的,要不就是家大业大不在乎那么一两斤变动的。都非得等到形势明朗或是涨跌实在过大,才会出手。可等他们出手,也就到了行情的最后,最疯狂的时候了。是以当下,对铜价变动最敏感,手中货又最多的,就只有同熙楼、对红门了。咱们收货的重中之重,也就是要将他们手中的铜钱低价骗出来。”
“但他们的铜钱也是最难骗的。”
“没错,因此我才要试探出他们的底线才好拟定后招。”
“若是他们不敢接,你当如何?”
“如果现在才十二斤他们就不敢接招了,那后面就好办得多了。咱们之后只管将开价一点一点往下压,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中间再折腾几下,配合涂牧之的上奏,不愁他们不卖。只是不能将铜价压得太快,不然他们卖早了,咱们金杏接起来也不划算。非得要小心牵引着他们让他们一卖就卖到最低。”
“可如果他们敢接呢?”
“那就得麻烦些了,少不了要打两场硬仗。我们得继续将开价凌厉往下砸,砸到他们不敢为止,砸出他们的底线为止,砸到他们慌不择路认输出逃,又将铜钱卖还给我们为止。只有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金杏手中的筹码才够往下压。”
“那还是回到我之前的问题了,这样砸,金杏会不会投入太过,同熙楼对红门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咱们可不好办。万一没砸出他们的底线,咱们手中的铜钱先用光了怎么办?那最后岂不是非常被动了?”
笑歌从容说道,“这得多管齐下了,一方面要加大恐慌,将短炒客们逼得死死的,让他们做我们的帮凶去吓唬同熙楼;另一方面还要靠邱老爷子配合,掌握放出涂牧之上书消息的节奏,这谣言散播得越好我们就越事半功倍。再说,他们哪一家单独出来都不是金杏的对手,除非联合起来,可这种松散联盟还不好挑拨吗?不要说邱老爷子,就是你我应该都能想出许多方法令他们分崩离析。”
笑歌停了停,又笑道,“不过,应当走不到那一步去,我赌他们没那个胆魄,更何况,砸价归砸价,谁说一定非得拿出那么多真金白银?最重要的是那种不顾一切甩卖的气势。我们大可自己左手卖给右手。你多派些可靠的面生的兄弟混在来金杏用铁钱兑换铜钱的人之中,务必令大多铜钱都卖给我们自己人,而不是那些炒卖客。咱们边卖边买,手中始终捏够筹码,还怕什么?”
“许三你这小娘子也未免太狡猾了点,旁的不说,自买自卖竟都被你想到了!”
笑歌近日听赞扬听得多了也难免有些心虚,其实在现代时,这些都是坐庄时的常用手法。自己用几个账户对倒买卖,做大成交量洗盘。还有大单压涨停跌停,跳空高开低开之类。
并非她有多么聪明。
她接着又说,“不过这法子也不能一直用,时间长了难免会引起对手怀疑,我们偶一为之。说到底试探他们的底线,只是为了更好的应对,最重要的还是靠金杏自身真正的财势。”
“老子明白。你放心吧,老子这就去安排,保管办得比你吩咐得好。就是同熙楼那边,也能学着你再使些手段。看那个跟在金杏屁股后面咬了这么多年的跟屁虫,这次还咬不咬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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