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还有阿爹……”
笑歌说到一半,却是有些迟疑的停了下来,原先按计划还有许老爹这条线,刻意泄露点消息给他,让他去向同熙楼邀功告密是再好不过的操纵同熙楼的法子。
可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她自己却先犹豫了。
阿诚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你是怕许大娘知道你利用许老爹寒了心?”
“他毕竟是阿姐的亲生父亲。”
阿诚一提起许老爹,只是不屑,“那又怎样,许三赖那种烂泥,我看许大娘子也应该早对他死了心。何况这次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欠了同熙楼的赌债,就想着回家从你那里套出金杏的消息好去领赏抵债,又不是我们刻意设计他。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蠢,年前老子一看他鬼鬼祟祟忽然回家就觉得这里面有诈。一查,果然。”
笑歌却摇了摇头,“你不懂阿姐那种人。这么多年来虽然她是对许老爹失望透顶,口里也对他从来没有一句好话,可我知道,她始终还是放不下阿爹的。要不然也不会熬得那般辛苦,却一次又一次的帮他还了赌债。”
“许三赖那种人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积攒了多大的功德,这辈子能生出大娘子那种女儿。”
“这种人没错是不值一顾,可我现在投鼠忌器,阿姐予我之恩,如同再造。”笑歌一声轻叹,“你我都明白,等同熙楼醒悟过来上当之后,肯定会找许老爹出气,就算我们能对他施以援手,保护一二。可他这人,我晓得的,得了消息怎么还可能忍住自己不下场赌一把?怕是又会举更多的债压这一注吧,到时候只会输得更多,下场更惨。而阿姐眼见他受罪,唉……”
阿诚还是头一回见笑歌这般犹豫,在他的印象中,许三向来是胸有成竹,果断从容的。他一度觉得她是少了“感情”的那根筋。
他见不得她难得流露出来的这份“为难之情”,在这一瞬间他很想脱口而出,那咱们就算了,不管许三赖了,反正有涂牧之那条线应该也足够同熙楼上当了。
可这到底是大事,义哥投下的万贯家财,自然是能稳妥一分便更稳妥一分,放在眼前的大好手段不用却偏要扔下,即使是阿诚,也不免把这话压了一压。
若是他自己的生意,他自己的钱,他也许就豪气干云的说出口了,他看不得许三皱着眉眼。难道少了个许老爹,他们还就赚不到这个钱了吗?就算赚不到又怎样,钱就堆在那里跑不掉的,这次赚不到下次再赚就是了,可令他心生欢喜的姑娘,却只有那么一个,他舍不得。
不过不等他说话,笑歌却似下定决心一般先开口了,“阿诚,我知道我这般妇人之仁实在太不应该,事后阿姐怪我,我亦只有全数承受。义哥的知遇之恩不能辜负,两害相权取其轻,时日还长着呢,少不得以后慢慢哄得阿姐原谅我吧。”
话虽说完,可笑歌的脸色却并没有回复如常,眉宇间那一抹愁色挥之不去。
阿诚看着她,其实他宁愿笑歌说出口的决定是放弃利用许老爹,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在义哥面前圆转。可他稍一回想便知,利用许老爹才是许三这种人最后会做出的决定,反倒是她能为此事犹豫,才令他惊讶吧。一想到这里,他心下竟有些莫可名状的黯然与失落。
也许,在他心中,他更希望许三是一个更重感情更像一个女子的人吧。
不过阿诚很快又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若她是那样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他也许就根本不会看上她了。
人总是矛盾而贪心的。
其实若他再深思一层,或许他就会明白,他失落的并不是她最终的选择不近人情,而是物伤其类、感同身受,想着自己说不定也许有一天也会被许三放在天平上称量,而那时,他大概也只能是呆在轻易被她放弃的那一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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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德三年正月三十日
同熙楼在数日的阴跌之后,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当十大钱就算传得再热烈也不过只是个传言罢了,而且还是一个并没有多少新意的老传言。等了这么多日亦没有一点准信,看样子大概又是老调重弹,不过是被金杏楼利用了而已。
况且,再这样任金杏钝刀子割肉下去,也是一条死路,倒不如现在奋力一搏,说不定还又闯出条生路。
可惜史老板忘了,人在越沉闷,越躁郁的情况下,就越容易不理智。这种情况下做出的抉择往往十之八|九都是错的。
既然他一开始没有同金杏一较高下的胆气,中途又没有坚定离场的决心,到如今在金杏收货大半时再出手,实在是落了下风,悔之晚矣。不过是临死前再送一份厚礼给金杏罢了。
就好像一只乌龟,缩在壳里多日,到最后终于耐不住性子颤巍巍的伸出了头脚,却注定只能被一早守在一旁的人逮个正着。
同熙楼史老板的心态一早被玩弄在笑歌的鼓掌之中,她拿定了他的三寸命门。
早间一开价,同熙楼联合对红门,还拉着其他几家小兑换铺,学着金杏早前的路数,直接比前一日高开三两。
殊不知单只这一开价便已然露了怯。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要么剑不出鞘,一亮剑便得见了血才能收手。
“三两”这样的不上不下之数,只会让笑歌更加看透他们的心虚。她嘴角噙着笑,轻轻松松的吩咐下去,同熙楼敢高开,那金杏就敢卖,有多少铜钱就卖多少铜钱。
史老板硬着头皮接了半天的货,金杏楼却一点着慌的样子都没有。
更糟糕的是,这日午后,李二狗兴冲冲的跑来求见,说许三赖那个老不要脸的竟好像真的找到了点干货。
李二狗带来的是一张撕成几半,揉作一团的废纸,上面用像被狗扒了似的一手烂字不知写了些什么。
许老爹不识字,只说这是在家中刨出的,他亲见许三写了又扔了,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去拣了出来。
李二狗不认字,可见许老爹指天发誓说得像是那么回事,也不敢疏忽,急忙送上来交给史老板。
史老板也是斗大个字不识的粗人,不过无所谓,叫了师爷来一念便知。
这一念便不得了,原来琼州监竟真的得了上面的密令,预备铸造当十大钱!
怪不得金杏有那样的底气敢不顾一切的抛售铜钱!
不过史老板总算也不是太过鲁莽之人,立马就叫李二狗把许三赖带过来亲自问话。
许老爹这种人,何等会看人脸色行事的,一见这架势便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立了功。少不得又绘声绘色的将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
自己是如何警醒机智,如何听见三娘子与大娘子的对话……
“……史老板,我可是亲耳听见许三对着我家大娘子抱怨。她说自己一手字写得太烂,还有好多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一不小心写错了还又只有重写太麻烦。我家大娘子便同她出主意,说何不叫小龙帮手。史老板你有所不知,我虽不成器,可我家那小子却一直很上进。打小就是一直跟着先生念书的,我就是再穷再苦都没短过他读书的钱,一直供着走的。是以他那一手字还是很能见人的。可谁知许三那小婆娘想都没想便一口拒绝了。我当时就琢磨着,她写的那些劳什子肯定有猫腻。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把她写废了扔掉的纸捡了回来。片刻不敢耽搁的就交给了李二哥。”
听他这样一说,这封写给大老板汇报进展的残信就更加可信了。
然而史老板却没有像许老爹臆想中的那样厚赏他,反而一张脸铁青着,越听越冒火,最后干脆一脚就踢在了许老爹的肚子上,“他娘的,你这狗|日的早又不这么机灵!”
许老爹见势不对,也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哥,只一个劲的跪在地上呼天喊地的求饶。
史老板嫌他聒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李二狗,快把他扔出去!我一看见这倒霉赖子就烦。”
李二狗领了命急忙连踢带打的将许老爹赶离了史老板眼前。
可怜许老爹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却一句好没讨到,反而挨了两下打被草草撵了出来。
同熙楼的师爷见史老板面色难看,亦不敢出声。只有一个不长眼睛的小跟班傻大胆的问道,“老板,那明日咱们是买还是卖啊?”
“还买个鬼买!还嫌亏得不够多吗?老子没想到朝廷竟真能有脾气铸当十大钱,他娘的!那些狗官,怎么这回就从了良?!”
又有一个小弟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老板,这莫不是个陷阱吧?金杏楼若是真得了消息,怎么这段日子反倒不往下卖了?”
史老板狠狠的吐一口唾沫,“你懂个屁!邱老爷子那个老不死的最狡猾了,现在又加个小妖女,这消息到底还没坐实,现在就急吼吼的往下卖,能赚多少,肯定得趁消息未落实之前,先稳在这里慢慢卖,等卖得差不多了,朝廷的消息也出来了,到时候自然坐收渔利,只管在底下再接回来就是了。这一卖一买之间,不得十数万贯铜钱到手?你们这些废物,若能有一个有金杏楼老邱那本事,老子也不用回回被郑康那个死胖子压得死死的了!养你们这群废物真是气死老子了!”
史老板骂个不休,浑然忘了前两日正是他自己说金杏定然是心虚,所以才不敢继续往下卖,之前不过是虚张声势……
当然,下面也没有一个人敢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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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德三年正月三十一日
同熙楼与金杏楼的开价同时创下数年未有之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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