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入太宰的办公室时,他正像软体动物一样瘫在长沙发上,且肆无忌惮地把掌机外放了最大音量,以至我进门之前就听到了这与港口黑手党大楼画风不符的快乐声音。
但他并没有在打游戏,只是躺着。右手搭在脸上,闭着眼。
电子音尖锐且吵闹,是播放时应该会调动起人高扬情绪的那种声音。但环绕着太宰身周的空气却全然孤立于其外。即便我进来了,他也没有动一动眼睑,明明在这种大音量下绝不可能睡得着,小憩也是休想的。
出于莫名的冲动,我也默不作声地观察起他的样子。尽管缠着绷带,还有手的遮挡,依然能看到他抿着的嘴唇。胸口几乎没有在起伏。皮肤比我想得更缺乏光照,呈现出苍白的样子。这幅倦怠的光景,似乎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被凝固而终结,成为无法被改变的永恒事物的一部分。
——他闭着眼、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倒真的很像小孩。
“我回来了,太宰先生。”
我走到他身边。他缓缓睁开眼,略抬起了下颚,我们就这么对视着。而后他仿佛因闭目过久而对光感到不适应一样眯起了眼睛,又眨了眨。
“你不杀他吗?”
这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发出的明明是一个问题,声音却低得听起来似乎很笃定,又有哪里透露着好奇。
“说好的不杀,反故会让人觉得自己很悲惨。”我在沙发边的地上坐下,所幸我裤子背面还没有沾血,不然连坐在地上我都要忧心赔不赔得起地毯清理费。它一看就很贵。
“哈哈。”他轻轻地发出笑声,然后翻了个身,弓起身体,面孔正对着我,“织田作,是个很治愈的家伙吧?”
“确实。”我下意识地回答,“等等,为什么叫他织田作?”我一直都叫错了?但织田作这姓也太奇怪了,怎么想都不可能,但如果我一直都用了错误的称呼该多么失礼。
“是爱称啦,爱称。很不错的称呼对不对!”
“……你趣味的发作还真是一如既往。”我抱住并拢的膝盖,“今晚很安静呢,太宰先生。”
一点都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想知道为什么吗?”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刚刚看到电视上说长时间倒着头会促发脑梗死的几率。”
“……啊。是嘛。然后呢。”
“于是我打游戏时尝试着顺便挑战这件事,结果不仅没有变化还累到了手,把游戏机砸到脸上了。超级痛的。然后我就放弃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过上面连个红印子都没有。太宰想来也不会是因为被砸了脸就会意气消沉的男人。不若说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忽然对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然后就什么都没有在做了。
但是和这样的太宰待在一起感觉也不坏。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我也没有力气像平日一样开足马力吐槽他的一举一动了。一旦放下心来,过量运动、幻痛、激烈的情绪与死的投影所积累下的一切就都一气涌回我的身体,让我意识到先前只是大脑过于兴奋才能忽略掉这一切。
我也像软体动物一样靠在了沙发边缘。好在沙发是黑皮革制,就算不小心蹭上那么一点血也不会被发现。
“太宰。”
“嗯?”
“假如,”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假的该怎么办?像做梦之类的,那种东西。”
围绕我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谜团,自那之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开口。依照约定,我把双手都动弹不得的他留下,任他自生自灭而没有杀死他。抱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想杀,又不想杀,两者的比率并不统一,却无法分辨谁更高一些。但是如果没有织田在的话,我应该会杀了他吧。
“最近怎么开始思考起哲学问题了,过去你不一直是个对它不屑一顾的现实主义者嘛。”
“人的心情也是会变的。”我终于忍不下去,从他垂在沙发边缘的手上拿过游戏机把音量调小。世界终于安静了。
但现实寂静了,我的心也还是无法平静,“那个研究员对我说,因为是被书写下的,所以一切就发生了。你知道有什么异能,可以将凭空写下来的事物化为现实吗。”我指着自己问他。
如果真的要考量比濑良说的话,那么他的意思就是我是被某人有意图地“书写”下来的。
他是想说有人使用异能创造了我吗?不论身体还是记忆都有可能是虚假的,并非真实存在?
这个论调非常令人怀疑。首先可以将其论破一次的就是太宰的异能。他的能力“人间失格”能使手所触碰到的人的异能停止运作。如果我是由他人的异能而生,那么我的肉.体姑且不论,看似也有可能由异能伪装的死而复生和黑兽,他都应该能够使其抵消。
而关于我的记忆,虽然他故意用了挑衅和质疑的口吻,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信凭性并不够高。我知道太多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东西。用异能凭空在我脑海中捏造这些形状内容都各异又庞大而细致的资讯,是难以想象可能又毫无必要的事情。
但我却不能断定真的毫无可能。
是我的记忆使我成为了现在的我。如果那是虚假的,该是多么空虚的事情。现在,过去依然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一切照旧,没有丝毫改变。我意识到我很久没有想起过我的父母了。意外去世的母亲,还有因此发狂的父亲。他们的戏剧性确实与创作物相似,但我并不想做只是被人创造的悲剧读物的女主角。
我需要……我希望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是在纸上写下确实存在的东西,并将其造出的话倒并不稀奇。”
他暧昧地说。
“和使空想成真的能力并不相同?”
“差了有绕地球三圈那么多呢。如果想知道答案的话,你最好去问异能特务科看看。”
有道理。
作为官方异能管理组织正面与港口黑手党抗衡的异能特务科,不仅严密意义上拥有对一般异能者以及相关事物的管辖权限,对异能情报的掌握也远在其他组织之上。如果能从中下手,我肯定收获匪浅。
但是。
“做不到吧……”
不是先被港口黑手党当做叛徒肃清就是被异能特务科收监。
“哈哈哈,怎么会。就算运气不好被抓起来,哪怕有作为我部下的一点点加成分,以你最多也只是被关个二十年左右吧。”他轻飘飘地说。
就达不到目的而言有什么区别。我叹了口气,意识到这并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事情。还不如再抓到比濑良质问一遍还更实在一些。
总不能跳槽去异能特务科吧。
“……”
我们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我又叫了一声,“太宰。”
“怎么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他拖长声音,“说吧说吧。”
“你是故意让我见到他的吧。”
织田作之助。
拥有强大实力,身在黑手党却坚持不杀人的男人。
让人心生犹豫的人。
想要再接近一些的人。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出现时机过于合适的对象。
“怎么会。”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织田作,是那时候最适合的人选哦。”
“是吗。但是,如果不是你命令我去杀那个人,有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之前一直背靠沙发的我回过头,“真巧呢。还是应该说,我运气很好?”
他只是静静地再次闭上眼睛,露出微笑,“哎呀,你的运气究竟是好是坏呢……对此感到不甘心吗?”
不会才奇怪。从最初到现在——我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肆意地垂放下鱼饵,我就会无可奈何、有时甚至是不知不觉地乖乖张嘴咬钩。但比起被肆意操作而感到的不甘,更让人恼火的是——
“如果你指我竟然无法不控制自己对你生出感激之情的话,是这样。”我说,“不管怎么样,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会让人觉得心里好受很多。”
说着要我自己来选择,却向我示明了“可能性”存在的道路的太宰。为此甚至挤压我的精神,把我一直追赶到线的边缘。他真的,真的是个性格恶劣的男人。
明知如此,却觉得似乎要被胸中所存在的、难以究明的情感所淹没的我,必然也有哪里出了问题。
“……都是因为你,今天也遇到了一堆糟糕的事情。被打了两个洞。跑得快要断气。而且又死了一次。裙子也坏了。”
“欸,真不容易呢。”
“糟糕透了。”
真的糟糕透顶。太糟糕了。超过至今为止的任何一天,是最糟糕的一天。
“那就再给你买一件吧。”
他同情地说,“什么,竟然还会有舍不得我送给你的衣服这一面,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明明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我是个能体察女人心意的好男人,当然是不会介意的。”
“我才没有。”
太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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