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在阳光的照射下转过了下午五点。带着锈迹的窗栏间漏出的光斑打在老旧的水泥地板上。
我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无趣地翻看进口许可事务所里留下的杂志,上面除了明星与政客的花边新闻外还有好些连载小说,承包了我这几天所有用以打发时间的闲暇。当看到某一期的男主人公在情人旅馆遭人用玩具枪打劫时,一个球掉到我手边。
“姐姐,快扔过来——”
“如果姐姐也这么无聊,不如来和我们玩吧。”
“不要看书了啦。”
我捡起塑料球,把它扔到房间的另一头,一个孩子用儿童球拍接住了它,“很无聊吗?”
所有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点了点头,地板上散落着画笔和旧了的童话书,还有发条式的火车。只有这么些东西可玩,对于要在新环境居住到不知何时的小孩子而言确实难以忍受。
我也已经到了反复翻阅三流连载小说支撑自己的地步,最致命的是它们几乎都不连续。
太宰不仅借用了这处与黑手党建立良好关系、一同知法犯法的事务所,还无情地将里面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赶去别的地方办公。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五六个不得不换上不起眼的T恤的黑手党成员和孩子们。已经是第三天了。恐怕直到能确认Mimic彻底被扫荡清除为止,孩子们都不能离开这里。
最初他们对于一变的环境还感到兴奋,欢迎我与他们共度,连咲乐都不再因为我的失约而生气,但这种雀跃到今天也差不多消磨光了。
“怎么办呢。如果觉得无聊的话,我就唯有让你们学习了。”我这么说后,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忧愁,“前几天出了很多事,说好的作业好像也还没有收呢。真是伤脑筋。”
“已经不想再写汉字了……”
“但是讲故事可以。”
“只是讲故事的话。”
那么就继续讲没有讲完的故事吧。我这么说后他们带着玩具聚集到沙发上。一直到傍晚故事会才结束。接着是由于设备缺乏,不得不借用速冻便当解决的晚餐。很快到了睡觉的时间。
睡房由二层的员工休息室充当,里面只够在地上铺两套被褥。好在他们作为孩子而言都还身形尚小,五个人挤在上面也不会难受。
在盖上被子后一个孩子向我提问。
“呆在这里真的没事吗?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优说,“大叔他没事吧? ”
“没事的。”我小声说着拍拍被子,“再忍耐几天就好,大叔也到朋友家去了。明天织田先生会过来的,到时候就让他好好陪你们玩玩吧。”
织田先生似乎上午就会过来,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直到决定为止他还在为究竟要买些什么东西来安抚百般无聊的孩子们而烦恼。
“要让大哥哥带很多点心过来……”咲乐哼唧着说。
“就是,用微波炉热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还不如幸介做的……”
我本以为他们不过会再稍言抱怨一下,下一秒他们开始提及最近几天物理减少了存在感的男人的名字。
“呐,姐姐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叫太宰的人?”
“是那天来店里的人吧?他是姐姐的什么人啊?”
“笨蛋克巳,肯定是喜欢的人!”
怎么回事。就我记忆,他们应该没见到过太宰才对,只是听过名字不足以产生这种程度的兴趣。难道是那个男人在那大声喊辣的丢脸样子已经惹人注意到把他们吸引到一楼偷看的地步了吗。还是说是因为他是织田先生朋友的缘故。
一说到这种话题,小孩子们就全都兴奋起来,在被窝里不断乱动。我露出无奈的表情,认为自己小时候绝不像他们这样在意粉红色的东西。
“那是我的上司,虽然他看起来是个问题人物,但是非常聪明。这里也是他选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出事。”
我相信太宰的判断。如果他说这里可以的话,这里一定很安全。
“嗯——如果姐姐和大哥哥都相信他的话,我也相信哦。”信嗣沉思后问,“那千鹤姐姐究竟喜不喜欢他呢。”
五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同期待地注视我。
“不喜欢。不可能喜欢。”我马上否定,然后转移了话题,“即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哦。啊呀。已经九点半了!完全是该睡觉的时间,睡吧,我可以讲一个睡前故事。”
我讲述童话,然后拉上窗帘,关上房间的灯。之后我又坐回了会客室的沙发中。
茶几上散落着必要的工具。重复将枪上膛的过程已经成了我每日的习惯,即使不是每一天都会用到它。我清点子弹的数量,黄铜外壳的弹丸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接近于晕粉的色泽,摸起来线条圆滑而冰冷,是种会让人上瘾的触觉。
我很喜欢枪。简单,冰冷而精密,而且有用。由于接连不断的磨难,我的准头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如果没有枪在身边,我一定会因为缺乏安全感而浑身不适。
为何拘泥于枪械。为何不能更好地利用你的能力——如此这般,芥川始终对我使用枪作为武器充满微词,在对异能的训练里每次都会找机会把我的枪一劈两断。自第一次与他打以来,我依然一次都没能赢过他,每次都会以不同的惨状被蹂.躏,不管是用异能还是枪或是两者并用。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侧过视线,木质的门板发出被倾轧的喑哑声音,接着熟悉的脸露了出来。是九岁的男孩子的脸。
“睡不着吗?”我说,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睡不着啦。”幸介皱起眉头,“什么都没做,也不觉得累,当然不会想睡觉了。”
哎呀哎呀。
玩到疲累的时候便会得到酣眠吗,这也是独属于孩童的特权吧。在这里既不能离开房子也没什么运动量,更无法放心大闹,要说睡不着也情有可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忍耐一会吧。”我把枪收回枪套中,把子弹也收起来,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的动作。
“起司真的是黑手党呢。”幸介突然说。
“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吗……”我已经放弃了纠正他的称呼,反正听起来也差不多。
“有什么办法,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摔跤,看起来又很不能打的样子。”男孩撇了撇嘴,“黑手党至少应该像大哥那样吧,大哥就很厉害。”
“所以才想当黑手党?”我问。
这个世界上比黑手党好的职业实在太多了。更何况他的父母也是在黑手党引起的战争中死去的。
他点了点头,“我比信嗣,比克巳、优、咲乐都要大。所以应该由我来保护他们。我可是哥哥啊。”
幸介理所应当地说,挺了挺胸膛。
我忍不住抱住了他,“好棒。不愧是幸介。就原谅你至今为止对我毫无敬意的态度吧。”真可爱。
“等、不要抱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好热!”幸介慌张地嚷嚷,不情愿地试图挣脱开来,但显然是徒劳的行为。我一直到满足为止才放开他,他气得脸上都冒出红晕了。
“可是,”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使他不得不看向我,“你还是个孩子。对于我而言,你确实是个孩子,是应该保护的对象。想要保护他人是很棒的事情,但是不需要有那么沉重的负担,因为保护孩子是大人该做的事情。而且黑手党作为职业而言实在是太糟糕了。”
幸介睁大眼睛看着我,一种无措的茫然出现在男孩的脸上。
“但是。”他没有再试图挣脱我,而是指出缺陷,“你也不是大人啊。”
我有些意外,很快又微笑起来。
“也许如此……我离成为真正的大人还很远,但我也不是小孩子。”
“什么嘛,那太狡猾了。”
“很狡猾,确实很狡猾——但这就是比你大的人的特权。快去睡觉。”
幸介皱起鼻子,但最后还是被我赶回了休息室。这里再次变得安静,但我已经无心再重复刚刚在做的事情。
接着我不禁想,确实是这样。我不是孩子,但我也还没有成为大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我还处于这两者间的缝隙之中。那么太宰呢。太宰已经成为大人了吗。时而我觉得他有两幅面孔。真正的那一副、内心深处的那一副,就像走到了过于遥远的地方的少年,总是在某处哭泣。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在铁锈斑斑的栏杆外,夜色中的大海平静地起伏。
就像那天一样——
“——这么洗没有用啦。”太宰说。
他坐在地上,已经把湿透的西装外套脱掉,领带也松开了。即使如此还是不断滴水,干脆把头发也捋了起来。绷带也全拆了。
我正靠在礁石边,想要在穿鞋之前把脚上的泥沙洗干净。但在海里实在很难做到,一边干净了另一边又会变脏。最后我几乎要放弃了,只是胡乱甩了甩水,想要用风衣擦干了事。他这么说后我也只是把头扭到一边,不想搭理。如果不是太宰令人绝望的自杀癖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但是太宰忽然握住我的脚踝。我吓了一跳,“干什么!?”
“只是把水擦干而已,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的吧。”
“我自己来。让我自己来。快放开!”不管我怎么踢太宰都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我的腿像是一下子成为了化石一样僵硬,最糟糕的是感觉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变热了,真该感激现在是夜晚。“不要乱动。”太宰说。
他的手指在海水中触碰我的脚尖。
流动的海水,还有他的手。又冷又热,那只手只是拭掉皮肤上残存的细沙。这只是一个动作,他也仅仅是这么做了。
我却觉得我在发抖。
以至于一直到他把双腿全擦干净,我都没能抬起头,而是把自己埋在肘间,假装什么都不存在。先前曾有过的意欲将他按进海里的气势也消失无踪。动作很轻,我的腿隔着风衣横在他膝上。最后太宰还很有兴致地帮我穿上鞋,打了复杂得奇妙的结。
他所拥有的温柔是和残酷一并存在于身上的,连同那种无处安放的距离感一起。
每一样都让人恼火,我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太宰其他的种种奇行,然而一旦被如此对待,就会变得不自在。这种相处模式说是某种恶癖也不为过。从前我会绷着脸面对这一切,现在似乎连那都变得更难了。
只不过我现在至少比下雨的那个晚上要来得更加平静,甚至有余力好奇和他这种古怪而不知深浅的关系究竟会走向何方。在我如今的脑海中,丝毫描绘不出未来的画面。
第二天上午。
我依然没有兴致地继续翻看那个故事,我好不容易才在杂志堆中翻找到对应的下一本期刊。
男主人公在被持玩具枪的劫匪面前得到忽然闯出的妙龄紧身衣女郎相助,原来那就是刚刚和他共度良宵的雪子小姐。「地狱没有时限。蒙面男人说。人堕入地狱也并不耗费什么时间,只需要一瞬……确实只要一瞬!雪子大喊道。」
下一秒雪子小姐就将他打得在地上翻滚晕厥过去。
我把杂志随手扔回它的同伴们身边。已经九点了。
织田先生还没有到吗,也许只有他能解救我和孩子们于无事可干的苦海之中。刚刚如果不是我的劝阻,他们已经要玩起摔跤游戏了。
我思索着是不是应该发短信进行委婉的催促,这时候楼下响起惨叫声。
我叫出小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孩子们被困在了黑色的屏障中。来不及对他们说些什么,我拨通了被预先设置的紧急联络号码。电话马上接通了,但在我开口之前门就被踹开。
弹雨席卷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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