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均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那便是将一切告知, 以此减免沈正泽的苦楚。
沈正泽的右手握住谢灵均的小臂, 他皱着一张俊逸脱俗的脸, 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谢灵均的左手从自己的腰上拉开。
余下的那只右手, 沈正泽再也没有气力将其从身上挪走了。
谢灵均将人拉到岸边,沈正泽半个身子趴在白石之上,半个身子隐匿在脉脉温泉之中。
“我不懂。”谢灵均终于坦白, “我没有什么朋友,不懂要怎么去交朋友, 只见过你一个师兄弟, 便做出了些自己以为和善的表达。却原来在你眼中, 这些都是过头了的。”
沈正泽“咦”了一声,岔开话题:“你没有什么朋友吗, 难道解千愁不算?”
“或许算。”谢灵均模棱两可道。
沈正泽心里万分痛苦, 将头埋进双臂中, 闷声笑道:“说起来,你知道吗?解千愁喜欢你呢。”
“是吗?”谢灵均语气平平,并无惊讶的意思,“或许有吧,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沈正泽听到谢灵均这语气,心中不免感到悲凉。
他本来有些膈应解千愁,很烦解千愁围绕在谢灵均身边打转, 但知道了谢灵均的态度,竟然与解千愁有些感同身受。
或者换句话说,兔死狐悲。
如果他前世对大师兄表明心迹,大师兄恐怕也是这样吧。大师兄骨子里其实有些高傲,为人处世总带着些隐隐约约的疏离,以及不动声色的轻蔑。
沈正泽好不容易得了大师兄的青眼,怎么能够忍受自己被疏离呢?
因此沈正泽宁愿将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绝不展露分毫;也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进而博取一线希望。
谢灵均本想抬起沈正泽的头,念及对方刚才说过的话,忍住了冲动,说:“言归正传,我答应你,以后用你认为正常的方式,正常地对待你。”
谢灵均着重念了“正常”二字,又将“正常”二字说了两遍。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沈正泽眼里,竟然是一个行为处事不正常的人。
沈正泽“嗯”了一声,示意听到了谢灵均的话,但实则并不对谢灵均的话做任何评判。
谢灵均执着于自己心中的疑惑,解释了这一大段,重新将话题绕到江歇身上:“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对师尊的看法了吗?”
沈正泽在回答之前,好奇发问:“我曾经同你说了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你不会觉得我很好高骛远吗?明明只是一个筑基后期的人,竟然也敢做梦,肖想成为太上境的大能,执掌青阳阁。”
“不会。”谢灵均一口否决。
沈正泽笑了笑:“你真有意思。”
谢灵均沉默一会儿,问:“你不愿意和我说。”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是,”沈正泽承认,“我不太愿意和你说有关师尊的心里话,因为我也是不久前才想通,现在心里正痛苦,还需要时间来消化。不过你既然问了,又对我有恩,我就是告诉你也无妨。”
沈正泽是非常修长挺拔的一个男人,与“楚楚可怜”这四个字毫无缘分。可他披散着头发,半趴在白石上,看起来莫名有些惹人怜爱。
谢灵均难得生出一丝同情,说:“你不想告诉我,可以不用开口,我也不是非听不可的。”
“无妨,”沈正泽再次说了这两个字,“等我再想想,理清了思路,我就告诉你。”
谢灵均觉得自己勉强了沈正泽,打断道:“不用说了。”
沈正泽完全压下自己痛苦的样子,侧着脸看向谢灵均,眼尾上挑,微微泛红,竟然早已披上了一副笑模样。
他说:“我不勉强。”
这样一来,谢灵均也无话可说,不再阻止沈正泽。
沈正泽边想边道:“如果你还记得我做的那个梦,你应该知道,在噩梦里,大师兄是入魔了的。”
谢灵均点头。
沈正泽换了一条胳膊枕着,继续道:“我很害怕,当时师尊追杀大师兄的样子,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很怕他。”
谢灵均若有所思。
他原来以为沈正泽觉得江歇偏心,因此才对江歇有意见。
尤其江歇一开始对沈正泽如沐春风,再对比他对谢灵均日益严苛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沈正泽想明白,江歇对谢灵均倾囊相授,而对他沈正泽不过放养。那前后反差,很有可能让沈正泽衔恨于心。
但沈正泽并非因此而讨厌江歇。
谢灵均心中的芥蒂消解大半,对沈正泽的态度也好了一些,柔声安慰道:“那只是过眼云烟,做不得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要是为了一个噩梦而耿耿于怀,不就错过了眼下这大好时光吗?”
“你说得对。”沈正泽赞同道。
谢灵均嘴角扬起轻浅的弧度,感慨:“浮生若梦……庄周梦蝶,谁能说那梦见的一世浮华,到底是真是假呢……”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沈正泽轻声请求。
谢灵均:“什么事?”
“拜托你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我这个梦太过可笑,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得了失心疯,痴心妄想。你想,梦里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入了魔,而我却继任青阳阁主,听起来像是在诅咒他,好像我等不及想要迫害他取而代之。”
沈正泽眨了眨眼,浓厚的雾气在他的睫毛之上凝结成水珠。
随着他睫毛微微颤动,雾珠倏地顺着眼角的弧线滑落,又顺着他雪白的臂膀,最终落在白石之上。
谢灵均觉得这雾珠有些像眼泪,无声地代替沈正泽哭过一场。
沈正泽没有等到回答,再次轻声问:“好吗?”
谢灵均微微一笑:“好。”
“对了,”沈正泽道,“我还没有说完。我其实不是怕师尊追杀大师兄时的骇人模样,而是害怕他翻脸无情的那种毅然决然。”
谢灵均忽然心中一动,想明白些什么,便不说话了。
沈正泽还在继续:“师尊曾经对大师兄那样好,结果说翻脸就翻脸。正道修士入魔,会被心魔蚕食心智,以残杀取乐。可是,大师兄没有,他是不同的。师尊为什么不肯相信师兄?”
果然如此。
沈正泽不喜欢江歇,说来说去,竟然还是因为谢灵均。他一面为谢灵均抱不平,一面不认同江歇斩尽杀绝的做法。
沈正泽眼角又划过一粒水珠。
谢灵均此前有些好奇,沈正泽哭起来会是什么情形,现在只见到对方眼角的雾珠,便有些不忍,更不用说看到沈正泽真哭起来的样子了。
沈正泽从来没有哭过。
正因如此,他哭起来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多痛苦。
谢灵均不得不承认,他心软了,如果可以,他希望此生又不要见到沈正泽的眼泪。
沈正泽语气开始颤抖:“都是我不好……”
“与你何干!”谢灵均很恼火地打断,“你就是因为愧疚,才这样念着谢灵均?”
沈正泽摇了摇头,笑道:“反了。是因为我念着谢师兄,才这般愧疚。”
谢灵均愈发气恼:“与你何干?大师兄的事情与你何干?他修灵也好,修魔也好;吸取的是五灵,还是七怨,这都与你无关。”
谢灵均说出“大师兄”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有些生疏。
“可这都是因为我一念之差呀。”沈正泽呵呵笑了两声,再笑不出来。
“大师兄怪过你吗?”
沈正泽摇头:“没有。”
谢灵均冷声道:“那便是了。他都没有怪过你,你倒自怨自艾得起劲。他为什么入魔,难道你会比他本人更清楚?要真是被你害的,他难道不会还回来,要你自作多情。”
沈正泽压着恼怒,恨声道:“你又懂什么!”
“我懂。”谢灵均笃定道,“他入魔,肯定与你无关,这点你大可放心。你也真是可笑,我原以为你并没有很认真,可你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以为自己是谢灵均入魔的诱因。那我不得不说清楚了。亏你饱览群书,《入魔诱因与趋避三十六计》这本必修书,你难道没有看过?梦魇的梦境是无法引诱修士入魔的。”
沈正泽当然看过,但是——
“尽信书不如无书!”沈正泽掷地有声。
对一个深陷自己逻辑与想法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谢灵均被气笑了,只能迂回地规劝道:“做梦罢了,你别认真。梦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你再较真也没有用。是有预知梦的存在,但我看你没有什么预言的天赋,你还是好好洗洗睡吧。”
说到洗洗睡,沈正泽更加生气了:“对呀!是谁要带我来洗澡的。可是聊了这么久,你到底有没有帮我洗过澡?我还被刘少卿看了个精光,晦气。他显然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真是名誉扫地了。”
谢灵均这下真是被沈正泽这个活宝逗笑了。
他无奈道:“没法帮你洗了,你心里太多杂念。帮你换药,或者握一下你的腰,你都心猿意马,想出许多有的没的;我要是帮你洗澡,我真怕你要我负责。”
“滚!”沈正泽大怒。
谢灵均见沈正泽真的发怒,立即正色道:“不逗你了,泡了这么久,我看你也不用洗了,应该挺干净了。我帮你把药换好,带你去文渊阁的十二楼。”
沈正泽怒气未消,点头:“好,麻烦你了。”
谢灵均不敢多碰沈正泽,生怕对方又觉得他的举动“不正常”,三两下就把灵药贴在了对方的前胸后背。
他一把将人从水里捞起,立刻替对方将衣服换好,用灵力烘干双方的衣物。
谢灵均做完这些事,便一把抄起沈正泽,御剑飞往青崖书院。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沈正泽想着趁此机会,一并将误会解除。
谢灵均很快抵达文渊阁十二楼,说:“没有了。”
推开门,两人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遇到的过刘少卿。
刘少卿心情复杂,见谢灵均抱着沈正泽,唰地一下从地上起立,瞪着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入魔一事另有蹊跷,谢灵均入魔后没有残杀,反而能够克制本性,里面大有文章。前文提到过的那只梦魇,后文中会继续出现,他是很重要的线索人物。
本来温泉敷药,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写3000字,具体写怎么敷药,但我有强迫症,上中下都用过了,只能在下这一章收尾了。(其实是上一章待高审,我怂了,怕被锁。)
实不相瞒,当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我还有3000字就完成了榜单要求。但我应该会继续日更吧,沧桑望天。
最后,大声告诉我,这一章它甜不甜!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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