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泽原本垂眸低头, 听到这一段话, 忽地抬眼。
他淡淡地瞥了谢灵均一眼。
可这淡淡的一眼里满是谢灵均看不懂的情绪, 深沉而幽邃, 盛满了他的经历,他漫长的岁月。
被这样的眼神扫过一眼, 能让人觉得一瞬间地老天荒,沧海桑田。
谢灵均怔怔地松开了手,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沈正泽笑了一下, 抓住了谢灵均的手,跟了上去, 与对方并肩而行。
于是, 那一眼转瞬即逝, 且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梦幻泡影、电光石火。极美、极哀, 却只是凌晨难以观瞻的、圣洁的昙花。
“你……”谢灵均出声, 却不知要说什么话。
沈正泽搂住了谢灵均的右臂, 笑道:“什么你不你的,叫我师兄。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书,我或许看过,可以很快帮你找出来。”
谢灵均知道,那一眼不是幻觉,这让他觉得很难受,难以承受。他不需要这样沉重的东西,他以为的沈正泽是很轻松的。
虽然谢灵均现在早已有了觉悟。
一个会自残的人, 笑得再清爽,再像一抹清晨的天光,那也绝对不是真相。
可谢灵均更愿意相信虚假。
“你……”谢灵均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昨夜紫气东来,是你晋升了吗?”
“是,我现在已经是阅世境大圆满了。我有种预感,天道很钟情于我,只要再有一线机会,我就能突破万象境。”
沈正泽很平淡地说出这段话。好像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实,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谢灵均微微一笑:“恭喜。”
谢灵均是很诚心地在恭贺,完全没有一丝嫉妒,他的心境一如以往般澄净。
沈正泽很开心的样子,点了点头,同谢灵均一同进入文渊阁。
天还没有亮。
文渊阁本应一片漆黑,等他们两人进入之后,悬挂在壁角的玉珠才会因感而亮。可文渊阁内早已灯火通明,二楼那一扇沉重的雕花嵌银檀木门也大敞着。
二楼阁内的人听到脚步声,从书中抬头。
解千愁看到两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先是长久地呆住,随后便隐隐有些崩溃。
“你来得很早。”谢灵均点头问候道。
说完这一句话,他想起沈正泽曾对他说过,解千愁喜欢他。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涟漪,很想让解千愁默念上几千遍的清心诀,停止这一切的荒谬。
解千愁的态度,给谢灵均造成困扰了。而谢灵均想到的第一念头,就是让解千愁停止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解千愁没有回应,只是红着眼问:“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沈正泽笑得很柔和,一语双关:“我们在一起,很顺路,师弟就载着我过来了。”他拉着谢灵均走到解千愁身旁,“倒是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不是来得早。”解千愁一字一顿,语带恨意与迷茫。
沈正泽:“所以你是没有回去吗?”
“没有……”解千愁自虐般,盯着那贴合的两人,“我有一些疑惑,想要在书籍里找到答案……”
沈正泽指了指解千愁手中的书,问:“我可以看看吗?你有什么疑惑,可以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解答。”
“……”解千愁抿唇。
他能说,他的疑惑就是沈正泽本人吗?
“够了。”谢灵均拍了拍沈正泽的肩膀,“我们去十二楼的练武场,不要打搅他看书了。”
沈正泽很听话地说:“好。”
解千愁默默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两人登对至极。
谢灵均和沈正泽贴合得十分逼仄,再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
解千愁合上手中的《融魂史》,觉得拼命找理由,不愿相信现实的自己十分可笑。
书中说得明明白白,融魂必须要欢好,没有第二种途径。
可笑他还准备问谢灵均,是不是贺长老误判。他也不觉得谢灵均和沈正泽关系很好,现在事实证明,他们关系的确很好。误判的可能很小。
·
两人很快来到十二楼,推门而入。
沈正泽松开了谢灵均,问:“你看到解千愁的神情了吧,他对我很嫉妒。他是真的倾慕你。”
谢灵均顿了一下,说:“你以后别去刺激他了。”
沈正泽闻言,脸上现出少有的怒色,气笑道:“我怎么刺激他了?你这个人说话很没有道理。说出这样的话,你的心肯定是偏的。还不是偏向我。”
“我应该偏向你吗?”谢灵均故意这样问。
沈正泽被这样一问,忽有种醍醐灌顶的冰冷,一霎时说不出话来。
谢灵均一颗心当然完完全全偏向沈正泽,甚至为了沈正泽的纠结而暗自高兴。可是他很想听到沈正泽表达出来,因此才会故意说相反的话。
沈正泽很冷静地回答:“对了。解千愁和你才是多年的好友,我与你不过相识一个多月,哪里能够和他相提并论。”
说着说着,脸上的怒气消散了,换成了黯淡的笑意。
“不过说到刺激他,可能是你会错意了。我方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他解惑,你这样误会我,是不是需要对我致歉?”
谢灵均摇了摇头,说:“你当时想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你是住在我心里的吗?”沈正泽语气柔和地讽刺,“就连想的什么,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但凡你揣度我的意思,我都要承认,并且赞扬你说得对。是这个意思吗?”
谢灵均开始苦恼起来。
他只是想要听沈正泽说:因为过于在乎你,我才会去逗弄解千愁。
这就是谢灵均想要听到的话。
争吵来得莫名其妙,让谢灵均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沈正泽会这样忤逆他,可是转念一想,这或许才是沈正泽本来的面目,而不是在他面前遮遮掩掩、不停伪饰。
谢灵均这样想着,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笑出声来。
沈正泽微微蹙眉,问:“你笑什么?”
谢灵均上前一步,伸出食指,凌空点在沈正泽前额,无奈地叹气:“你呀……”
沈正泽愣在原地。
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躲避,可是身体却像被施了法,无法挪动一丝一毫。
似曾相识的一幕。
很久很久以前,大师兄领着他前去妙音阁求学问道。在无边安岭的某座山峰之上,大师兄也曾用一模一样的姿势,朝着他伸出手。
手指点在眉间。比大师兄点过的位置稍低,力度也更加细微。
这是很轻柔的一个动作。
轻柔到……好似饱含着欲说还休的情愫。
正因为言有尽而意无穷,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尽在这微不足道的举动之中。
“你呀……”谢灵均语带笑意,“没有明白我的言外之意。我让你不要去刺激解千愁,是因为解千愁显然认为我们之间有暧昧。而我并不想在他面前否认这一点。不是你理解的那样,我没有偏袒他。”
——我偏袒的人,永远都会是你。
沈正泽猛地抓住谢灵均的手,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想否认他们之间有暧昧?
谢灵均很快收敛了笑意,说出自己的办法:“我不愿意解千愁喜欢我。所以很抱歉,想借你一用,断了他的念想。”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借他一用。
沈正泽怅然若失,松开了谢灵均的手。
谢灵均看到沈正泽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竟然可耻地为之雀跃。
不知道为什么,沈正泽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甘之如饴。
“你阅世境大圆满了吗?”谢灵均岔开话题,“你曾经拒绝与我交手,理由是觉得我境界比你高。现在你高出我一个境界,可以和我交手了吗?”
沈正泽摇了摇头,说:“那我更不愿意了。我宁愿以下克上,也不愿意这样去欺负你。没有意外的求战,应当发生在平等的人之间。”
谢灵均再次伸手,弹了一下沈正泽的前额。
他说:“你很狂妄。竟然把和我交手,说成是欺负我。你大可动手,我的剑绝对没有那么软弱,尽管它看起来平平无奇。”
沈正泽不情愿被谢灵均这么想,辩解道:“我不狂妄,也绝对不会小看你。”
谢灵均却说:“我很喜欢你的狂妄。”
沈正泽颇感意外,憋不住,而后甜甜一笑。
谢灵均接着道:“你个骗子。当初约定千年一战,是不是觉得千年后,肯定在境界上高过我?既然那时想着用境界压制,现在却反倒顾虑起来了。”
沈正泽听到千年约战,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纷杂的念头统统涌了上来。
谢灵均退后几步,说:“拔剑吧。”
沈正泽右手搭在剑柄上,而后握住。不松不紧,是很适合战斗的力度。
四目相视,战斗一触即发。
两人都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谁即将动手,另一个人肯定立刻就会察觉,然后两人会在同一时间拔剑。
杀气弥漫。
他们的交锋,是以生死为前提,不计后果的战斗。
如果谁在交锋中有一瞬间的心软,那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各个角色的心理活动比较复杂,需要仔细揣摩才能看懂。
是的,沈正泽的心思百转千回。
虽说男人心,海底针,但大师兄意外很懂沈正泽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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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住我心里的吗?”沈正泽语气柔和地讽刺,“就连我想的什么,都清二楚,明明白白。但凡你揣度的意思,我都要承认,并且赞扬你说得对。是这意思吗?”
很久以后。
谢灵均旧事重提:“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住在你的心里?”
沈正泽自作自受,忙不迭点头:“是的,别说心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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