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泽心里不是滋味, 但笑起来十足清风拂面般清爽。
谢灵均见了这笑, 心里欢喜, 眼中也不自觉捎带上一抹暖光。他又正好站在悬珠的光晕下, 一旦神情柔和,那凛冽的气质就陡然消融, 看来很是明艳动人。
沈正泽笑时,目光也恰巧落在谢灵均身上,或者说, 他的目光必然是随着谢灵均而动的。谢灵均夸完温怀瑾,神情柔暖, 沈正泽见此, 以为谢灵均对温怀瑾大有好感, 于是心中本是三分的酸滞,也都攀升至九分苦涩了。
季烟然却在众人夸赞之后, 提醒道:“沈正泽, 谢灵均, 你们二人多注意着点温怀瑾。”
沈正泽抬起左手,轻轻按在闷痛的胸口上,笑着自嘲:“我会多多注意,与温怀瑾交好,不丢青阳阁的脸面。可怜人家不知道我心魔入魂,往后少不得与我这半魔物打交道了。”
谢灵均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便深深地凝视沈正泽。
季烟然摇了摇头。沈正泽显然误解她的意思了。
她怕详细解释,一时间众人都听不明白,因此先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沈正泽,你心魔作祟,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一问,可谓切中肯綮。
沈正泽听到提问,就连儿女情长都稍微搁置,认真地思考起心魔来了。半晌,他诚恳道:“我是觉得十分奇怪……我没有说谎,初阳峰中当真有一株蚀心魔蛊。在斩杀蛊虫之前,心魔从未发作。或者说,即便发作,我也并未觉察。”
“这就是了。”季烟然一拍手,“你有没有想过,这心魔是何时存在的,又是谁为你种下的呢?”
沈正泽早就想过一遍。他为人正直慷慨,鲜少与人结怨,如果真有人恨他入骨,那这个人的身份,简直不言而喻——除了刘少卿,还能是谁?
而什么时候被种下的心魔,这一个问题,沈正泽更加不能细思了。
虽然如此,沈正泽在这一世,却与刘少卿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因此只能心中含恨,面上淡淡道:“我曾经打断过刘少卿的腿,又很是讽刺得罪过他一番。在进入初阳峰的洞天福地之后,也遇到了刘少卿。不知道我的心魔,会否与他有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郑思难。
郑思难眉头紧皱,叹了一口气,冷笑道:“这个刘少卿,我当初看他天赋异禀,收他为徒。可后来才发现,他好吃懒做,不求上进,对剑道根本没有什么追求。我本想冷落他一段时间,叫他好好反省,可他倒怨上我了……”
说着说着,他显然也有些感伤与恨意,为刘少卿的不成器而恼怒,又为刘少卿不知他苦心,反倒恩将仇报而感到痛恨。
郑思难这么说,却将刘少卿推上风口浪尖,显然没有庇护自己弟子的意思,反而在为自己脱罪。
沈正泽话里话外,都将自己心魔一事指向刘少卿。郑思难不先去证实,反而听信沈正泽的话,只因刘少卿这个弟子,在他心中确实无关紧要。
这师徒二人既然互相憎恨,而郑思难又认为刘少卿品性不端,那怀疑刘少卿加害于沈正泽,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这一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表明自己对刘少卿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
季烟然到底心细如丝,对待自家弟子,也没有必要像对温怀瑾一般小心谨慎,当即追问:“你为何要打断刘少卿的腿,讽刺他?”
沈正泽一想到刘少卿,胃中便一阵泛酸。此刻,他忍着恶心,回道:“他轻薄弟子,弟子实在忍无可忍。”他说这话,又肯自称弟子了。
四位长老听到这里,纷纷想起谢护法还在青阳阁时,十分关照这个不成器的刘少卿。不知刘少卿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哄得冷心无情、一心剑道的谢护法,专门抽出时间去指导他。
而一想到谢护法,众人再联系如今沈正泽心魔一事,也都大感蹊跷——怎么会如此巧,青阳阁的两位天纵奇才,都与他刘少卿相干,又都相继出事呢?
郑思难当下就脸色铁青,一看就是要拿刘少卿问罪了。
季烟然却不急着再打探刘少卿这人,反而换了一个话题,再问:“你说,初阳峰洞府里的魔物是蚀心魔蛊,你能够确定吗?”
蚀心魔蛊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与记载中的生灵,他沈正泽不过才入道几十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认出来。她季烟然,还有李别,两人都几千岁的修为,也没能在观察之后,一下子就确定魔物种类。
沈正泽稍一思索,回答道:“弟子曾在《魔物见闻》中看到过,就在第八卷中。”
季烟然将沈正泽说的话记下,点了点头,看似已经相信沈正泽的说法了,但心里却还想着日后再去验证一遍;又想着,这沈正泽难道记性真有这么好,否则怎么能够一下子就说出卷数。
这其中,会否有古怪呢?
谢灵均深知季烟然为人,难得替沈正泽多说了一句:“我们在文渊阁学习月余,《魔物见闻》是贺长老分下来的书籍。沈师……哥……他又过目不忘,定然不会弄错。”
贺知舟也点头:“是必阅书籍没错,沈正泽的确记性出众。”
季烟然这才放心,彻底相信了沈正泽的话,说道:“蚀心魔蛊已经被认为是灭绝的物种了,由两种生灵组成,一种是灵族,一种是幽族。
“灵花生长于九天之上,非通天的太上境大能,无法上天捕捉。而蛊虫生长于深渊,正道修士长时间处于深渊,极易滋生心魔,也难以捕捉。”
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长叹一口气,继续说:“如果真是蚀心魔蛊,那布下阵法的人,显然是太上境的修士了。”
当今太上境的修士有六。而自道元元年至今,太上境的修士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会超过百人。
是谁捕捉了灵花与蛊虫,这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而能在青阳阁布下繁复精妙的阵法,神不知鬼不觉,这人选又少了许多。剩下的人,几乎不足二十个。
谢灵均在这时开口道:“我与沈师兄斩杀蚀心魔蛊前,它们曾告知我们,说是几万年前就被困在初阳峰中,而捕捉它们的修士,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的青阳阁阁主与北冥派掌门。”
话说到这里,事件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几万年前的蚀心魔蛊,又与现在何干?几万年前的阁主与掌门,捕捉蚀心魔蛊目的何在呢?
季烟然见此路不通,便又重新将话题牵引至刘少卿身上,打算从这个人身上入手。
她问沈正泽:“你说,你在进入洞府之后,见到了刘少卿?”
沈正泽点了点头:“不错,弟子绝无欺瞒,长老可叫刘少卿过来与我对质。”
季烟然正有此意,便转向郑思难,说:“你将刘少卿唤来此地吧。”
郑思难作为戒律长老,身揣一卷玉轴。他将玉轴取出,抛至半空。玉轴徐徐铺展,他伸手在卷面中央写上刘少卿的名字。
卷面之上的“刘少卿”三字发出白光,旋即在名字旁跳出“医馆”二字。
郑思难脸色更加难看,冷冷道:“他就在医馆。”说完,在玉轴之上敲了三下。
与此同时,青阳阁的灵宝三夔编钟应声作响,浩荡渺远的钟声穿透长白山脉,余音绵长,萦绕在众人耳畔,久久回荡不灭。
长白山有主峰长留,次峰天青、水光、初阳、桃源、菏泽等等。
青阳阁位于长留峰的半空之上;青崖书院在长留峰山腰,凌空而立;安葬亡灵的慰灵塔,则建筑在天青之巅;藏有蚀心魔蛊的洞天福地,在初阳峰松木之后。
而医馆,则位于水光峰巅。
医馆有十三楼,谢灵均一行人所在的是正楼,也是医药配置最为齐全的地方,却不知刘少卿在哪一楼。
此刻,刘少卿位于第十三座竹楼中,伸手,气愤不已:“沈正泽那个贱人,握碎了我的手腕。又是他!上一次打断我腿的人,也是他……我对他纵然一开始有些轻佻,可他也不至于对我有如此深仇大恨,一次又一次地欺凌我吧?”
“是,沈正泽实在可恶至极,也该给他些教训。”说话之人握住刘少卿的手,将治疗的药膏涂抹在对方的手腕上。
刘少卿忍着手骨再生的剧痛,冷笑道:“沈正泽这个人,居心叵测,在旭日大比上,说谢师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愿意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可如今师兄出了事,他一点也不忧心,反而与别人卿卿我我,完全将谢师兄抛之脑后……我看他就是个好色之徒,哪里有什么真心?”
医师顺着他的话,赞同道:“这个沈正泽,完全没什么用处。要说关心谢护法,当然还是你了……”
一提到谢灵均,刘少卿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痛苦道:“大师兄对我最好了,我要去救他。等师兄醒了,他就知道,我有多关心他,为他付出了多少。”
医师心里发笑,嘴上却不断附和:“谢护法恢复之后,定然感动不已,明白你的心意,对你的关照更上一层楼。”
说完这一句,医师将刘少卿的手包扎好。
还没等刘少卿再多感慨,就听得夔钟震荡,钟声响彻。伴随着钟声,一起传入刘少卿耳朵里的,是他那冷面师尊的话——
“刘少卿,你给我速速到医馆正楼里来!”
郑思难的声音压抑、暗沉,本就对郑思难又怕又恨的刘少卿,乍一听到这风雨欲来的呼喊,心中更是惊惧,当即好一阵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刘少卿,这个最重要的配角之一,终于再次登场了。
季烟然:老娘本来想让你们多注意着点温怀瑾,他很可疑啊。
沈正泽:我觉得刘少卿更加可疑。
郑思难: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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