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卿猛地从木椅上起身, 因动作过大, 牵连自己受伤的左手。本来像烈火焚烧一样的疼痛, 他也渐渐习惯, 但此刻一阵一阵的抽痛,却又胜于火烧火燎的剧痛, 简直像在撕裂他的神魂。
医师心中嘲讽他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可面上却好似在关怀他,安慰道:“没什么大事, 郑长老的脾性,我们都了解的, 他就这看人不爽的语气。你别想太多, 既然他叫你过去, 你就赶紧过去吧。要是去晚了,少不得又要受许多折磨苦楚。”
刘少卿点了点头, 惨白着脸, 揣着自己还未复原的左手, 匆匆忙忙地奔赴医馆正楼。
医馆正楼中,沈正泽心中冷笑不止。当他疑心起刘少卿后,再去回想前世的片段,就觉得处处暗藏玄机。
刘少卿对谢灵均情根深种,却为何装作喜欢他,一直来接近他?
是了,定然是想要加害于他。
沈正泽未入青阳阁前,谢灵均对刘少卿关怀备至。有了他沈正泽, 刘少卿无论容貌、天资,还是人缘、品性,哪哪都相形见绌。
没有沈正泽还好说,刘少卿可以欺骗自己,谢灵均对他至少是独一份的好。可有了沈正泽,就知道,谢灵均只是垂怜而已,并未将刘少卿当做可以并肩同行的知己。
沈正泽这样想着,就听到楼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生得楚楚可怜,人却这样蠢笨……”沈正泽心想,这刘少卿别说与他相提并论,就和温怀瑾相比,都差得远了。
温怀瑾发出跫音,是一种礼貌,刻意提示他人——我来了。而刘少卿根本无法收敛自己的脚步声,几十丈外,就清晰可闻。
而后是“咔嚓”的推门声,沉重响亮,透露着来者的焦虑不安。
“弟子刘少卿,不知师尊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刘少卿见屋内人多,不止郑思难一人,心中更是紧张,连门都忘了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低着头,短时间内再没有勇气抬头看别人一眼。
谢灵均微微皱眉,见了刘少卿这毫无气骨的样子,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无明业火,旋即纳罕道:
我从前,难道真的钟情过这样一个人?我……总感觉自己是无情无欲的……如若真动了凡心,也应该钟情沈正泽这样出类拔萃的奇才,或者至少也应当是温怀瑾那样的君子才是,怎么会偏偏鬼迷心窍,对刘少卿一往而深呢?
郑思难的怒声打断了谢灵均的思考:“我问你,你今日在何处,做何事,遇到何人,一件件,事无巨细,务必给我说得清清楚楚。”
刘少卿听到郑思难的声音,便浑身激灵,经年累月积压的恐惧与仇恨,致使他一想到郑思难此人,便心有不平,更不用说听到对方的质问了。
“弟子……”刘少卿跪伏在地,嘴唇微微抖动,“从半个月前,灵暴一直绵延至今日黄昏。弟子差点丧生灵暴之中,侥幸进了一个洞府,才能活命。这十五日间,弟子一直在洞府之中,并非出来。”
郑思难冷笑一声,又问:“这个洞天福地,是否在初阳峰半腰,位于一株松木之后,需得破除繁复的五行八卦阵,才得以进入?”
刘少卿咬牙,回道:“确是如此。”
“那我问你,”郑思难眼中满是怀疑的精光,语气更加严厉,“你为何要在灵暴发生之前,去往初阳峰,又如何能够破解进入洞府的五行八卦阵?”
刘少卿依旧是老一套说辞,听起来毫无破绽:“有一只枯木蝶,牵引弟子进入其中,好像那个洞府非常神秘一般,勾着自己去探寻。”
沈正泽听到此处,想的东西却比之前还要多了。
此前,他只从《三界传说》这本坑文中,得知谢灵均曾经被枯木蝶引入洞府之中,并且书中详细记载了如何破解阵法。
他当时还以为,小说的作者在水字数。但那个作者每一套修炼体系都编得非常完善,一旦能够写出破解之法,那就说明,这个阵法大有用处。也就是说,那个阵法不是随手水字数的闲笔,而是一个伏笔。
因为《三界传说》坑了,沈正泽自然无从得知,这个洞天福地之中,竟然豢养了一株传说已经绝种了的蚀心魔蛊。
作者只写到这个洞府灵力充沛,在次峰之上,却更胜主峰长留。现在看来,这是因为里面有着一株灵花,剥削寄生在其他生灵之上,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灵力,贮存在洞府之中。
而这个洞府之中又有许多奇珍异宝,但沈正泽并不知道,一旦开启隐藏的阵法,奇珍异宝是看不到的,入魔的途径倒是有上几条。
至此,问题接踵而来——
那只枯木蝶是谁放出来的?它引诱谢灵均去往洞天福地之中,目的何在?而枯木蝶既然无法再引诱谢灵均,又为何重新盯上了不成器的刘少卿?
沈正泽重活一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竟然危机四伏,而最大的危险恐怕不在魔界,而就在身边。
郑思难却并不相信这一套说辞:“你所说的枯木蝶,是玄霜凌雪傲梅蝶吗?”
枯木蝶种类繁多,刘少卿哪能一一分辨?
“弟子不知……”刘少卿终于直起腰来,双手比划着,“那只蝴蝶底色是枯木,上面有着黑白相间的星点,一扇动翅膀,就有血色的花瓣飘落。”
沈正泽闻言,下意识地朝谢灵均望去,点了点头。
谢灵均看到沈正泽的动作,微微一怔。
两人前世交好时,经常眉目示意,往往一个眼色、神情,就能传情达意,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心思。
沈正泽这下点头,是在说——听刘少卿的描述,那只枯木蝶,的确是玄霜凌雪傲梅蝶不错。
而谢灵均会怔住,实在是因为他已有好几千年,没有再见到沈正泽这般向他示意。
郑思难闻言,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愤恨了,能够将傲梅蝶形容得如此详细,却又不在一开始就直言傲梅蝶,反倒说是枯木蝶,显然是真的见过灵蝶,而不是随随便便从书中捏造出来的。
郑思难作为戒律长老,审问刑讯的弟子,几千年来,没有上千人,也有大几百。对于哪些弟子在说真话,哪些弟子在说假话,他心中自然有衡量的度数。
倘若刘少卿一开始就将傲梅蝶说得清清楚楚,那么显然他是捏造的,惟有打算骗人,才能将细节描绘得详尽至极。
只有一点点追问下,虽显示有不明白之处,前后却并无矛盾冲突,这才极有可能是真话。
郑思难对刘少卿观感复杂,认为其人品行不端,却也不愿平白无故冤枉人,于是接着问:“你且再回答我,你是否在洞府之中,遇到了沈正泽与谢灵均二人?”
刘少卿看向谢沈二人,心中妒火炽盛,新仇兼之旧恨,齐齐涌上,当即泪如雨下,哭诉道:“弟子是遇到了沈正泽,他却无由来地捏碎了弟子的手腕。请师尊为弟子做主,严惩沈正泽!”
郑思难却冷哼一声,道:“沈正泽说你轻薄他,他才会对你动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少卿愁眉微蹙,杏目急泪,小巧的鼻头泛红,哭得一点都不招人倦,很是可人疼的模样。
他小心地藏起恨意,冲着众人一一望去,哀求道:“师尊明鉴,弟子对大师兄一片痴情,纵然之前对沈正泽不乏欣赏,却绝无僭越。弟子如今只一心牵挂谢师兄,又怎么会凭空去招惹沈正泽……”
话说到这里,咬着下唇,直把薄唇咬得殷红一片,看起来委屈至极。他又伏地磕头,轻轻地抽噎一下,强忍哭声。
“咚、咚、咚”的磕头声,便在屋内响起,声声干脆,声声像是在控诉他人的不公,倾诉自己的委屈。
“弟子冤枉……”刘少卿嗑得额头青紫,很是下了气力,“师尊,弟子往日多有得罪,如今大师兄无法再庇护我。弟子这才明白,只有师尊才能为弟子主持公道。从今往后,弟子一定笃学上进,师尊说一,弟子绝不说二。”
郑思难听到这里,积聚几十年的怨气,一下子清空释放,再看刘少卿,便觉得此人也不是全无优点,看起来也颇有几分可怜之处。
至此,谢灵均觉得不忍直视,无声长叹。
从前刘少卿在他面前,还装得有几分气性,如今是一概全无,可刘少卿的处境,竟然比他想的还要艰难。
郑思难是全青阳阁最难对付的师父。江歇对谢灵均而言,亦师亦父,严慈有度;贺知舟看似严肃,实则心肠很好;季烟然心思缜密,对待徒弟却热情大方……
惟有郑思难,像是对奴仆一般,难怪刘少卿积怨深厚,从前不时在他面前提及。
而刘少卿之所以肯伏低做小,不再与郑思难强犟,也是因为他在谢灵均庇护下,狐假虎威,得罪了一大片人。
如今沈谢二人一看就深受重视,却很憎恶他,他如果再不向郑思难低头,恐怕以后在青阳阁,就真无立锥之地了。
而他还要去救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师兄,绝对不能就此驻足。
作者有话要说:别看刘少卿现在很卑微很低贱,他这条线,以后收尾起来应该蛮震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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