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的最后一日,沈正泽拉着谢灵均,从北海赶赴西岛。
无边安岭,雪簌簌落下,天地一白。
新年的第一天,日出东方,天光刚刚穿透绵连起伏的山脉,照耀西岛安岭。
沈正泽站在山巅,拾起谢灵均的右手,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后握着那一只粗粝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左脸上。
谢灵均无奈,摇了摇头道:“你不用给我暖手,多此一举。不冷,别说在无边安岭,你就算把我扔到极天西崖,我都不会感到一丝寒意。”
谢灵均原本以为,沈正泽会如同往常那般,含嗔带喜地告诉自己——沈正泽只是喜欢他,并不是真怕他冷,而后就是埋怨他不解风情之类的。
谢灵均听得多了,后来倒也不是真不解风情,只是故意逗弄沈正泽,才经常说些让沈正泽哭笑不得的话。
比如,沈正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同他说:“你真好看,见了你,我就有些头晕目眩,走不动道,不如你抱我去床上吧。”
谢灵均便会回他:“无碍,多喝热的灵水即可。”
又比如,沈正泽松松垮垮地穿着一袭白衫,等在他床前,见他回来,一不小心动作过大,就露出了一溜莹白如玉的肩膀。
谢灵均便会体贴地为他披上外袍,温柔提醒:“夜晚风大,小心着凉。”
又比如,沈正泽实在忍无可忍,趁着他入定,偷偷亲了他的嘴角。
谢灵均睁开眼,便捞过长剑,冷静道:“不想陪我一起入定吗?那就来比剑吧。”
这实在不能怪谢灵均,沈正泽一胡闹,谢灵均被缠住,少说十几日碰不了剑,这对爱剑如痴的他来说,不可不谓是一种遗憾。
在前世,谢灵均只知道,把本命神剑刺入沈正泽体内,看着仙尊的热血流在自己的剑身之上,能获得无上的快感。
谢灵均万万没想到,在此世,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以另一种方式,也能获得无上的快感。
迎新辞旧,谢灵均本想与解千愁、枚九等人一同度过,但架不住沈正泽各种暗示明示、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和沈正泽来了西岛。
谢灵均又一次说完调戏沈正泽的话,沈正泽却怒形于色。
“你不要和我提极天西崖,”沈正泽仅仅握住谢灵均的右手,面露疯狂,咬牙切齿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去那里的!你想都不要想!”
谢灵均大感疑惑,也有些担忧对方:“怎么,你还好吗?极天西崖怎么了?再过百年,就是极年,我们去那里看万年轮回的西天日出,不好吗?”
“我没事……”沈正泽脸上一怔,又恢复了懵懂温驯的样子,“就是极天西崖太冷了,无边安岭正好。我喜欢雪,不喜欢大风。灵均,你陪陪我,我只是想和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跨年。”
“你怎么了?”谢灵均脸色变沉,眉间微蹙。
他倒也不是非要带着沈正泽,去极天西崖看日出,只是沈正泽前后的反应太过反常,这让他有些在意。他怕沈正泽又像当年那样,做出极致疯狂,差点无可挽回的举动。
沈正泽见谢灵均变脸,顿时不敢再开口,只小心翼翼地讨好道:“没什么。我错了,都是我不好,自己喜欢看雪,就拉你来西岛。你喜欢什么?如果你喜欢和风细雨,四季如春,那我们不妨去东陆边境住一段时间。”
谢灵均冷笑一声,不仅没有为沈正泽的神色、话语讨好,反而更加担忧,同时也真的有些生气道:“我怎么你了?你就要这般小心翼翼,在我面前矫饰,放低姿态,太难看了。我们难道不是平起平坐的道侣吗?我的道侣难道不应该是最强的剑修吗?”
“是。”沈正泽下意识地答应。
察言观色,顺着谢灵均的心意来,这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融入他的骨髓。他当然也有脾性,但哪里敢在谢灵均面前表现出来,只有收敛性格,不停地揣摩谢灵均的意思,尽量让谢灵均开心。
沈正泽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不想,谢灵均与他朝夕相对,又深知他秉性,哪里看不出来。不止沈正泽对谢灵均了解万分,谢灵均也通晓沈正泽所思所想。
更出乎沈正泽意料,谢灵均不喜欢他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只想要沈正泽随着自己心意来。
沈正泽笑了一下,心想:“我的心意,与你相同,大约就是要你开开心心罢。”
谢灵均抽回手,搭在沈正泽肩膀上,微微低头,平视对方道:“既然你回答了是,那能否不要在我面前掩饰。我要的是一个与我平起平坐的道侣,而非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道侣。”
沈正泽先是沉默,随后点头,凑上前去,蜻蜓点水,吻了一下谢灵均。
谢灵均回吻。
沈正泽再按捺不住,趁其不备,一把将谢灵均按倒在地,自己就骑了上去,上下其手。
谢灵均面上泛起薄红,轻斥道:“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其实,到了这时候,他也就象征性推辞一句,显得自己没有很热切地应和沈正泽,结果沈正泽下一瞬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
沈正泽嘴唇紧紧抿起,那清风朗月一般的脸,顿时沾染了疾风骤雨。他拉起谢灵均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抿起的唇轻轻一抖,谢灵均就感到手上传来了湿润的泪水。
谢灵均若说自己不心痛,那是假的。
沈正泽知道真相时没哭,千方百计纠缠谢灵均,被冷言冷语打击时,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后来,要死不死时,躺在谢灵均怀里也还是笑着的。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谢灵均什么重话也没说,就哭了出来呢?
谢灵均将人捞在怀中,轻呼对方的名字:“正泽?”
“你是真爱我……”沈正泽道,“还是说,你只是被我感动,才和我在一起的呢?”
“呵。”谢灵均被沈正泽气笑。
沈正泽心中一片绝望:“你……要是不爱我,就不必勉强你自己。我前世亏欠你的,无论今生做什么都弥补不清,我还嫌为你做的太少……我……”好爱你。
沈正泽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谢灵均厌弃他时,他尚可掩饰这种绝望,燃烧自己的生命,以热烈的姿态消失在谢灵均眼前,让对方永生永世记住他。
而现在不行。
祈求的东西已经变了。
人真是贪婪的动物,一旦被谅解,就想着得寸进尺。一旦得到了谢灵均的人,就想要得到他的爱。
沈正泽的要求,已经从印刻在谢灵均脑海中,让对方永生永世记住自己,再也忘不了自己,变成了——与对方心意相通,朝夕相伴,两厢情愿。
他怕谢灵均不爱,又因为自己深爱谢灵均,无法勉强对方做出不情愿的事。所以就算绝望,如果谢灵均真的不爱他,他惟有好放手。
失去,比不得更苦。
谢灵均摸了摸沈正泽的脸,怒极反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爱你?”
沈正泽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有多久没碰过我了,你自己记得吗?你不妨算算。”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谢灵均抱着沈正泽,随口答了几个数字。
沈正泽黯然神伤,肯定道:“一年三个月零六日。如果你真对我有意,怎么会不想要我?”笑了一声,笑得太惨,竟不知是笑是哭,“我可是,每时每刻都恨不能与你贴在一处……”
谢灵均以吻封缄,用实际行动解答。
好了,没有了,他们两个在西岛无边安岭的某个山峰之上,幕天席地,干了好几十天,干了个爽。
事后,谢灵均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入定十年、百年都平常,如果不是念着你,怎么可能一年就醒来。”
沈正泽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这次谢灵均是真狠,竟然比打架还累。
谢灵均淡淡道:“你的问题是,剑练得太少,想得太多。从今往后,我陪你练剑。”
沈正泽怒了,他只想和谢灵均“练剑”,而不想和对方练剑。
谢灵均刺激道:“练剑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再这么荒废下去,就要连枚九、解千愁都打不过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正泽踏入陷阱,挤出一丝气力,嘶哑道:“你瞎说!你自己能不能打过我还得二话。我会打不过枚九、解千愁?”
谢灵均听到沈正泽愤怒着开口,终于感到熟悉,这才应该是沈正泽的语气。
哭起来的沈正泽,太让他不舒服了,简直想出手揍一顿,把人给揍醒,又怕适得其反,只好耐下心来哄人。
沈正泽约战:“你等我好了,我们打一架,看看我的剑有没有钝。”
“好。”谢灵均笑了笑,与沈正泽并肩躺在地上,望着漫天白雪纷纷扬扬。
就这样吧,这样也不错。
谢灵均想,也习惯了,多少知道怎么应对。
习惯。
自然,就像剑一样自然。
沈正泽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谢灵均漫不经心地应和着。
雪还在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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