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临近四月初,灵宝相关的知识才差不多传授完毕。
在此期间,凡是解千愁想要亲近谢灵均,沈正泽都会不露痕迹地打断。
解千愁明知沈正泽是故意的,却无法言明,并且沮丧地发现,沈正泽与谢灵均之间有更多的话题,这些话题都是他目前无法涉足的领域。
世上真有天才。
解千愁发现,自己与谢灵均、沈正泽的差距,简直难以逾越。
“你的剑不纯,”谢灵均微微蹙眉,指出解千愁的不足之处,“你刚刚挥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两招之间的衔接,会出现断裂?”
解千愁有些喘不过气。
半个月下来,他深刻地体会到了谢灵均的威严,就算谢灵均此刻只稍微不满,也会让他压力剧增。
谢灵均不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他也很难与解千愁感同身受。
解千愁抿唇,随后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轻松一笑:“抱歉,我又让你失望了。是我不好,刚才有了些杂念,才会没有衔接好剑招。”
谢灵均敏锐地感知到了解千愁的情绪,否认了对方的一个说法:“我没有失望,我想你误会我了。”
“是吗……”
“我不会对你失望,”谢灵均诚恳地解释,“我很欣赏你的努力,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纠正你,并不是对你不满。”
“谢谢。”解千愁心中淌过暖流,谢灵均是真的对他好。
可是,这种好让人隐形之中感到……
自惭形秽。
要承认自己与谢灵均的差距,接受对方的指点,一遍又一遍地面对自己的拙劣之处,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与此同时,摆在解千愁面前的,是谢灵均剑招的滴水不漏,还有沈正泽的无懈可击。
对比,才显现出差距。
“接着。”沈正泽推门而入,从怀中取出两本书,一本名为《上古剑阵集》,另一本名为《剑阵剧变十万年》。
谢灵均眼前一亮,将两本书揣入怀中。
沈正泽挑选出来的书籍,总是最精妙的,没有多余的废话,浓缩了诸多大能毕生所学。
这些书籍中,大多内容谢灵均已经通晓,系统而理论地再次阅读一遍,与前世自己领悟、师尊传授相比,有不同的获益。
沈正泽笑吟吟道:“你不是想看我的剑?”
“是。”谢灵均爽快点头。
话音刚落,沈正泽的剑光倏然划破长空。
仿佛能够从剑光中,听见花开花落之音;能从剑音中,看见清风拂云之象。
声色变幻,一剑万千。
沈正泽将质朴无华的剑招,拆分成精妙绝伦的繁复;将肃杀的剑意,包裹在温柔的表象之中,而丝毫不损。
自然的声音与形状,绽放在他的剑端。
极其飘逸,极其灵动,又蕴含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像是开在深谷里的幽兰。
沈正泽挥出最后一剑归鹤南天,收剑入鞘,翩然落地。
“漂亮。”谢灵均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欣赏之情。
沈正泽的剑,与谢灵均大不相同。
谢灵均时常好奇对方的剑,被那股空灵而幽冷的剑意所吸引。
沈正泽听到谢灵均的夸赞,长眉一挑,含笑问道:“是我的剑漂亮,还是我漂亮?”
解千愁皱眉,冷冷地嘲讽:“大男人,说什么漂亮不漂亮,你也不瘆得慌?”
“都漂亮。”谢灵均淡然回应。
沈正泽听到回答,转身面对解千愁,摇头说:“听见没,有人和你意见向左。再说,漂亮如何不能用在男人身上?”
解千愁一拍脑袋,懊悔自己一时失言。这一点也不像他,自己竟然变得如此不洒脱,为了几句话、几个字斤斤计较。
难道沈正泽的人、沈正泽的剑,当不得漂亮二字吗?
为什么自己要出言讽刺?
解千愁气闷,为自己的变化而郁郁不乐。
沈正泽见解千愁不言不语,也不再去理睬对方。
沈正泽的马尾凌乱地散落在双肩之上,其实发带并没有松动,但他还是解开了天青色的发带,递到谢灵均手中。
指尖夹着发带,轻轻搭在谢灵均温热的掌心里。
沈正泽抽回修长纤细的手指,眼中衔着雾气,漫不经心道:“我替你找了这么多书,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帮我把头发扎起来,我就算你还清人情了。”
说罢,抬头盈盈一笑,“你不会想继续欠着人情吧?我倒不想与你有任何纠葛,最好两清。”
谢灵均波澜不惊,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动,只平淡道:“转过去。”
沈正泽转身,背对谢灵均的那一刹,忽然感到万分熟悉,好像自己日夜思慕的人,又重新站在了自己身后。
这不经的猜测,吓得他一激灵,随后更觉荒诞,不住地摇头失笑。
谢灵均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但沈正泽生得也高,因此谢灵均需要高举双手,才能触碰到对方的头顶。
“别动。”谢灵均缓缓道。
沈正泽闻言,果然不再摇头。
谢灵均手指穿过他头发的感觉,太过诡异,令他毛骨悚然。他这才发现,让谢灵均替他束发,简直是一种煎熬。
“够了!”沈正泽忍无可忍,想要伸手夺过自己的满头青丝。
谢灵均不为所动,一把挥开沈正泽的手,冷冷训诫:“别动。”
沈正泽怔忡,一瞬间好像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他爱的人,就是这样冷淡、强硬,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训诫他,同时也温柔地引导他。
谢灵均打好结,从自己头上分出一只蓝田玉簪,插在沈正泽头上,微微一笑道:“好了。”
他看沈正泽的马尾不顺眼很久了,如今在他无情的摧残下,沈正泽所有头发,都规规整整地贴合起来,被发带和玉簪束缚。
看着自己的杰作,谢灵均恍然间发现了一件事。
他变了。
最初,他对沈正泽恨得刻骨铭心。
而现在,他好像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一些被遗忘的感情和记忆,对沈正泽也没当初那般憎恶了。
谢灵均抬手,放在沈正泽头顶,叮嘱道:“以后每天都要认真梳头。”
谢灵均想起来了。
他曾经误闯魔境,是沈正泽替他挡了一剑,为了救他出去,沈正泽又主动跳进了阵法之中。后来他倒是平安无事,而沈正泽身负重伤,修为折损,差点身消道灭。
谢灵均再迟钝,也品味出不对了,他是没有什么儿女私情的,因此很想敲打对方,问一句:“你究竟什么意思?”
可惜沈正泽后来发了疯,拼命地去找秘境,夺取天材地宝,不停进修,继而用过激的言语和行为来挑衅他。
谢灵均这才肯定,沈正泽讨厌他,救他不过是一个意外,也省了他敲打的功夫。
“只扎个马尾,太过随便了。”谢灵均放下自己的手。
沈正泽拼命咬着牙,才勉强忍住不让自己颤抖。他说不出话,转身紧握着剑,自顾自走到了房间角落。
他厌恶这种感觉。
恶心。
沈正泽厌恶那个赝品,更加厌恶从赝品身上,不断看到正品倒影的自己。
谢灵均见沈正泽走开,也不十分在意,心想:快到午正了,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贺知舟前一日讲完灵宝相关,就把今日下午授课的地点定在十二楼,临近午正,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进入了练武场。
胡黎走到谢灵均身边,问道:“接下来练剑切磋,我可以与你相伴吗?”
谢灵均当初在长留峰顶,与胡黎相约,要做同桌。后来胡黎就坐在他右手边,本来解千愁坐在他的左手边,被贺知舟换成了沈正泽。
胡黎是个相当沉默的男人。
谢灵均与他相处近一个月,对方很少与他搭话,不像解千愁那般黏人。这次开口,让谢灵均颇感意外,也颇感欣悦。
谢灵均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我也很期待与你切磋。”
胡黎的剑很沉很厚,与沈正泽截然相反。
谢灵均的剑秀逸灵动,而又不失古拙温厚;沈正泽的剑空灵飘逸,繁复精妙。两人剑意相差很大,但都富有灵气。
而胡黎的剑,相比起来,就有些笨重了。
谢灵均偶尔透露出来的笨拙,是大巧若拙。胡黎的笨拙,就纯然是不懂变通。
对于谢灵均来说,指导解千愁一个人,与再加上一个胡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前世他指导的刘少卿更加朽木不可雕。
·
午正,贺知舟迈入十二楼,推门道:“今天我们不学剑法,来学点别的。有贵客到来,你们可以去窗口看一下。”
众人闻言,围聚在几扇木窗之前。
从山巅俯瞰青崖书院,看到的是迷蒙的山岚与密布的藤萝;而自书院向外望去,却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浩荡渺远的钟声穿透整个长白山脉。
“当——”
一声。两声、三声……
或清脆、或低沉,不同音调的乐音从半空散出,足足敲满十二下,才停了下来。
“这是三夔编钟,”贺知舟介绍道,“第一任妙音阁阁主所赠,当之无愧的器宗灵宝,乐修神器,我们称其为夔钟。夔钟响,贵客到。”
引人入胜的乐章随之奏响。
与此同时,长留峰顶、半空之中,出现了虹霓,而一座阁楼巍峨耸立,正架在那虹霓之上。
“你们来了青阳阁这么久,看过青阳阁没有?”贺知舟伸出手,指向虹霓之上,凌空而立的阁楼。
他笑道:“这便是青阳阁,寻常时间看不到。等你们登上功德榜,排名进入前几,晋升为护法,就能随时进入青阳阁。”
漫天的流光倾泻而下,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宾。
这是青阳阁的九大法阵之首——万象朝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将近十万年前,从妖元纪年起就存在的声音,被封存在音阵之中,每当其他门派的人到来,这诚挚而喜悦的迎客声就会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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