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剑诀我早已传授给你们,前几日,我看你们的舞剑,也似模似样。但青崖剑法终归是二人剑,一人舞剑,以此领悟二人剑法,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还太困难。”
贺知舟指了指韦怜影,继续道:“这样,我们接下来几日,就进行两人一组对打。韦怜影,你先出来,和邱菲打一场。要求是,以杀死对方为前提而战。”
此话一出,有几人感到不太适应。
刘少卿一直沉默不语,他被贺知舟严厉嘲弄过,尽量不在贺知舟面前开口。但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
“贺长老……”刘少卿踌躇道,“以杀死对方为前提,是否有些过分?”
贺知舟瞥了对方一眼,反问:“旭日大比,你可还记得?”
刘少卿点头:“自然记得。”
贺知舟:“旭日大比,虽然没有死人,但这是你们软弱的结果,并非在我们的预期之内。旭日大比本就死生不论,让人尽情释放杀意的地方。”
刘少卿自然知道。
他在比试之前,还和谢灵均放过狠话,嘲笑过对方。
——“你不是公认的废物吗?这旭日大比可是死生自负的,你来做什么,送死吗?”
现在看来,这些话语狠狠地砸回了他的身上,让他的脸隐隐发红、泛疼。
刘少卿与枚九对打,挑落了枚九的剑,但丝毫没有伤及枚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杀意,更没有“死生自负”的觉悟。
反观谢灵均,招招致命。
谢灵均与韦怜影一战,天地色变,置之死地而后生,巧得机缘。
刘少卿与谢灵均一比,相形见绌。嘲笑对方废物,结果自己才是真的外强中干。
刘少卿听到贺知舟的话,再一次羞愧万分,而在羞愧之余,心中又生出无限的悲凉。
所有师长都在有意无意地针对他。
为什么?
他的师父,戒律长老郑思难,对他从来不上心,拜师三十多载,没有传授他一套高深的剑法。他到现在,用的还是青崖剑诀,与内门弟子枚九又有什么区别?
贺知舟也是,对待他,明嘲暗讽。
从他进入青崖书院那日开始,一直没有好脸色,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仔细想来,每一句话都在贬斥他。
师父的职责是什么?
难道不应该对他栽培,寄予期望,将他供养成长吗?
刘少卿之前可能还有点怕大师兄,对大师兄又敬又畏,而现在,他就纯粹只剩下了渴求。
渴求对方早日出关,指点他。
他已经不怕对方冷淡的态度,严格的指导了。
他也清楚,自己的理解是错的,而大师兄对于剑道的理解,才是正确的。
他需要大师兄。
贺知舟叹了一口气:“经过旭日大比,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剑道的残酷。”
“弟子明白!”刘少卿激动地抢白道。
“那就好,”贺知舟慢吞吞地开口,“其实你们不必担忧。怀着必须杀死对方的觉悟,奋力战斗就好。有我在这里,你们就不会真的有事。”
刘少卿激动过后,明白自己误会了贺知舟,贺知舟显然会保护他们。
“弟子明白。”刘少卿勉强冷静道。
贺知舟颔首,重新说道:“既然如此,韦怜影,邱菲,你们出列,开始比试吧。”
韦怜影解开背上的枯木龙吟。
邱菲从袖中掏出舒卷馀清。
在她们出招的那一霎,其他人最先做的,不是用力站稳,而是捂住耳朵。
太难听了!
这是什么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呼号声!
韦怜影之前打架的时候,就算弹的不是大调,而是小调的乐曲,也有诡异的音乐之美。现在倒好,她不知道是彻底开窍,还是自暴自弃了,弹出来的调子,难听到令人发指。
简直了,那音调,像是从琴缝里,用指甲抠出来的。
有多难听呢?
就连谢灵均也微微皱眉,由衷生出一股冲动,捂住耳朵的冲动。
“邱菲的扇子,我顶不住了。”
解千愁叫嚷着,一把抱住谢灵均的腰。在恐慌之际,他竟然因为抱住了谢灵均的腰,而有几分心驰神摇。
纤细,好像一只手就可以圈得过来;又十分劲韧,为他挡住了呼啸的旋风。
谢灵均握住解千愁的手,将人一把拉开,随后摇了摇头,扶住对方的肩膀,低头耳语道:“别担心,凝神,仔细看她们两人打斗,你会发现一片全新的天地。”
解千愁快要被谢灵均的动作折磨疯了。
如果在二十天前,对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他要是心神动摇,说出来,他自己都会耻笑。
而现在,他对谢灵均有难以言说的心思,对方的举动,简直像用一根羽毛,轻轻地刮过他的心尖。
可偏偏。
偏偏对方一无所知,如果对方能够知道自己的心意……
不行!
解千愁反握谢灵均的手。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一下子后怕起来。手心渗出汗水,流淌到谢灵均的掌心。
如果被谢灵均知道,谢灵均会怎么做呢?
谢灵均和枚九好过,他喜欢的是姑娘,对自己一向没有儿女私情,如果贸贸然说出来,肯定会被对方反感。
他前面以兄弟为借口,和谢灵均那么亲昵。被对方知道了,肯定会觉得自己恶心。
解千愁想得太多,走了神 。
谢灵均不满解千愁的态度,手掌收紧,用力捏着对方的肩膀,问道:“你有在看吗?”
“我会认真观察的。”解千愁回过神来。
贺知舟虽说要两人拼杀,但韦怜影和邱菲都打得非常克制。
青崖剑诀,既然名为“剑诀”,自然是剑法,适合用剑修炼。而韦怜影用的是琴,邱菲用的是扇子,使出青崖剑诀,看起来有些怪异。
她们都察觉到奇怪的地方了,但还没有能力修改剑诀,使得剑诀适应本身的法器。
“这里,”谢灵均指着韦怜影的第一根琴弦,“按照青崖剑诀,应该要采风巽律,辅以阏逢、摄提格,用出金属性的灵力。用剑如是,而用琴,韦怜影左手当按几徽?”
解千愁嘟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乐修,我根本不懂琴。”
谢灵均笑了:“你不懂器宗的其他修士,只懂剑,那么也只能和剑修切磋。你不懂法宗,那么就无法破解阵修和符咒师的招术。不是我们不能懂,全看我们用不用心,愿不愿意去懂。”
“我明白了。”解千愁怏怏不乐道。
谢灵均说出来的话,在他自己看来,司空见惯、稀疏平常。但解千愁与他不是一个高度的人,听起来就觉得有些压抑,像在被谢灵均训导一般。
沈正泽在狂风中靠近谢灵均,回答:“一弦,五徽。”
“不错。”谢灵均肯定道。
沈正泽心情复杂,连惯常的笑容也消失在脸上。
前世这些知识,正是谢灵均传授给他。
那时,沈正泽的剑法已经相当成熟,就算面对谢灵均,也不至于无力招架。他进步飞速,对剑的领悟一日千里。
谢灵均见他如此,便专门带他前往西岭的妙音阁,求见妙音阁主常相思。
他们在妙音阁住了一段时日。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
沈正泽原本十分自傲,前往长白山求仙问道,在半路上,就被青阳阁主收为徒弟。他以为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
后来遇到断更两年的坑文男主谢灵均,他也有相当的自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赶超谢灵均。
可他算漏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的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朝夕相对。
教导他剑法的人,是谢灵均;与他对战切磋的人,是谢灵均;和他一同出任务的人,还是谢灵均。
谢灵均站在西岭最僻静的山峰之巅,大雪落在他的肩上。
美得就像一幅画。
沈正泽找到谢灵均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搅到谢灵均观景。
不是男主谢灵均,而是他的师兄。
谢灵均。
那一刻,沈正泽意识到,他早已不把这个世界当做一本小说。遇见的人,发生过的事情,都真实存在。
谢灵均不是一个符号,不是坑文男主。
谢灵均是青阳阁的首席弟子,是阁主江歇的徒弟,是他的大师兄。
天纵奇才。
痴迷剑道。
这些都是他的大师兄,谢灵均。
真正意义上,点亮了沈正泽生命的一束光。灼如烈日,仍然是谢灵均。
谢灵均在漫天风雪中回首,难得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柔声:“打搅妙音阁几十年,把阁中弟子都得罪了一个遍,我们也是时候告辞了。”
沈正泽说不出话。
谢灵均太温柔了。沈正泽早已知道对方的温柔,却更明白,对方将自己的温柔层层包裹在坚硬的躯壳之下。
严厉的指导,冷淡的训诫,凛冽的剑意。
谢灵均就像手中的剑一样。
可剑握得久了,就会沾染温度。
谢灵均那层层躯壳下的温柔,让人着迷上瘾。
那时候,沈正泽还不明白,在这些时日中,自己早已生出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他不想和谢灵均分开。
他不想谢灵均和刘少卿在一起。
正如当时,谢灵均和他说要离开妙音阁,他无法出声拒绝,亦无法出声答应。
种种心情,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想,和谢灵均共处,他还不想离开。
几十年,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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