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您自以为风流清逸,举世无有能及者。殊不知在长安城士族名流眼中, 您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
渝辞衣襟微开, 脸上春|痕未去,又生满面嘲讽。巴拉巴拉演完绿翘作死的一段, 等了半天却不见鞮红落下长鞭, 秉着一个演员走戏也要拼尽全身心的原则, 渝辞继续往下接:“陈乐师的心早就不在您身上了,难道您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吗?……”
她巴拉巴拉又演完一段看向鞮红, 却见鞮红不仅不打她, 甚至还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满脸岁月静好, 终于忍无可忍。
“你怎么不打?!”
鞮红如梦初醒,“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啊?”
渝辞:……
渝辞觉得自己可能是还没睡醒。
“鱼玄机忍不了这些话的, 她现在就该动手打人了。”渝辞整理好衣服站起来, 一把把剧本塞回她怀里。
鞮红拿着剧本指腹摩挲两下, “可是我觉得绿翘说的很有道理, 在古时候鱼玄机的做法确实会让长安城的人那么看她,而且她年纪渐渐大了, 对于那些和她没什么感情的人,当然是年轻的绿翘更有吸引力。”
“分析的很好。”渝辞弹开保温杯杯盖,“你不演绿翘真是可惜了。”
鞮红随意翻了两页,像是在犹豫什么,渝辞见她这样索性先她一步开口。
“没事, 你想说什么就说,演戏最关键是要把自己演顺,你自己演的都觉得别扭,别人看来就会更别扭。”
小嫒在一边及时抱起一台笔记本电脑拔掉插座,“那个鞮红姐,你好好和渝辞姐沟通,我到房间里去~”
随着卧室门合上,客厅里就只剩下渝辞和鞮红二人。
“我觉得绿翘说的话有点道理,是鱼玄机自己有问题。”鞮红把剧本卷起来,“她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又为什么经不住别人说,那不是自欺欺人嘛。”
渝辞张了张口,“……”谁来敲醒她,鞮红这是在和她辩论吗!
“如果她是在自欺欺人的话,哪又有什么资格杀绿翘呢?她心是虚的,面对绿翘应该会落荒而逃,或者是因为逃避内心而杀人,可是这样一来鱼玄机这个人就完全立不住了,后面的台词逻辑对不上。”鞮红又不解的看了遍剧本,结果看完更郁闷。
渝辞摇头,“那如果你的假设是错误的呢?绿翘说的话仅代表绿翘个人观点,鱼玄机不这么认为,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和自己背道而驰,甚至还一直对自己报以恨意,才会觉得十分不能接受。”
“按照她的心理素质怎么会不能接受?”鞮红思索着鱼玄机那几年的所作所为,“要说她根本就不惧群众的目光,又怎么会杀死绿翘,那样从一开始的动机就不存在了。”
鞮红说完,等了半天也不见渝辞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鞮红微微探身。
渝辞:“……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鞮红:“……”
渝辞:“……”
鞮红:“那……怎么演?”
渝辞:“那……就不演吧。”
鞮红目送渝辞抱着剧本和保温杯回房间,从她隐入门后的背影中读出四个黑雾缭绕的大字:怀疑人生。
***
次日清晨
小嫒推着餐车进门,“姐姐们吃早饭啦~~”
“今天有什么啊……”鞮红打着哈欠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和小嫒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碟碟餐点将茶几填满。
“姐你之前一直想吃的红枣山药糕他们今天终于又做了,我直接拿了十块回来,吃不完就放冰箱里,想吃了再拿出来热热吃。”小嫒一边往嘴里塞布丁一边道。
鞮红点点头,拿毛绒发圈把头发箍起来露出饱满清秀的额头,剥起茶叶蛋来。
“诶?渝辞姐呢?”小嫒把紫米粥拿出来配好勺子,目光落向紧闭的房门,“渝辞姐也会睡懒觉啊……?”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啪嗒打开,渝辞顶着两只黑眼圈一脸梦幻的往外飘。
小嫒:(⊙o⊙)…
鞮红:…………
小嫒眼疾手快为渝辞拉开座椅,生怕晚一秒渝辞就从窗口飘出去了。
“渝辞姐?你昨晚没睡好啊?”小嫒不确定的问。
渝辞摆摆手,“我没事。”言落,一勺一勺机械性的往嘴里灌粥。
小嫒看着渝辞眨巴两下,暗戳戳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对面的鞮红也同她做了同样的行为。
小嫒:【姐,你们昨天吵架了啊?】
鞮红:【瞎说什么谁和她吵架了。】
小嫒:【那渝辞姐怎么看上去丢了魂似的,你们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啦?】
鞮红绞尽脑汁回忆了下,迟疑打道:【也没啊,就只是在讨论戏。】
小嫒思索了下,刚要往手机里打什么,突然身边“晃郎当”一声,原本在喝白粥的身影就这么一溜烟儿的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
小嫒:“姐,你说咱要不要打个120看看?”
鞮红把嘴里无意识含了半天的食物咽下去,这才回神,“别管她,我们先吃。注意给她留点。”
正午
小嫒正和鞮红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摊在沙发上,小嫒是在整理执行经纪分派下来的行程明细,鞮红则是在网上浏览一些以往取材于鱼玄机的影视作品。
“诶,姐。”小嫒噼里啪啦打着字突然笑嘻嘻的看了鞮红一眼。
“什么?”鞮红拖动视频里头的进度条,把一些情|色|镜头人工剪切掉。
“你变了好多呀~”
“我?”鞮红这才舍得分给小嫒一个眼神,“我什么地方变了。”
小嫒合上笔记本,笑嘻嘻的看向鞮红,“以前一场戏,姐你都是临到点了才看台词,现在你一场戏不仅提前那么多天准备,而且还花这么多精力做功课。我有种预感,”她神秘兮兮的凑到鞮红身边道:“等这个戏一出来啊,姐你绝对会再爆一次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小嫒立马变成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鞮红松开鼠标也神秘兮兮的凑到小嫒耳朵边,“因为这部戏现在的投资人是我,我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有钱,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咔哒”一声,渝辞的卧室门又开了,这次的渝辞却和早上不同,只见她披上了一块长围巾,一手拎着条鞭子,一手捏着订书针都已经薅不见的剧本,口中念念有词走到客厅沙发不远处的玄关,盯着鞋柜发呆。
小嫒:???
鞮红:……
小嫒熟练的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飞舞,【鞮红姐,渝辞姐这又是怎么了?】
鞮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一起看热闹,但她就是这么做了:【她该不会是在梦游吧?】
小嫒:【鞮红姐,我看我们要不还是叫一下120吧。】
鞮红看了眼小嫒发来的信息,又瞅了眼玄关处——渝辞正从置物架上抽出一把长柄伞,拿鞭子一圈一圈往上缠。
鞮红:……
鞮红:【我觉得这毛病120可能治不了。】
“哗啦啦啦啦”渝辞长鞭一扬,长柄伞在空中陀螺似旋过三圈,冲着冰箱门华丽丽的飞了过去。
下午
小嫒和鞮红因为渝辞大半天的抽风,根本没法安心下来做事,只得盯着渝辞瞧。然而后者浑当她俩不存在似的,抱着她的那把雨伞,一会站着一会蹲下,时不时看一眼剧本,噼里啪啦在手机上不知搜索些什么玩意;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躺在地上研究装死姿势。
小嫒:【姐,渝辞姐会不会疯了啊。】
鞮红:【她可能是在研究剧情吧。】
小嫒看着此刻正在对着一条板凳念念有词的渝辞,吞了口口水,【那也不至于这样吧,她到现在就只吃了半碗粥啊。】
板凳前的渝辞突然站起,狠狠踹了板凳一脚。
鞮红:【………………nsdd,她疯了。】
晚上
鞮红和小嫒吃完晚饭后轮流梳洗完换上睡衣打算就寝,而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渝辞就吃完晚饭洗完澡进了房间。
二人对视一眼便也回屋休息,本想着一天的折腾好歹到这里算是画上了句号,却没想到,半夜渴醒起来找水喝的鞮红被门外杵了不知多久的渝辞吓丢了魂。
后者生生受下穿透耳膜的尖叫,面无表情抬腕看了眼手表,“你比我计划中早起了两个小时半。”
正倒着水的鞮红想也没想就给她脸上喂了一杯。
“不用谢,帮你洗脸。”
***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渝辞看着鞮红的眼睛认真说道。
鞮红看了眼手机,呵,凌晨4:28分。反正气也被气清醒了,干脆倒在沙发上任她哔哔。
“你说,听不听看我心情。”
鞮红认为,对于一个大半夜不睡觉跑她门前当门神的人,她没必要也没有心情客气。既然对方已经这么不见外了,那她也没有这个义务。
渝辞没有管她的态度,单刀直入,“你先前说,鱼玄机杀绿翘的动机是不成立的,所以找不到鱼玄机这段戏的支点。其实我们都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鱼玄机想的那么片面。”
鞮红看向渝辞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你昨天发了一整天神经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渝辞依然没有管她这句疑惑,接着自己方才的话题分析道:“鱼玄机杀绿翘并不是源自妒忌,也并非因为绿翘触到了鱼玄机的底线,更不可能是因为绿翘的不忠。正如你所说,以鱼玄机的性情,她自己选好了路,就不会在意其他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她有这份自信,也有这份自尊。”
“绿翘即便对她不忠,或是言语间触到了她的逆鳞,以鱼玄机的身份也不会丧失理智到用自己的后半生来换这一次教训婢女的机会。当然在唐朝主人杀死婢女这类事并不用付出生命代价,诸多隐情暂时不在我们这个剧的讨论范围之列。”
“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从另一条线来下手。”渝辞牵动了下唇角,总结道:“鱼玄机杀绿翘,是为了给绿翘救赎,让她解脱。”
说完看向鞮红,鞮红则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抓起手机。
渝辞疑惑,“你干什么?”
鞮红面无表情,“拨打120。”
渝辞一把把她手机夺回来锁掉,“120不治这个,先听我说完。”
“在鱼玄机看来,同那些名满长安的男人潇洒一世,这才是真正的价值观念。而绿翘的说法在她眼中就是歪理邪说,那么当她发现绿翘病入膏肓药石罔医的时候,她就会选择亲手为绿翘解脱。”
言落,渝辞微微习惯性的去拿保温杯,却被鞮红塞入一杯温水。
“你的意思是说,鱼玄机根本就没有疯?甚至,她一直都是冷静的……”鞮红想了想补充道:“甚至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不错,自始至终,鱼玄机都觉得自己是很冷静的,她的行事作为依循着一条清晰,且能自洽的逻辑。”渝辞抿了口水,放下杯子。
空调风微微掀动落地窗帘,夜色无声泄入,底层莲塘的水光波影乘着月色在她发丝间浮动。一侧眉目被映亮,另一侧则因阴影的铺陈更显深邃。
“但正是因为她这个自以为正常的行为逻辑,在别人眼里看来才是错误到极致,疯癫到极致。”
在真正的疯子眼中,他们的行为都是符合他们的观念,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自洽其说。这样的人不一定是真正意义上有精神疾病,可能就是他们的思维过于猎奇,或者说与常人不同。
然而有些人秉着这样理念,渐渐趋向极端,经过一些环境的催发,感情上的刺激,甚至会引发伤害他人的举动。
正如剧中的鱼玄机,她早已是自认超脱尘俗的人,她风流多情,放浪形骸,正是因为她渴望能得到和世间男子一样的自由。所以她不会因为小小的一点妒意便暗自生恨,更甚至不会因为年岁稍长便要取了年轻貌美的婢女性命。
而她若是真的活透彻便也无事,她自以为看破却并未看破,为绿翘的话受到了情绪上的刺激,她害怕自己的心再一次跌入那个泥泞的沼泽中去。所以她逼着自己看破,也要逼着自己身边所有的人接受自己的思想。
她面对质疑的绿翘,就仿佛看到了内心最深处那个柔弱敏感,在俗流中挣扎求生的自己。越看越觉面目可憎,越看越觉无法容忍,她杀死了绿翘,亦为解脱自己。
此行寒且孤,她终究是倒在了追寻真我的山道上,粉身碎骨。
***
渝辞说完后,鞮红一直沉默。她很俗气的望了会儿外面的月色,思念了会家中邱妈做的广式月饼,任大半夜飘忽不定又联想丰富的思绪在外头漫无目的飘了会儿,终于抽出一旁纸巾盒子里的纸巾,按上渝辞的脸。
“对不起啊,你……为我这么费心。”鞮红低下头去,看也不看就拿着纸巾在渝辞脸上胡乱擦,被渝辞一把抓住。
心头一跳,鞮红立马抬起头,却见渝辞把她手中的纸巾拿出来自己给自己擦掉脸上一直未来得及顾的水渍。
“想多了,我只是自己喜欢思考这些。”渝辞说完,将吸饱水功成身退的纸巾丢到纸篓中。
鞮红:“……你可以不用这么直接。”再让她感动会儿也行啊!
渝辞:“生活不是演戏,没必要造出不必要的误会。留点空间给戏剧。”
看着渝辞回房的背影,鞮红就着月色叹出口气。
好好的姑娘,怎么净学直男发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