鞮红正想着一会下了戏得立刻去找渝辞, 被人一叫拉回几分心神,“怎么了?”
《子虚劫》只找了鞮红一个流量的说法不假, 因为光是男主角就找了个还没出茅庐的大学生。竹沥扮演者名叫天奇,他并非是什么科班出身的演员,而是帝都第一医药科大学里出来的学生,就是今年九月份刚入学的。景珍还在写剧本的时候, 脑中就已经有了冥昭和竹沥的人物设定, 反倒是岐飞鸾一角因为必须交给鞮红, 人设上面废了不少功夫。
她拍戏从来没什么拘束, 一头火热烧起来, 恨不得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就敲完最后一个字, 傍晚太阳还没下山演员就能一个个出现在她跟前,所以在人设丰满剧情连毛都没有的时候, 就找导演商量着去帝都两所表演专业为主的大学遴选演员。
竹沥身为冯翼谷第一弟子,一身医术以至甄境不提, 心思也是干净澄明纤尘不染,兼怀救苦济世之心, “素衣圣手”当得此名。
所以竹沥的演员第一要素就是干净, 现在内娱圈各个资本捧上来的小鲜肉数不胜数,大多数本该骄阳似火的少年们眼神中确实对名与利的执著渴望,和那么一丝自己或许也不明白的迷茫。虽然也有很棒的少年演员,但是景珍还是觉得自己从芸芸众生中挖掘出来比较开心。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景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山里头待傻了,突然就对正正经经通过艺考进入科班学习的学生失了兴趣, 接连面试了好几拨都没有中意的,她不死心,也不愿假手于行业里头阅人无数手里捏着一大把演员命脉的选角团队,亲自拉着导演又造访了魔都,金陵等地的艺术类大学,竹沥依然无人可演。
不是没有想过海选,但是现在的海选已经不是当年的海选,面对着洪浪般席卷而来的资本大潮,他们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一一辨别筛选,正当一筹莫展回到帝都,刚下飞机在机场店铺里徘徊时,一个身着白色卫衣拎着大行李箱的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
眼下已经过了开□□,她为了演员的干净特意在很多学校大一新生屁股还没坐稳,被烙上那一套痕迹的时候突击收罗,现在已经折腾了三周,居然有一条漏网之鱼?
怀着激动的心情带上保镖堵住了少年的路,堵完景珍才意识到阵仗好像搞大了,虽然现在不是什么旅游旺季也正值工作日上班时间,但是贸然被几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一脸不善的堵住,总归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偏那少年神情淡定,景珍一路走过去一路看,竟从那张未及弱冠的脸上品出几分宠辱不惊的淡泊感来。心下微动,到了人跟前诚恳道歉,并温言款款说明来意,少年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没有狂热也没有排斥,就好像只是遇到陌生人随手帮了个忙而已。
每一个反应都像是在给她心中的竹沥添上一丝血肉,当得知这个少年正好十八岁,还正要去帝都第一医药科大学中医学专业报到的时候,她当场就在心里认定了,这就是她要找的竹沥!
纵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天奇知道景珍的意图后依然没有狂热和排斥,但也不乏少年人的好奇心理,家里从小就支持他任何决定,请他来饰演竹沥完全没有收到一丝阻力,仿佛先前那整整两周半的徒劳奔波,扫尽了寻到他路上的业障。
天奇是第一次拍电影,没什么走歪了拿腔拿调的坏毛病,有名导在前引路,走的虽慢却顺,每拍完一个镜头该到的点尽能到位,好似一股气,那可能不强劲,但是从不打结。演员气顺了,传到导演那就更顺了,导演编剧的气顺了,那全剧组也都顺了。所以天奇在剧组里基本没有什么压力,他又是做一件事就专心只做这件事的那类人,所以在组里也不去纠结落下的课怎么办之类繁琐的问题,就偶尔看看医学类书籍,能看多少看多少,其他不拍戏不背词的时候就尽情放松自己。
这不,不知道又寻到什么好东西来找鞮红分享了。
“鞮红老师你看,这个是刚才道具哥哥给我的。”天奇不怎么追星,没有什么爱豆顶流炸子鸡之类的概念,他是男主,对方是女主,知道称对方为鞮红姐姐之后,就不卑不吭相处上了。
鞮红对平常人家也没有太多的架子,接过天奇递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啊!”差点没吓到地上去。小嫒连忙接过来,发现手心捧着的事物正是《子虚劫》里在整个江湖间传播疫病的罪魁祸首——霓裳。
“鞮红姐,这是仿真的。”小嫒看了眼天奇,没忍心去说他什么,转头安抚鞮红。后者也是反应过来了,不是真的恐惧感就无法立足,拍拍胸口把东西重新接过来端详。
“对不起,我是看这个做的非常漂亮……”少年眨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细嫩瓷白的面庞上投下微影,鞮红看他咬着唇的样子无奈伸出手,揉揉他团着发髻的脑袋。
“是很漂亮。”鞮红这话说也不知道是在夸霓裳还是夸少年,她眉目本就出色,加上现下这冷艳寒江的装束,笑起来简直如名花倾城,少年从小到大明星绝缘的生长环境,哪里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直接双唇微张,原地当机。
“这个是蜻蜓吧?”鞮红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失神,兀自翻来覆去欣赏掌中的霓裳,新奇道:“这是蜻蜓还是蝴蝶呀?我一开始还觉得一个毒虫起这么好听的名字,但是仔细看看真的配得上。”
少年哪有什么烦恼能延续,过了这茬立时也拿起一只来对她笑着解释,“是蜻蜓,我刚刚和道具组的大哥确认了一下,霓裳的形象原型就是黑丽翅蜻,这种蜻蜓平时运气好也可以看到的,它的翅膀在平时看起来是纯黑,但一旦有光线照射,就会变幻出五颜六色的磷光,非常神奇。”
刚才拍戏的时候只有他能拿着这个道具在灯下看,看久了也发现了这点妙处,想到鞮红刚才只是站在一旁盯着,都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便拿过来给鞮红玩。
鞮红喜欢看各式各样的蝴蝶,有些世交子女家中会养些五彩斑斓的蜘蛛,所以她对这方面倒也不是全无兴趣,看着手中仿真的小精灵,不由得将它的名字捻来一并联想:霓裳霓裳,应该就是因这双变幻多彩的翅膀赋予的美名吧,只是在《子虚劫》中,这个美丽的名字却叫整个江湖都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两人凑在一处聊了半天,直到导演的声音在喇叭里响起,他们才归还道具前往片场。
开拍前道具大哥也在那,见二人对那个霓裳道具爱不释手,就同他们说今晚可以一人带回去一只玩。鞮红正乐着,突然有个女助理看到她过来说了声,“鞮红老师您在这啊,刚刚渝辞老师来找您。”
得知这个消息,鞮红还没来得及兴奋就敏锐的抓住了“刚刚”两个字,她迫不及待的问:“那,那怎么没来和我说?”
女助理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刚刚鞮红老师不是在和竹沥对戏吗?渝辞老师就……就没有打扰。”
“轰”的一下,脑子里一团火光炸开,鞮红还没品出这团无名火的来由,就感到一阵比那团火还要莫名其妙还要来势汹汹的心虚,赶忙接着问:“那她现在去哪了?”四顾不见那人,按道理说渝辞没有戏又在片场,那应该会留在这里看自己演戏呀。
女助理这回倒是回的果断,“这个就不知道了,渝辞老师留下这个东西让我交给您。”
鞮红抬手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看,是那本笔记,不用翻都知道里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物分析和表演注意点。因为那两个月的每个日夜,她都与这本笔记本相拥而眠,凑得近了还依稀能闻到对方笔尖处淌出的墨香。
接下来的两场戏,因为鞮红突然失常的发挥,整个剧组拖到很晚才听到导演喊了声疲惫的“cut”,景珍已经炸毛到不用披羽绒服都火冒三丈的程度。鞮红捏着那本笔记本手里早已冷汗津津,小嫒连忙把羽绒服给她细细穿好,打上毛绒围脖,耳套等御寒物件,心下郁闷鞮红姐怎么突然丢了魂儿。
接下来的两场戏照样都是竹沥的重场,大约也是得益于专业的力量,通篇繁冗得糅杂着一大票虚实相间学术词句的台词经他的口吐出来,竟也条分缕析清清楚楚。不在状态的只有鞮红,倒害的天奇也陪着演翻来覆去演了一整夜。
“没关系没关系。”天奇缩在羽绒服里笑得一派温和,“这个时间点通三焦,本来就是应该熟睡的时候,状态不佳是很正常的啦。”
***
下戏后鞮红正在小嫒和几个保镖的陪送下顶着寒风准备回酒店,回头看着夜幕沉沉下影视城不灭的万里灯龙,和以景珍导演所在的车为首的大部队远去的方向,立马抓来一个手里缠着乱七八糟线缆的工作人员发问,“今天通告上的不是都拍完了?怎么还没有收工吗?”
一通换戏服卸妆收拾妥当现在已经快夜里十二点,虽然熬大夜几乎是每个剧组不可缺少的环节,但是通告上的都搞完了,这还要去搞啥?
那工作人员听到前半句就知道鞮红想问什么了,答道:“导演说今晚上风特别大,明后天连着一周下雨,所以趁今晚上抓紧拍几场。”
鞮红闻言抬起头,果见东方天际隐隐有黄云过境,半边如玄顶穹庐半边如浊浪翻江,大风刮得对面那片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如雷鼓大震。大清早匆忙开机又折腾到现在早已经浑浊的神智忽然涌上一线清明,她扭头急不可耐道:“走,跟着剧组。”
小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哈?鞮红姐,你今天五点起来忙到现在你不回去休息啊?”
“休息啥呀,看渝辞拍戏去!”
***
坐在车里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鞮红伸手捂在唇上打了个哈欠。小嫒看着她眼睛里泛起的水光,心疼道:“姐,熬夜降抵抗力啊,你明天还要拍淋雨的戏,回头感冒了怎么办啊?”
鞮红摆摆手,“没关系啦,看渝辞演戏有……哈……有趣。”她抽出纸巾擦去因为连打两个哈欠夺眶而出的生理泪水,躺回座椅上看着窗外万古未变的天际,降下车窗任夜风簌簌扑入车厢,鼻端仿佛依稀能辨出冷铁的涩和热血的腥。她想到渝辞一会要穿着那身偏旧泛黄的白袍演戏,大风猎猎,广袖扬尘,就觉得这天都不是21世纪的天,而是那个诡谲万端,血影剑光的江湖里,举目触及的天。
到了片场,鞮红兴匆匆下了车,工作人员已经加快速度布置上了,导演、景珍、渝辞三人却不知所踪,小嫒问了几个都不知道那三尊关键人物在哪,只获得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一会要拍的戏就是渝辞当时在景珍面前试戏的片段!
鞮红没再好意思打扰场内工作人员的工作,毕竟她只是来闲暇围观,冬天晚上又冷又困,谁都盼着早些完成任务早些休息。紧跟而来的两名保镖给鞮红撑开一张折叠躺椅,又从车上弄下来一卷小款的车载空调被,鞮红就顶着十二月凌晨的寒风缩在了折叠椅上的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眼前已经被工作人员围得有些水泄不通的湖泊。
这个湖泊就是当时渝辞试戏剧本里,冥昭醉卧扁舟的地方。她不是没听说过那个三页纸的奇葩试戏剧本,也知道当时渝辞的表现让景珍十分满意,但却没有亲眼看过渝辞演这段。
让鞮红无比兴奋的不仅只这一个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场戏恰恰是一个具象化七魂八命九生九死的关键剧情。电影经常会出现一些外行人看起来很无聊,但恰恰是将万千心事融于一点的片段,这种片段鞮红不知道专业上应该怎么称呼,只是本能觉得渝辞一定能将这一段演出花来。
七魂八命九生九死,只是她一时赌气对景珍下的难题,却不料最终这个难题落在了渝辞的身上。而自己给渝辞下难题这个本身就刺激到炸的剧本设定就像两根去了头的火柴上下紧抵在鞮红眼皮两头,兴奋如海浪般冲刷着鞮红滚烫的心田。
“小嫒小嫒,哪边怎么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了呀?还有光,是不是渝辞在那补妆?”
鞮红缩在被窝里不方便,小嫒噔噔蹬蹬跑过去张望了会,又噔噔蹬蹬跑过来,“没有,那个是在修风灯。”
“小嫒小嫒,现在几点啦?”
小嫒看了眼手表,太暗了看不见,又转身去拿手机摁亮,“一点半了姐。”
“那开始演了没啊?”
小嫒望向空荡荡的湖面,只有一叶扁舟停泊在渡口,随风漾着波,“没呢。”
“小嫒……渝辞出来了没啊……”
小嫒勉强撑开一条线,脸上红着个压出来的痕,“没呢……鬼影都没有……”
“……小嫒……”
“姐…………”
“拍了没啊……”
“姐你睡吧……拍了我喊你……”
“嗯……”
“快睡吧。”
“别忘了喊我……”
“放心吧姐……”
***
鞮红是被一阵鸟鸣吵醒的,醒来时正在一个陌生的酒店房间。她下意识脊背一僵打量四周,目光在触及旁边床上正酣眠的小嫒时放下了戒备。踩上拖鞋轻手轻脚下了床,鞮红拉开窗帘,甫一入眼便是一片明镜似的湖面。她眯眼打量那片湖面总觉得眼熟,看到那条一头拴桥墩另一头空空如也的纤绳时突然想起来,这里原本应该是有一只扁舟的!
这就是昨天夜里渝辞拍戏的地方呀!!
鞮红如遭雷殛。
我的渝辞呢!!
应该放在这里演戏的那么大一只渝辞呢!!!
赶忙打开微信里子虚劫的通告群,赫然入目的信息炸的她大脑被迫飞速运转差点连脑壳都飞出去。
一通兵荒马乱后,小嫒依然在床上呼呼大睡,但是鞮红已经从四面八方获取了一手二手三手一直到十手资料,终于搞明白了一个情况:她昨天睡过去了,而那场等了一晚上的戏只拍了一条就过了,在今天早上三点半的时候。
微信里传来消息提示音,鞮红摁亮屏幕一看,是景珍。
天大地大创作最大:【就住在湖边酒店里啊,你醒了就自己下去看呗。】
鞮红恍惚一瞬下键飞快:【怎么选择住这里啊?】
天大地大创作最大:【拍的晚了,正好有空房就定这了。下次别这样了啊,昨天你保镖来找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
鞮红有点迟疑:【那,你们也是住在这里了吗?】
天大地大创作最大:【你这不是废话吗】
鞮红抓住一线陵光,唇角溢出不自知的笑意,霎时心跳都快了几分,【那渝辞也住在这里吗?】
对方这回没有立刻回复,鞮红突然怕被她看出什么,喉头一下子有点发涩。
但没让她紧张多久,对方就回了过来,【问了,住着呢。你这么关心她干嘛?】
你这么关心她干嘛?
一句问话像猛虎利爪一下子就凿入她的心,接着勾带出千丝万缕她自己也看不真切的东西曝露在阳光下,那人眼前。一时托着手机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粘腻,一向喜洁的鞮红却没有立刻冲到卫生间处理,而是呆呆的注视着那条信息,像被人扼住咽喉面颊飞速充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天大地大创作最大:【找她对戏啊?】
鞮红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景珍恐怕也是随便问问,她找渝辞搭戏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垂眸看着酒店里洁白素雅的床被,鞮红抽来床头柜上的纸巾,慢慢拭去鼻端沁出的汗珠。
许是空调开得太高了些吧。
鞮红:【对啊,找她对戏。她笔记本还落在我这呢。】
像是怕别人误会什么似的,欲盖弥彰的加了后一句点击发送。发出去后她安定了心,开始琢磨应该怎么自然又不漏痕迹问到渝辞所在的房间号——
这个想法一出来她整个脸都熟了。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种连问下住哪都仿佛成了一种禁忌的情况?
天大地大创作最大:【不用,再三个小时就到你的戏了,十分钟赶紧到楼下来,化妆做造型。】
胸腔里炸开的五味瓶一瞬即收,没了百味杂陈,竟生出段不合时宜的空虚来。她放下手机,踩着一次性纸拖走到窗前,皎白的落地纱帘外是一望无际的湖泊,几乎是刹那间,在这座城市上空憋了一天劲的乌云终于发难,倾盆大雨如约而至,打的那条纤绳几番沉落又摇摇曳曳着浮起。
脑海里突然就之前遇到的一些粉丝,在剧组安排下乖乖巧巧从白天等到晚上,就为了等她下班远远的看她一眼,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送上自己亲手写的信。而她今天凌晨的时候,也像个粉丝一样,没敢打扰任何人,没有直接发她消息,就在凛冽寒风中等到困顿难支沉沉睡去。
***
鞮红画好妆,看着镜中一身赤衣眉飞入鬓的自己,却怎么都无法进入到岐飞鸾的角色里。
小嫒在一边对着镜子看,“今□□服好像比昨天红。”
鞮红原先没有注意这些,听她这么一说也随意的往身上看了眼,倒真比昨天红上几分,就连她脸上的妆用色好像也和昨天有些细微的出入。
造型师在一旁梳理假发,闻言笑道:“今天灯光会打的跟昨天不一样一点。”
她这么一说鞮红就想起来了,今天这场戏是演岐飞鸾第一次出场,她需得在滂沱大雨中完成一段高难度的打戏。
望着窗外的雨幕,鞮红头一次有了心烦意乱的感觉。
来到拍摄场地外的休息区,那是一条古朴的亭廊,设备器材都放在靠墙那侧,长廊的另一头大约还没结束上一场戏,灯光将雨天一角打如晴昼,左右等戏也无聊,鞮红索性信步漫到长廊另一头,去看看雨天在上演什么大戏。
大概还有一丈远,鞮红就发现自己这番是什么也看不清了,明明下着大雨,还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墙封得严严实实,正背过身准备回去,忽听身后一阵嘈杂,“让让啊!”“请让让让一下!”
呼拉拉一阵那人墙从中破开,渝辞一身染血白袍在工作人员簇拥下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鞮红倏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属于自己了,像是被人上了一个发条,那个开关就安在渝辞身上,渝辞一出现,她的心脏就狂跳不止。
可渝辞步履匆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两边情况,她长发还沾着叶子,发丝微乱,白袍在经过鞮红的时候带起一阵风,风起,风落,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目光追去只来得及捕捉到对方一片转瞬即逝的白色衣角。
***
鞮红站在冬季寒凉的雨中,虽然她戴上了一顶蒙着黑纱的斗笠,但是雨水依旧能从高高的发髻一路渗到头皮。身上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她手中握剑,很配合地跟着武术指导走一遍调度。
这一场是岐飞鸾的出场情节,竹沥离开冯翼谷辞别师门后一直在救人,适逢战乱,民不聊生,他走到哪便治到哪。等到了一座山脚小城时发现这里十分奇怪。明明不似蒙尘许久,却是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萧条景象,而且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开始四处询问,有年长者告诉他,着一座城大多数的人都被掳掠走了,他们现在留下来的要么就是逃难逃到这里,要么就是当时不在城里咋外面,后来赶回来的。
竹沥就问掳掠人者谁?这些幸存者非常害怕,也无人能答。这段时间流落至此的难民越来越多,竹沥下决心留下来待一段时间,帮他们渡过难关。结果突然有一天,病人大叫着挥舞手臂,状似疯狂,大呼:“又来了!又来了!”
竹沥就转头去看,正好看见一只通身黑色的大蜻蜓飞进来,他忙打起火折子,惊异地发现这种虫子在火光下突然就变颜色了,一下子变得十分艳丽,身上青蓝绿紫连番变幻,很多人都看傻眼了,就趁这时有一个难民不小心被那诡异的蜻蜓咬了一口。
竹沥赶紧用银针封住了他的血脉走向,但是架不住毒素跑得快,以伤口为渡四面八方连通的血管全都鼓胀起来。竹沥医者仁心知道救人要紧,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用嘴去把那个毒液吸了出来。竹沥吸毒的时候突然整个人一抖,不慎把毒液咽了部分下去。
难民们大惊着叫起来,那病人也哭泣着说是自己害苦了竹沥,谁也不知在竹沥吮吸毒血到口中时,居然发现那堆毒血在动!!他能明确的感受到有数以万计的不明物体在他唇齿之间快速成型,游动。所幸用了不少方法还是吐出来一些,众人举火一瞧差点晕倒,只见那吐出来的毒血里居然密密麻麻漂着一层虫卵,那虫卵大部分都已经空了,虫不知去向,只剩下零碎一堆正在破壳而出,游动在血液中探头探脑寻找着什么。
难民们都很替竹沥担心,竹沥度过了很伤心的一夜,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第二天,众人打算给他葬了的时候,发现这个少年居然还活着,众人皆惊。
难民们告诉竹沥,这种虫子叫做“霓裳”,咬了人之后就会在那个的肌肤里面产卵,这种卵得了人血会特别兴奋,一下子就能破壳而出,然后当天晚上就疯狂发育,沿着血液流向全身,最后主要聚集在心和脑两处,疯狂蚕食,从心脑开始啃遍全身。一夜失去心脑,第二夜直接活人化白骨。
也就是没有人能够挺到第二天,竹沥听完急忙按住胸口发现里面还是有心跳的,然后又做了一道数学题觉得自己智商也还算正常,最后原地转了个圈蹦了一跳,确定自己没有被这个虫子影响,大家都啧啧称奇。竹沥拍着胸脯告诉大家说,放心他一定会追查到底!
就在那天晚上,竹沥捉到了一只死去的霓裳,就在他掌灯准备细巧时,一道淬着诡异蓝光的剑影倏然向他眉间逼来,烛火被剑尖带着朝前方曳去,“呲”的一声灭了。这破屋中都是老弱妇孺,竹沥挺身而出。但他没有武功,光凭他三脚猫的功夫只有挨打的分。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岐飞鸾出现了。
不得不说,鞮红确实很适合演这样的戏。威亚吊在她纤瘦的腰际,傍晚的雨寒凉入骨,天幕是澄澈与浑浊之间的一种暮蓝色,远处烟尘四起,雨水磅礴都没有能把那些扬起的尘沙压下去,可见战斗之激烈。
暮色沉沉的雨夜,澄澈与浑浊交织的暮蓝之下,一抹赤红纤影带着凌然剑意而至,雨水和血水自她剑尖舒瓣而绽。
鞮红这场戏确实非常高难度,很多动作极需要腰力的支撑,冬夜加上单薄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冷。也拒绝了景珍难得提出的要不要有些动作请武替完成的提议。
两侧茅屋轰然倒塌,扬起尘烟无数,血花和雨水齐作舞,岐飞鸾身轻如燕,灵活穿梭在密如蛛网夺命杀招之间,蒙面刺客抵御不过,把手指放在唇边忽然就响起一道锐利刺耳的口哨声,这一道是撤退的信号,也是想要用绝对锐利的声音伤害对方耳膜,这样让对方一时晕眩,可以给他们逃亡争取一点时间。就同一些武侠片中常见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岐飞鸾果然中招,耳朵像是流出了温热的液体,但是她只是挣了一瞬便果决起手,摘了头上的斗笠,如飞刀般掷出,斗笠在空中飞速旋舞,黑纱随风势而起,黑纱下突然闪出锋利刃片无数,离经叛道般四散飞开,携风带雨冲那些个残兵败将追杀而去。
待那斗笠重新戴回她发髻,身后已经是一地身首异处的尸体,和四散不去的腥浓血气。极艳极锐的眉眼只在雨天露了一瞬,就足以让鼻青脸肿缩在地上的少年铭刻一生。
“好,我们补拍点镜头。”
鞮红拒了临时过来给她擦头发的助理,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镜头就开始动了。
这里已经收了威亚,只需要鞮红从两个巨大酒缸上摆出造型跳落就地一滚干净利落躲开杀招的同时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鞮红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爬上酒缸,按照之前来了好几遍的身体记忆一跃而下——
变故徒生!
许是地面上血迹未除,雨水过多,亦或者是身上衣料早已在打斗间被削下一片,耷拉着不慎踩滑了脚。纤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骇得全场猝然一惊。
一堆人刚反应过来冲上去要扶,却见鞮红已经自己慢慢爬了起来,对他们做了个“站那,回去”的手势。
还是与刚才一样的高度,还是一丝不苟发力到位的姿势,一跃而下!
蒙面刺客无缝出招,她抬手便是一挡……一把长剑呼啸来去飒飒作响,像是要挥洒出一腔恨意,又像是自虐般要把自己这条命折在这场大雨之中!又像是在同谁人致敬,天地泱漭,长剑当舞!
某些特定的机位能捕捉到她在黑纱被风扬起时转瞬即逝的眼神,那眼神如鹰隼猎食,锐利到仿佛被那目光扫过就会皮开肉绽,片片凌|迟。
这种不要命的演法还真让众人怀疑现在场上这个还是不是鞮红……
待各个机位抓完足够的素材,天色就完全暗下来了。
鞮红在雨地里发愣,听到卡后她身上才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才觉出冷来。
一颗心好像也要融进这一片雨雾中去,片场分明有许许多多人在围观,可她却觉得只剩下她一人。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开始整理这段时间被她放置在心底已经杂乱如麻的情愫。
突然身上一暖。
所有的寒气都被那绵软的触感抵挡在外,鞮红茫然抬头,正好落入一双彷如有暖泉淙淙的凤眸里。
耳边雨声充耳不闻,只听到一阵“嘎拉拉”发条响动的声音。
心,又开始狂跳。
***
渝辞一路拥着她往前走,她浑身都没了知觉,腿也有点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休息区的。小嫒在一旁叽叽喳喳很着急的说着什么,有工作人员匆匆忙忙递来姜汤,导演和景珍好像在赞许的说些什么,可是这些鞮红好像就被刚才那些刺客的哨声刺破了耳膜,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切就像放映在她身边无声的快放的人流,她眼睛里只辨得出一点色彩,注目到一点光亮。
那人此刻就蹲在折叠椅旁边,舒展双臂将她拥在怀里,身上那种雨夜的寒凉味竟与她身上的如出一辙,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和这个人依偎着在雨中走过漫长的街道,此刻又在雨声中相拥而视。
终于她听到她开了口,柔和绵软似三月春阳。
“好看,魂都要被你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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