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纪翘不喜欢雨天。
早年踝部受过伤,每逢阴雨会隐隐作痛。她从纪钺那里没继承来什么好品质,倒霉倒是一脉相承。
她靠坐在床侧边,不愿一直发呆,撑了把床沿想站起来,顺手用了肩上受伤那边,没稳住,又跌坐回了地上。
房间窗上雨滴的痕迹绵延不绝,纪翘稍一抬眼就能望出去,整个世界被一片蒙蒙的雨雾笼住。
雨声好像滴滴落在她心上,砸得人烦躁不安。
室内早就安静下来了,祝秋亭离开时关门的声音,却长久地在她耳边,循环往复地响。他没有把门甩的震天响,那一声只能算适中,不轻不重。
纪翘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想破脑袋,也无法从中学时代提炼出跟他相似的人影
而且越想越操气,心头一把火压都压不住。
他本来就像个谜团,怎么努力也窥不到尽头。那一个英文名,并不算生僻。但要说是巧合,傻子才信。
她不喜欢雨夜,更不喜欢在雨夜胡思乱想。
纪翘扶墙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出卧室去找他。
这幢别墅是庭院式加二层的结构,不在郊外,整体面积并不夸张,要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股扎实的香味,是方便面,闻着就不健康,可勾得她胃里咕咕直叫。
先吃还是先吵?是个问题。
除此以外,纪翘心头浮上一点疑惑。别说他以前住的地方都有人做饭,就是没人,他也从来没吃过方便面,一次都没有。
她在思考的过程里,脚不受控制的移动到了餐厅区域。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推拉门大开,他站在灶台前,随便套了件黑色短袖,换了条松垮的灰色运动裤,肩背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布料在腰窝处微凹下去,背影修长。
男人转身,在门口撞纪翘个正着。
他眉骨生的高,本来就自带压迫感,那双眼好似深湖,站在暗处随意一瞥,都让人莫名不安。
她脚趾不自觉对了对,面上岿然不动,依然一副I don’t give a fuck老子路过看看立马就走的神态。
祝秋亭心情只要不是差到极点,都会留着点基本人性。
比如说,问一句要不要吃。他们以前经常一起吃夜宵,各干各的事。
现在他说,让让。
纪翘:……
她侧身让开路。
祝秋亭看也没看一眼便离开了。
纪翘在他身后问:“面在哪?”
祝秋亭把那碗面放到了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没有了。”
纪翘:…………
她看到他面上还卧了个煎蛋。
说不饿是假的,她去会场前就没吃东西,徐修然当时给她个面包垫了垫,回来后还去医院折腾了一趟,打了退烧针,现在饥肠辘辘。
纪翘站在旁边看了两分钟,在尊严和食欲间摇摆。
怎么说都是,自尊比天大。她之前确实不想见到他。
面热气腾腾的,餐桌上方的吊灯是暖色,黄澄澄的。跟落地窗外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他跟她的对比一样强烈。
祝秋亭没听见她声音,这很正常。也知道她没走,一直站在那。
间隙时他无意抬头,侧目扫了眼,手中动作顿住。
纪翘在哭。
她眼睛本来就大,眼尾天生带点上挑,厉意狠劲妖艳全在那双眸里。只有眼泪,并不常驻。
以前偶尔也哭过,动静都挺大,上气不接下气那种。
但这次不是。是眼眶盛不住才落下来,很快又被她用手背抹掉。
祝秋亭把筷子放下,坐在那片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走过去。
“你哭什么?”
祝秋亭用指腹拭掉她眼泪,低声道:“我没说过吗,讨厌哭哭啼啼的人。”
纪翘的声音很小,两腮鼓的有点圆,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我肩疼,胃也好疼。”她甩开他手,用手背盖着眼睛,肩膀一抽一抽:“随便你,爱讨厌就讨厌,反正他妈的不合适。”
祝秋亭把人拉餐桌前,筷子塞到她手里。
“吃。”
纪翘两只眼本来闭着,闻言小心翼翼睁开左眼一条缝。
整碗面竟然都是满的。
她小声哭泣的动静随着观察这碗面骤停了,祝秋亭则懒懒撑着额,安安静静看她。
纪翘很快意识到戏不连贯,又恢复了悲伤中带着一丝委屈委屈中带着一丝脆弱的神情。
准备保持着这个状态吃全程。
摸着良心说,蛋煎的不错。
但祝秋亭没等她吃完,就回书房办公了。
纪翘埋头吃面的动作这才停下,神色复杂地扭头,目送着他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
人们好像都很担心,爱里美好轻快的部分,都变成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被消磨折损,在一场又一场争执中,往日的一切都化成天际一丝云翳,抬抬头能看见,但永远够不到。
纪翘好羡慕,羡慕的要命。羡慕的她不愿多看也不去想。
他们并不是配谈爱的人生。结婚也不能解决问题,只是装作……装作能像其他人一样,奢侈的拥有片刻,在正常轨道上携手的运气。
藏着沉重秘密,连开口问都不能,因为知道无法得到答案——没有哪对爱人能这样长久下去。
他为什么那么早会认识她,到底知道多少参与多少,如果他不提,纪翘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问。
不过她的一辈子,应该也不会太长。
纪翘早在清江的福乐园里,花了二十万,订好位子。那地方风水很好,坐南望山,北边傍水。墓现在比人的房子还难订,就这还有人跟她抢。
还好她慧眼如炬,提前交了订金,五年有效。
当时负责人问她,父母都生病了吗,需要两个。纪翘说,备着,怕以后涨价。
这夜宵吃不到最后,纪翘就咽不下了。闻着香,吃着也就那样,齁咸。
-
祝秋亭在书房接了覃远成的电话,发很多信息过来,让他有空一定要回电。
他倚着书桌而立,拨通后,覃远成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句:“你遗嘱公证过了吗?有她份额吗?”
祝秋亭这个立的挺早。覃远成也能理解,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人,提前分配资产也是正常的,遑论他早年根本是要事业不要命的人,祝氏只挂了祝字,经营的生意跟祝家灰色产业做了明确切割。
祝秋亭笑了下,语气有些冷:“喝多了?”
覃远成:“我不跟你绕弯子,她有东西掉在我这,你到时候取回去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他本来还不能确定,又回去做了检验,那小巧锦囊里装的,确是□□。
一丁点就在水中溶解,睡前一杯,第二天殡仪馆八点第一波就能来拉人。
纪翘带枪有刀,都可以理解,毕竟看面相就是一言不合想砍人的样子,揣着这药什么意思?难不成给自己吃?
祝秋亭:“没时间。”
覃远成有点点恼了:“你……我会害你么?!”
祝秋亭拉开抽屉,从烟盒里磕了一支烟出来。
他有阵子没抽了,拢着火两次才点燃。
祝秋亭:“跟她有关就不用了。”
覃远成那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开了口:“这话我就说一次,如果你在枪林弹雨里……我都救不回来的话,那就认命,你那些手下他妈的也不会说什么!但你要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暗算,就算你没法追究,苏校他们会甘心放过吗?他们的手段都是你教的,你想最后全用到她身上?”
祝秋亭低头深吸了一口烟,过了很久,才问他:“覃哥,我住哪都是住,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挣钱,挣我自己的钱,跟祝家无关,跟海外那些……也无关的,干净钱。你猜为什么。”
“你刚才问,份额?没什么份额,没有其他名字。”
他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指间的烟持续燃烧。
“不想让她跟过一个烂人,走了都留不下分文。”
“我跟他,你知道的,我们中只能活一个。如果有什么意外,在她手里的意外,那我无话可说。”
“可能这是,”祝秋亭沉吟几秒,从书桌绕到前面,迈腿朝门口懒懒走去,冷不丁地把推拉门推到了底。
门外,她惊愕的眸倒映在他眼中。
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作慵懒背景音。
“……是命运选择了我。”
他凝视着她,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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