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附近一条街上,几个男生正打完球从冷饮店各买了杯冰果汁出来,校服都随意地挂在手臂或者系在腰间,满满的意气风发少年感。
江然把篮球扔过去:“沈少爷,接着啊。”
不料沈妄直直地站着,盯着一个方向头也没回。
在球快砸他脑袋上时,他突然伸出手把球打开了,拍到了一边的周子维怀里,橘汁洒了一地。
“操,妄哥?”周子维一脸懵,从江然兜里拽出一包纸来擦手。
蒋承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校门口一个女孩正低着头系鞋带,只是这姿势格外引人注目。
别人要不就是半搭着个高地,要不就是蹲下身去。
但这女孩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态单只脚在那,另只脚高高抬起,膝盖碰到下巴,站得十分稳。
“诶,那不是你同桌吗?腿长就是任性哈。”蒋承扯了扯沈妄书包肩带,扬扬手喊了一句,“小仙女!”
那边的迟三穗正好把鞋带绑好,听见这声音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沈妄对上她空洞洞的视线,喉咙紧了紧,下一秒就看见他的小同桌脸上没什么表情进了车里。
“......”
蒋承呆若木鸡,旁边的江然他们毫不留情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沈妄这小同桌挺野的啊,承仔,卑微不?人家压根没想理你!”
“说不定她近视眼呢!”蒋承弱弱地想找回点面子,推了推沈妄,“爹,你管管你同桌,对同学也太冷漠了。”
江然笑道:“沈妄可不一定治得住人家。”
发了许久呆的沈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踢了一脚他,手上的包往肩上一甩:“你说的对,今晚开黑。”
“得嘞!”
几个人跟在后面又打打笑笑,梧桐叶青翠如常,夕阳透过树叶落下一层薄薄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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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黎辉照例问候了几句,用十分纠结的语气说:“小姐,老夫人说把您直接送去老宅那,您有什么东西要回家拿吗?”
“没。”迟三穗摸出手机,迟志强和葛烟都发了信息过来,生怕她爽约似的。
她一条也没回,索性把手机关了屏,和书包都丢在一边,靠着后座睡觉。
这是黎辉来迟家的第三年,他对迟三穗的印象还在她初中的时候。小姑娘不喜欢上学,每天早上都要赖床。
第一天见到她时,乔宛兰给他配了一辆卡宴。那年他刚从交大毕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志向,只想找个薪水高点的工作。
为了得到这个岗位,年仅二十二岁的他和五个四十岁的大叔竞争,终于以不懈的努力打动了迟家那位老夫人,成功做了这位小公主的专属司机。
迟三穗那时候比现在活泼很多,她模样生得好,又笑得可人,讨喜得不行。
第一次见他这么年轻的司机,还很理解地表示“哥哥放心!我不会介意你年龄的,也明白你们年轻人嘛!累不累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刚毕业就能开个保时捷到处逛,对吧?”
多缺心眼儿啊,黎辉想起往事不由得感慨地笑了笑。
只可惜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去了一趟美国回来,就变了太多。
虽然玩笑还是会开,但才十六、七岁的女孩,总和家人闹脾气,和别人交流也不走心,越来越慢热。
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睡着了的迟三穗,他叹了口气,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
迟家老宅在市中心的老城区位置,虽然说现在到处都在拆旧换新。
但迟家完全没有那顾虑,这老房子和历史遗迹并排,是清朝一个巡抚大人的府邸,已经被录入为官式大厝、文物保护协会,政府都不敢插手。
木构架的老庭院表面平平无奇,内里却广拓面积,翻新改造成了近现代别墅。
车停在巷口,黎辉在迟三穗下车前说了一句:“小姐,我就在这等您,随时准备开车。”
迟三穗笑了一下,摆摆手没回头。
进了大门,管家一路把她领进了前面的客厅。两个佣人在旁边端茶倒水,乔宛兰和迟志强,还有陌生的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谈笑。
迟志强示意她坐过来,乔宛兰扬着笑:“来了?也不换身衣服,没点礼貌,来和你肖伯伯、肖伯母打个招呼。”
那对夫妻很和善,扯过他们的儿子:“这是阿穗?长得真水灵,刚放学就来了,都没时间换衣服吧。”
其他人都没说话,脸上带着官方的微笑看着他们。
人一多,迟三穗就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姑姑迟志惜从厨房出来打着圆场:“里面把饭做好了,大家移步去餐厅,先吃饭吧。”
餐桌上必不可少的敬酒文化,来来回回又三轮。肖氏夫妇人很儒雅,几位长辈聊着聊着就谈到各自的孩子身上。
迟三穗正小口抿着瓷碗里的椰汁西米露,被迟志惜喊了一声:“穗宝回来一个多星期了,有没有去找表哥玩?”
“没,他又不是和我一个学校的。”迟三穗含糊地说了句。
那对夫妇其中的妇人问:“阿穗看着小,已经上高三了啊?”
迟三穗没什么耐心地回答:“智商够得上就行了。”
肖夫人脸色一僵,又说:“.......我们家宴云也高三理科生,成绩还行,在五中的实验班呢。”
被点到名字的肖宴云抬起头来对上迟三穗的眼光,他拘谨地笑了笑:“你好。”
迟三穗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成绩有多好,全校第一吗?”
“不、不是......”肖宴云有些尴尬,抬起手比了个数字,“第三。”
肖夫人见状开玩笑问:“阿穗在什么班啊?都说漂亮的女孩子不爱学习,因为时间全花脸上去了。但像阿穗长这么好看的,不好好读书也不要紧,讨人喜欢就行了。”
“我倒是没看出我哪里讨人喜欢。”迟三穗面不改色夹了一筷子鲈鱼片。
“......”
场面安静下来,乔宛兰看她兴致怏怏的样子,语气也有点不好:“和长辈说话得抬高你的脑袋,不然让大家都看你发旋?”
眼看这老夫人就要发脾气了,迟志强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拉起迟三穗和肖宴云:“两个孩子和我们这些长辈肯定聊不来,看你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去后院聊聊天。”
乔宛兰气焰下去了点,同意道:“后院新栽了一批海棠和木槿,去吧,带客人赏赏。”
老宅的后院算得上是半个花圃,绿荫丛生,花草被修葺得整整齐齐。
迟三穗坐在凌霄花下的秋千上,附和着身边这呆板少年强行找的话题。
从三角函数到物理加速度传感器系统,她终于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喊停:“肖......算了,直接说吧,你父母是公务员还是教师?”
“我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国企白领。”肖宴云顿了顿,好像没明白她的意思。
迟三穗站起来,近乎残忍且一针见血地指出:“家世清白的工薪阶级,不出意料的话,你家亲戚朋友应该不多,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安清市吧?”
肖宴云皱起眉头,有些愤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不够明显吗?”迟三穗眯起漂亮的眸子,撩开嘴角的头发,眼角透出淡淡的讽刺“实不相瞒,老太太的心思你也有权利知道,我们家没男孩,我身上又有点毛病。你不是第一个人选,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变成最后一个。你们这种阶层的,最容易入赘,也最好控制,不是吗?”
看眼前的少年脸色变得苍白,迟三穗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是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寒门子弟。
她眨了眨眼,有些歉意:“无意让你尴尬,但直说的话对大家都好。我先回去了,麻烦你配合一下在这继续赏赏花,消消气。”
她走得利落干脆,连给肖宴云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可见对这种情况有多熟练。
经过后厅又听见了迟志强和乔宛兰的交谈声。
迟志强好像有点生气:“妈,您又给穗宝整这一出做什么啊!”
“做什么?我这还不是为了迟家?”乔宛兰怒其不争地拿起拐杖敲了一下迟志强的膝盖,埋怨道,“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和葛烟倒好,连一个儿子都没有,没有男丁怎么继承家业?”
“阿穗那丫头是还小,我也没着急啊,不是让她先挑挑人相处嘛!你爸和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难道送到董事会那几个老狐狸手里去?”
“何况阿穗聪明是聪明,我倒也没觉得女娃哪不好,可她认清个人都成问题啊。”
“要不我就说还有个法子,你和葛烟这异国夫妻感情几乎所剩无几了吧?你这才刚过40岁,凭你的条件,多得是女人追过来,再生个健全的男孩多好啊......”
迟三穗咬紧下唇保持清醒,安静地穿过前厅,身后传来肖氏夫妇喊她名字的声音,她权当没听见。
大门一开,她几乎是狼狈地跳进了车里:“黎辉哥哥,回家。”
黎辉早有预料,迅速启动车子,把后面追出来的管家甩得远远的。
后座安静异常,黎辉趁90秒红灯递了包纸过去。
迟三穗没接,摇摇头:“没哭。”
失望才会哭,她对乔宛兰这种言辞已经免疫了,但还是会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的难过。
她好像也开始讨厌自己的脸盲症了,怎么这么烦人呢。
—
当天晚上,葛烟给她打了一个跨洋电话。
无非是听迟志强说她和客人聊天聊到一半就跑回家的不礼貌行为,葛烟一贯的软性子,一直劝她服个软。
迟三穗漠然地听着电话对面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心里的“不要说了”变成了一句:“妈妈,你考虑过离婚吗?”
离吧,她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跟葛烟。迟家是很好,家大业大钱又多,但如果她妈都不开心要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她没有公主梦,宁愿大家都轻松一点。
葛烟沉默了很久,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穗宝,离婚是在双方没有感情的基础上才会做的决定。可是我和你爸爸都互相爱着对方,你懂吗?”
“即使你只能一直待在美国,和他聚少离多?”她问。
“我和你爸爸都觉得这样很好。”葛烟说,“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过来......”
迟三穗咬着牙回答:“不用了,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很晚了,我睡觉了。”
葛烟希望她留在美国,无非还考虑到她初中时因脸盲症遭遇的事情。可迟三穗脾气也倔,她不愿意一辈子躲躲藏藏,让这件事变成她一辈子的阴影。
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没什么不对,迟三穗没有任何一个立场去分离他们。
迟志强对葛烟当然是爱的,否则也不会在每天一大堆事情之下还每个月飞一次太平洋。
葛烟亦然如此,否则也不至于为了迟家这点钱和乔宛兰耗这么久。
只是在他们相爱的同时,对迟三穗的爱只能放在第二位。
她半清醒半迷茫地盯着衣柜上迪士尼公主的人物像,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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