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球并不能保存很久，等到入秋的时候，就大都废弃了。但夏日祭依旧给我们留下了不少充满生活意趣的小玩意儿：从起居室门边悬挂的风铃，到今剑偶尔还会戴着跑的狐狸面具。药研尤其喜欢九万九神社的护身符，贴身藏在衬衫里，出阵内番都不取下。
我不相信神明，护身符在我看来就是个普通的小布囊。
而且刀子精信神什么的……搞不懂你们刀子精。
庭院里的枫叶红了，在渐起的秋风中摇曳，自天光乍晓摇曳到月上中天。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枫树下快速闪过，然后传送点的光芒一闪，消失不见了。
“主人，要跟去吗？”歌仙在我旁边问。
“当然要去。等待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我转身，看着身后跪着的一群严阵以待的刀剑，突然有些悲凉。“麻烦诸位了。”
“麻烦不麻烦的……”清光挠挠头发，“本丸中有内奸这种事情，竟然要主人第一个发现，本身就是我们的失职。”
安定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背叛者，惟首落而已。”
蜂须贺大约是第一次露出服气的表情：“虽然我不像短刀那样擅长夜战，但作为真品是不会退却的。”
我握拳：“五虎、前田？”
“是。”
“是。”
两声整齐划一的应诺。
于是我们倾巢而出，追随着传送装置上的坐标而去。
地图：博多湾。
高约三米的石墙在海湾上延绵不绝，即便是在夜晚，也能听到石墙上守卫士兵的巡逻声。而大量的海船停留在海面上，与陆地上的军队遥遥对峙。
这里是镰仓幕府对抗元军入侵的前线。
元朝没能打下日本，对于中国人来说，就只是元朝没有打下日本而已。但对于日本来说，这是镰仓幕府通往盛极又转而衰落的重要历史节点。
当然了，这些都是歌仙临时灌输给我的历史知识。没有电子娱乐的本丸生活中，有历史故事听于是不错的消遣。
我们绕过博多湾防线降临在陆地上，在山林中走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这样的黑暗。
我们找到了我们的目标。他蹲在一棵大树下，用泥土和落叶埋什么东西。
先发制人扑上去的是高机动的小夜左文字，然后是太刀和打刀仗着重量优势将人死死压住。
歌仙将刚刚填了一半的坑挖开，里面是一把刀。从长度看，至少是太刀。
“等级零的一期一振。”歌仙说。
月亮就是这个时候从云层背后露出来的，月光从树枝间漏下来，照亮了那把漂亮的太刀，也照亮了被安定和光总死死压住的人的脸。
“所以说，果然药研就是t2001号本丸的药研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药研是故意把t2001号本丸的秋田带回本丸的是不是？”
少年的半张脸被按在土地上，但另外半张脸在月光下白得毫无血色。他身上没有黑气，也没有红色的眼睛，但依旧让我毛骨悚然。
“大……将。”他说。
“你想杀我？因为我是人类，因为我是审神者？”
“不是的。”他突然挣扎起来，“我……只是想给那个可怜的孩子找个新家。但我没想到，那天小乱他们会提前带回一把秋田……”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吗？！”我吼道，喉咙中的那种堵塞感又来了，眼前模糊一片，“你们以前在同一个本丸，不会不知道秋田的暗堕程度吧？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试图杀我？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污染其他刀？你知道的！你不在乎，你只在乎你旧日的兄弟，不在乎我们这个新本丸里的任何人！”
“不是的……我没有……”
“你潜意识里就是觉得我死了也无所谓！我的秋田死了也无所谓！再逃一次，再找下一个提供灵力的倒霉蛋就可以了！药研，你这是迁怒。”
“迁怒？”他沉默了，纤细的脖颈低下去，整张脸都消失在凌乱的黑发下。接着，笑声就从他单薄的身躯里爆发出来：“迁怒，哈哈。我如果懂迁怒那也是向人类学的。仅仅是因为没有锻出稀有刀，就虐待粟田口短刀们，这可不就是迁怒。难道垃圾审神者就比我们要高尚吗？”
“我当然比你要高尚！”我抹了把眼泪，居高临下地看着黑发少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恶毒的刀，也有善良的刀。我不会因为你就迁怒短刀，甚至不会因为你就迁怒别的药研藤四郎，这就是我的高尚！”
“……”
“等到我的药研来了，我一样会给他金色的刀装，一样会给他攒修理材料，一样安排他值夜，一样给他合成强化，一样他是我本丸中唯一一把药研。”
“大将……”
“我的药研会是一把合格的护身刀，它不会仇恨人类，也不会趁夜在外面偷藏暗堕刀，也不会随时随地准备朝我复仇。”
“大将……”
“他会帮我处理公文，会跟我一起逛庙会，会早上喊我起床，晚上催我睡觉，贴心得像个小天使。”
“大将……我……”
“药研藤四郎不是稀有刀，用短刀公式马上就可以锻出来。我的药研，马上就会来！”
我用颤抖的手指完成了灵力抽取的术式，黑发的少年终于消失了。安定从地上捡起重回原型的短刀，递到我手里。“刀解吗？还是上交政府？”
我认识这把刀，我曾经一下一下地用打粉棒给他做护理，也曾经带着他练习灵力控制。我会有新的药研藤四郎，但那再不是小心翼翼试探我喜好的药研藤四郎了，再不是用幽深的眼珠盯着我说“很荣幸遇到您”的药研藤四郎了，也再不是挂着护身符祈祷战死沙场的药研藤四郎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刀身上。
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啊！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小乱，是t2001号本丸的小乱吗？”
站在队伍最后面的长发男孩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苦笑：“我其实不太记得了，刚刚诞生就被压回了本体。但确实是药研哥把我带出来的。如果药研哥是t2001号本丸的药研哥，那我大概，也是t2001号本丸的乱吧。”他说完，就垂头站在原地，任凭清光和安定拿刀指着他。
粟田口是一个大家庭。一个拖着一个，往我的本丸里来。当我这是避难营吗？
“小乱罚一个月的马当番。”
“主公！不可！”
我的声音弱得跟气声似的：“之前不是政府给你们所有刀都做过检查吗？没有暗堕……那小乱就留下吧。”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在今晚上失去第二把刀了。
回到宅邸后，我将那把毫无暗堕迹象的药研藤四郎锁进了仓库最里间。而乱藤四郎，则战战兢兢地跟随我上了二楼，旁边还有一把全程皱眉饱含戒备的太刀光总。
“今天小乱和小光一起守夜，可以吗？之前小乱不是很期待这个吗？寝当番？”
被子是早就铺好的，我换了睡衣，就钻进被窝里。
乱藤四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呐，从主人拒绝让短刀守夜开始，就已经怀疑我们了，对吗？”
“我的打刀和太刀都是锻造出来的，而短刀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捡的。我不可能去怀疑锻造刀，不然就没有生存的立足点了。”
“那为什么觉得是我和药研哥……”
“时间。两座暗黑本丸的清查是在四月二十九号，那在此之前来到本丸的前田和今剑就是可以信任的。剩下的嫌疑人集中在小夜、乱、药研和爱染身上。我让狐之助查了最新资料，t2001号没有存活的爱染国骏，而t2001号的小夜已经回收。那就只剩下你和药研。最坏的情况，你们两个都是暗堕刀。”
“那个……主人，其实我和药研哥没有暗堕。”
我想了想，好像是的，他们两个是从暗堕本丸出来的刀，不是暗堕刀。但这个不是重点，叫“暗堕刀”只是称呼方便。世界中心拒绝道歉。所以我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但小乱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或者说，只有问明白了他才能安心。“其实……药研哥第一个发现了暗堕秋田是很可疑啦。但也可能完全只是巧合不是吗？”
确实可能只是纯粹的巧合，但药研的疑点太多了。他说，不懂“你们”人类；他对三日月不正常的关注和忌惮；秋田堕化的时候，他来得太快了，简直像是一直守在门口似的；还有，九万九的护身符……
“直觉。”我回答。
“诶——好吧。那我——”
“诈你的。”
“主人好狡猾啊！”乱似乎是想跳起来，但被烛台切一下敲头，只好乖乖坐好。
良久，乱才又说：“主人放心吧。主人，很好，我不曾想伤害您。其实药研哥他也……”
“不要提他了！”我把头缩进被子里，“明天我就开炉锻刀。”
我要锻一把新的药研藤四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