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进入其他人的本丸。
当然，九万九神社啊、万佛地啊那种地方不能算，那是另一个维度的概念。我是说，就普通审神者的本丸来说，u099x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天空阴沉，像是一张落满灰尘、看不出本色的蓝布。
荒芜的田地里东一堆西一堆落着积雪。但是我伸手抓起来的一把土却是干枯的，比沙地还要贫瘠，与其说是土壤，不如说是燃尽的烟灰。
寂静、寒冷。
就算是穿着自带保暖的巫女服，那种心理上的寒意也让我打了个哆嗦。
千丝阿姨和东云叔叔都来了，各带着一队接近满级的极化刀，显得我家的小夜和光总像两只白斩鸡。
然而这个世界实力说话。所以，没有极化刀的我选择站在队伍最后，看千丝阿姨扣响了u099x本丸的院门。
应门的是一个有些邋遢的大叔，肩膀上扛着根竹竿，竹竿一头挑着个酒坛子。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也是刀子精，他抗肩上的不是竹竿而是一根□□。
“客人吗？”枪的刀子精拖长声调问，怎么听都有股有气无力的感觉。
“呦，是号叔。”千丝先是调笑了一句，然后才正色说明来意，“政府调查，我们接到举报说这个本丸有大量刀剑长期处于重伤状态。”
名叫号叔的刀子精挠了挠后脑勺，咕哝道：“是为了这个啊，唉，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他摘下枪尖挑着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才让开大门的位置在墙根坐下了。
“喂，就算我阻拦，你们也能直接进来的吧。”
东云叔叔上前一步，往门口的结界上画符。符还没画完，那层薄薄的好像防御罩似的东西就直接碎了。东云家族的贵族哥儿一怔，然后脸色就沉重了几分。“审神者的灵力已经快要衰竭了。”他说。
我们进入庭院。
小小一个院落逼仄得很。池塘都干涸了，池底落满了外头田里面的那种灰，几株枯黄的杂草艰难地从尘埃里钻出来，在寒风中不停摇晃。
我不由想起我家那个被红梅和灯笼装点的庭院，为了让景观更好看，年前还扩建了一次，搭了个小亭子来赏雪。歌仙准备明年在亭子东面做个风雅的枯山水。要是条件允许他还能在枯山水中央建个小茶室。
当时我心里就有些怪怪的。
等到我看到u099x本丸的刀子精们吃的食物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他们吃的是一种植物的根，碗底灰褐色的一团，淀粉状的团块中伸出来无法煮烂的粗纤维。
什么嘛，搞得我“朱门酒肉臭”似的。
我抓着光总爸爸的西装衣摆。“是他们的主人不好对不对？”
光忠轻轻“嗯”一声，随即拔刀出鞘。小夜拔刀更快，已经护在了我身前。我这才反应过来二楼的房顶上，站着一只加州清光。传说中即将暗堕的加州清光。
“主人，请到我身后来。”光忠说，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该怎么形容这只加州清光呢？他是这片灰蒙蒙的天地里最鲜艳夺目的色彩，红黑相间的军装在他身上猎猎作响，厚重而凌厉。他从房顶上翻下来的时候，鲜红的围巾在身后飘起一个潇洒的弧度。
像火，在灰烬上跳跃，灵活得惊人。
我咽了口唾沫。我不是瞎子，这是一只极化后的清光。
极化是一道天堑，没极化的99级只相当于极化的30多级而已。这也只是我听说。我没有极化刀，所以估不出来眼前这只清光的战斗力，但我家的两只白斩鸡大概率是要吃亏的。
好在旁边还有政府大佬坐镇。整整两队极化满级，只要这只清光脑子正常，就打不起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
“有几振刀急需手入，请各位大人随我来。”极化清光说。
但政府大佬们摇头拒绝了他。“我们需要先确认审神者的位置。”
极化清光不过是停顿了两秒，就作出了识时务的判断。“主人在锻刀室。”
U099x的锻刀室比我家本丸要大。它被扩建过，建了三个锻刀炉，但现在烧着的只有一个。原本堆放材料的地方彻底空了。木炭、玉刚、冷却水、砥石，四种材料全被消耗得一干二净，显得这个锻刀室更加空旷。
这个本丸的审神者妆容妍丽，穿着一身花纹奇特的巫女服或是祭祀服样的东西，跪坐在燃烧的炉子跟前念念有词。她年纪不大。虽然画着浓妆干扰性很大，但她四肢纤细、面颊线条紧致，看着真的挺年轻的。我觉得她肯定不会超过20岁。
相比喜欢装嫩的千丝阿姨，这才是个真的小姐姐。
她腿边的托盘里放着两个木碗，里面是吃得只剩残渣的那种植物根茎和腌萝卜。相比她那一看就“老娘出身不凡”的妆容和服饰，这点食物显得如此寒酸，就像是牢饭一样羞辱人。
东云叔叔上前一步：“u099x的审神者，卸任吧。你……你的灵力已经不足以供应这个本丸了。”
U099x的小姐姐不为所动，继续念念有词，大约足有二十分钟，才把那段佛经不像佛经，咒语不像咒语的玩意儿念完。她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死寂而冰冷的瞳孔。
“达也叔，我是家族的耻辱吗？”她说，声音冷得吓人。
东云达也苦笑：“这本非战之罪，又何来耻辱一说呢？”
小姐姐点头，从容不迫地指了指燃烧的炉火：“我想等这把刀锻出来。”
用的陈述句。就算是第一次见面，我也看出来了这是个极端固执的人。东云叔叔和千丝阿姨交换了一个眼神，顺从了她的意思。
然而我们没有等待很久。在我担忧午饭之前，炉火就“呼啦”一声熄灭了，然后是烧红的钢铁浸入冷却水的声音，锻刀室里水汽弥漫。
待白色的水蒸气慢慢散去，露出新刀的模样，红色的刀柄，红色的刀鞘，是我眼熟的啊，加州清光！
U099x的小姐姐审神者认命般叹息一声：“加州清光啊，真是脆弱的刀剑。”
极化清光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我一直想不明白，加州清光也好，山姥切国广也好，作为初始刀来说都缺少韧劲了。所以，为什么……”
“自然是有他的优点，才会做初始刀啊。”我打断她，“政府又不是傻子。”真是看不下去了，就算小姐姐是个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但她家清光还在旁边呢。这种话太伤人了。
“可是我还没有放弃，他就先放弃了。”u099x的声音更冷了，还是有攻击力的那种冷，“到底是不适合我吧，对吗？”
她脊背挺直地跟在东云叔叔后面，一路向外，像是走在神宫的祭坛上一样端庄得体。渐渐有刀子精从不知名的角落里钻出来，在道路两旁朝她行礼，喊她主人。她就冷冰冰地说：“你们自由了，给自己找个好去处吧。”
U099x的审神者卸任，随着契约的光芒闪过，整座宅邸崩塌成灰烬。天上开始飘雪，仿佛哭出来就风干的眼泪。
之后我一直在做给u099x的刀子精们治疗的工作。解除契约后别的审神者才能给治疗，听上去好像没毛病。但就是枯燥得很，政府所在的万樱花园永远春暖花开，暖得我想睡觉。
这时候我要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抓苦力了我就是白痴了。
我本以为濒临暗堕这么严重的事情，去了免不了要打一架。就算不跟暗堕刀打架，也得跟反派审神者打架。而我，就是去帮千丝阿姨打架的。
呵呵，是今天早上的我太年轻了。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什么反派都是纸老虎。千丝老阿姨就是想抓个灵力罐子给受害者们做治疗而已。
我打了个哈欠。
时政给的午餐盒饭油有点大了，堵得胃里难受。我想回家吃光总爸爸做好的御节料理。
U099x本丸的刀剑们受伤是真挺严重的。比如安定的上衣都破完了，露出少年纤细的身板，上面重重叠叠的刀伤。但他们的精神状态都还好，还能向我夸耀。
“这是在厚樫山被溯行军中的高速枪打的，这个是被检非违使打的。我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哈哈。”
“因为主人想要三日月宗近啊，所以我们一直泡在厚樫山，可惜没能帮她找到，不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极化清光冷哼一声：“三日月宗近有什么好的？我和安定明明那么可爱；日本号、明石国行和大典太的稀有度比三日月宗近还高。论实力的话，我都极化了，比不能极化的三日月强多了……”
他不断地碎碎念，眼底慢慢蕴上一层黑气。安定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小伙伴的手：“清光！”
极化清光惊醒了。他歉意地看了眼屋里等待治疗的同伴，然后像是要掩盖尴尬似的，朝我解释：“别的也就算了，但本丸很穷啊。所有资源都拿去赌三日月了，大家受伤了都没材料手入。主人不是故意要虐待谁，也没有谁在战场上碎刀，但是，唉，事情越来越坏，年前我就排不出一支中伤以下的队伍去厚樫山了。主人的脸色就变得很可怕，然后新年政府下发的资源包全扔在了炉子里……”
他越说越暴躁，最后一拳砸在墙上：“我是脆弱啊！我就是讨厌三日月！”
“这些刀很不容易。”千丝阿姨曾在回时政的路上跟我介绍，“u099x本丸，是唯一一个坚持‘每日击碎王点三十次’任务的本丸。就为了这个任务的材料奖励，他们维持这种高强度战斗整整五年，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我算了算每天三十次王点踏破需要多少队伍轮流上阵，然后就后背一凉。这还能保持零碎刀的记录，U099x的那位是个狠人啊！
“她要是天赋正常，如今也是个人物了。可惜，灵力有限，最多供应一把极化刀。”千丝阿姨叹气，“这就走窄了。非极化刀无法碾压厚樫山的敌人，受伤不可避免。一直带伤疲劳工作，早晚会崩溃的。有灵的生物不是活着就可以了，他们需要被照顾，哪怕只是公事公办的治疗和安抚。”
千丝最后总结：“你要引以为戒。”
我的手脚还是很快的，下午四点前就搞定了所有重伤的刀子精们。直接灌灵力嘛，本来就简单粗暴。随后就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来咨询这些受害者的意愿。
有接受分配去其他本丸的，有想留在时政工作的，有想去万屋打工见见世面的。但让我惊讶的是，更多的刀选择了刀解回归本体，包括濒临暗堕的加州清光。
“我已经走完了一段漫长而充实的修行之路。”极化清光说，“太疲惫了。短时间内无法接受新的主人，也无法享受安逸的生活。”
我最后去送了那只清光。他消失在政府大楼负一层的刀解阵里，后背挺直，像极了他的主人。东云叔叔也去了，还给我讲了一个超级折磨人的故事。
我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的好奇心，真的，我宁可当时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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