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渡大怒, 紧接着,却陷入疑虑。
前线来报,那秦姓小儿似有妖法。双方军队在黔江相会, 己方船下波涛汹涌,战船几近倾覆,敌方却风平浪静。
有人绘下这一幕, 报予郭渡。郭渡凝视画卷许久, 见一边天幕暗沉,黑云厚重,一面却晴空万里, 一碧如洗。他自然不信这场景是真,偏偏所有渠道传来的消息, 都告诉他事实如此。
郭渡终于开始考虑其他可能性。
他面容静肃,问幕僚“莫非天不助我”
幕僚们视线相对。
其中正有与秦子游等人一同进入秘境的修士。
有人站起来, 拱手“将军,这并非妖法,而是仙术。”
郭渡闻言,要此人分说。
这修士沉吟片刻, 说了声“得罪”,便抬手,召来郭渡案上茶盏。
茶盏悬于空中, 其中茶水涌出, 在这修士手里变换成各种形状。起先只是水球, 往后却是天地万物, 有车有马,雕梁画柱。
到最后,茶水一分为二,游龙戏珠。
水龙追逐茶球,在屋内各处转了一遭,又围绕郭渡,用鼻子茶球。
茶球被顶起,在郭渡四周滚动。水龙追去,张口,将茶球吞入腹中,身体胀大一圈。
郭渡看着这一幕,惊疑不定。
郭渡“这是”
修士镇定自若,将茶水召回,重新落入杯内。
茶盏又浮起,到回郭渡手边。郭渡回想着方才一幕幕,垂眸沉思。须臾之后,他抬手,揭起杯盖,看里面已经冷透了的茶水。
那修士又笑一笑,说“倒是让将军不能喝了。”
语毕,一小撮火焰,在茶水中心冒出。
郭渡喉结滚动。
他看火焰窜高,转眼又消逝在杯里,茶水重新变得温热。
这之后,郭渡抬眼。
他的神情与方才大有不同。
这年入秋,战局迅速变化。许昌异军突起,在其余双方陷入胶着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明郡。
朱蒙早早后悔自己为何要掺和云梦是非。他被江且歌带领的人马打到抱头鼠窜,加上明郡战事失利,朱蒙只愿龟缩于岭南。可惜的是,江且歌乘胜追击,柳莹亦要一鼓作气。
这师兄妹二人在岭南相见。
他们背后,都是千军万马。
双方传音入密。江且歌笑道“小莹,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遇上。”
柳莹之叫一声“江师兄。”
江且歌便长叹。败给秦子游后,他就决心退出这场逐鹿,只听秦子游调令。然而当下,偏偏面对师妹。
江且歌左右为难。
柳莹却说“师兄不必如此。你我较量,这一回,我未必会输。”
她是阵修
若来一场单打独斗,她或许的确不是江师兄的对手。可当下有灵气,可以借天地之灵以布阵。
她布置良久。
江且歌要打败她,总要近她的身。
师兄善于以力破巧,可惜的是,这回,他们一样在炼气前期。
江且歌听着,笑道“小莹这样说,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莹严阵以待。
这场对垒,持续到次年夏天。江且歌为攻,柳莹为守。江且歌很难破阵,同时,柳莹却也不能分心,总要留在岭南,修补阵法。
她慢慢觉得,自己似乎做错决议。然而都走到这一步了,如何还能放手
随着时间推移,岭南、云梦、奉阳皆有百姓目睹修士仙术。短短数月间,求仙问道之风传遍整个吴国国境。便是姑苏城中的陈天子,也看身侧人拿来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陈旧心法,殷殷劝他,或许有用。
郭渡对那几个站出来的修士寄予厚望,迅速提拔。同时,也着一人拜师,欲修习仙家法诀。
等前线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时,奉阳郡守府中,已经满是丹炉。
郭渡沉溺于此。他改换主意,认为待自己踏入仙途,那当下所求,岂不是应有尽有若他修为始终没有进益,那也敌不过仙师进攻。
这场天下之争,彻底沦为修士们的斗法。战场风起云涌,有灵剑刺破云层,也有灵阵令百里无风。按说,寻常炼气修士,不该有如此威能。但进入秘境的,除去楚慎行外,皆是筑基修士。他们修为不及从前,眼界却开阔,知晓甚多,非一般炼气修士能比。
有修士审时度势,认为秦子游或将走到最后一步,于是提前来投,好谋个一官半职,不让自己在秘境结束时一无所获。
会稽、钟离二郡就这样落入秦子游之手。
柳莹身在岭南,无暇分`身。她有抱负,却不得不考虑,自己被江且歌耽搁在此地,反倒忽略了背后。明郡、梅里接连被夺,许昌苟延残喘了一年,终究还是黯然退场。他的残部来寻柳莹,柳莹倒是愿意接受。但她知道,自己恐怕不能多做什么。
进入秘境的第三年夏,天下九郡,只有奉阳、岭南二郡仍独立在外。
转眼入秋。
秦子游忙于整顿军情,又要改善民生。有人催他登基,初次听到时,秦子游觉得有些好笑。但往后,此类声音越来越大,连李君昊都说“子游,你是该黄袍加身了。”
秦子游才开始考虑。他很小便知道自己要入仙途,所以没有和寻常人家读书郎一样,系统地习史,只是偶尔会去听人说书。
是在进入这秘境之后,才知晓许多吴国过往。
李君昊说“黄袍加身”,秦子游起先不知其中仍有典故。是之后,机关小雀黄裳扇着翅膀,飞到他肩头,向他叽叽喳喳讲述,他才恍然“原来如此。”
李君昊闲闲说“不妨定个日子。你有何想要的吉兆,都好说。”
他颇有兴致,摩拳擦掌。
秦子游无奈,说“也不必过于浮夸。”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李君昊笑一笑,打包票,“自然、自然。”
这样忙忙碌碌中,秦子游仍旧抽时间出来,在自己生辰那日,为楚慎行做一碗汤饼。
这算是师徒二人之间的惯例。
这日,楚慎行运转完灵气周天,觉得丹田之内灵气浓稠,金丹轮廓清晰,俨然已经算半个金丹修士。他心头微喜,又考虑或许仍然需要一个契机。
可惜的是,姬卓的修行,还是太慢了。
过去一年半时间,他依然停留在炼气前期。
这其实算寻常修行速度。但对楚慎行来说,姬卓一日不进境,这秘境之中,便有许多东西不能出现,也算麻烦事。
所以吃汤饼时,楚慎行还在考虑是否要做些什么,稍稍推上一把这么一说,唐迟棠倒是几番险些与姬卓相对,最后偏偏错过
过往一年有余,唐迟棠身在山林,对天下大势并不关心。但偶尔,她还是会和儒风寺其余人通信。
她知道江且歌与柳莹对阵将近一年。李君昊还要和她打赌,想知道江且歌和柳莹哪边会先放弃。到这一步,唐迟棠却觉得,秦子游接下来瞄准奉阳,不欲理会岭南之事,就是看出来柳莹怕是已有执念,只有让江且歌堂堂正正地输或赢,她才能放松。其中若有一点放水,柳莹都很容易产生心魔。
唐迟棠因之有所忧虑,也去问江且歌。江且歌无奈,飞信符告诉唐迟棠,“我也这样想。原先只是准备把小莹拖在这里,哪能想到,她竟然这样认真。”停顿一下,考虑自己与秦子游那一场切磋,江且歌笑一笑,“不过说来,也是好事,小莹是该寻一个进境机遇。”
唐迟棠又提到另一件事。
她告诉诸人,自己确信,这秘境之中,时常出现幻境。自己已经在山林中见过师门一日覆灭,见过师尊身死道消,甚至见过几位师兄妹惨死在面前的场景。
她看到天下生灵涂炭,看到饿殍遍地。
然后唐迟棠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会害怕的东西。
她说“我疑心,这里有一只魇兽。这魇兽徘徊于山林,每到夜间,就将人吞入腹中,让人做一场噩梦”
唐迟棠问,有无其他人遇到此类状况。
儒风寺师兄妹皆道没有。
秦子游倒是若有所思按照师尊的说法,此处原本就有一秘境。只是进入之后,师尊通过玉牌,启出另一个秘境,才有当下局面。而未至筑基的修士,大约就在原先该有的秘境之中。而唐迟棠那边的状况,恐怕也和这脱不开干系。
他看楚慎行吃汤饼,顺口问了一句。
楚慎行放下手中箸,语气悠悠,告诉徒儿“的确如此。”
秦子游眨一眨眼睛。他脸颊的线条没有年少时那样柔和,要硬朗一些,可眼睛依然大而明亮。楚慎行看他时,心理觉得可惜这一年多里,子游不爱像是以前那样,和我逗趣玩乐。
徒儿到底长大了。
此时是傍晚,柔和的暮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师徒二人身上。
楚慎行说“魇兽或许吧,我虽未听说魇兽可以长在瘴气中,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恐怕是遇上两个秘境交界、融合的地方,所以这样频繁地噩梦。”
秦子游忧心,问楚慎行“这待唐仙子是福是祸”
楚慎行说“看她如何应对。”
秦子游松一口气。
他转而说起其他事既要“登基”,总该定一个国号。李君昊拟了几个字,秦子游看过,觉得都差不了多少。他一一数给楚慎行,楚慎行含笑听。他看秦子游,心想,我十九岁、二十岁时哪有这样的烦恼
楚慎行又一次清晰觉得,徒儿已经与自己大有不同了。
他看眼前青年,看到秦子游俊秀眉眼,挺而秀的鼻梁楚慎行仍然是在欣赏“自己”,但被他长久看着,秦子游声音渐轻。
他眨动一下眼睛,少顷,方继续“李君昊说,若着实不能决断,便取家乡名。我从平昌来,那国号,定做昌也不错。”
楚慎行听了,考虑一下,说“是不错。”
秦子游便笑一笑,说“师尊既已尝完汤饼,这一年,便又算过去。”停顿一下,起身,“近日事多”
楚慎行和善地接口“好,我亦还须修行。”
秦子游离开。
楚慎行看徒儿背影。
片刻后,他闭上眼,沉下心,继续运转灵气周天。
同时,也有一些浅淡心思,在诧异子游这是怎么了
至于秦子游。
他走出院外,看天色,觉得天上有云,着实闷热。想到这里,日影出鞘,直入云中。
日影剑在云中翻搅。
秦子游走在长廊之中,面色渐淡。
在他踏入书房的那一刻,一滴雨,落在秦子游肩头。
他和师尊一样,想我方才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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