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 妙云先生风光霁月, 广袖飘飘, 受人敬重。城中人遇到大事小事,都爱去玉清观上一炷香,求张平安符。虽然妙云修为进度平平,但在小小金华县, 仍然算是个“大人物”。
他已经经历数度县令、县丞更迭,倒是和李大彪等人一样, 在城中屹立不倒。
可当下, 夜风吹来,吹散了妙云的头发, 露出他面上开始凝固的血,狰狞的肌肉,嘴角淌下的涎水。
齐县令战战兢兢,问“赢仙师, 这是”
郭初一正思量, 方才自己抛下其他捕快直接离开的事儿,赢仙师究竟看到多少有青藤把自己捆回来,那八成全部看见了。他有些心虚,但很快, 再度气壮理直, 预备在旁人问起时说我虽有几分修为, 但毕竟也是凡胎, 自然一样害怕怕得急了就跑,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然而并未有人看他。
楚小仙师说“这便是在城中屡屡犯案之人。”
齐县令倒抽一口冷气,再小心翼翼问“可我看此人妙云他这样将人胸口咬开,再吮人血的法子,倒是和那些尸身不同”
楚小仙师淡淡说“并无不同。”
齐县令安静下来,不知作何言语。过了片刻,楚小仙师嗓音轻了些,和他解释“倘若儒风寺真来了人,看到几具没了器脏、胸腹大开的尸身,他们自然会想到一桩修士间的秘辛,进而联想到妙云、李捕头,乃至郭捕快。到那时,满城有修为的人,都脱不开身。但若伪装一番,成了而今腹有脓水的样子,再有人查,方向便偏了。”
齐县令听着,仍有困惑,但勉强捉住重点,明白看来在仙师眼里,妙云所为,一眼便能看透。
而后,楚小仙师又从袖中取了什么东西,往空中一撒。
齐县令瞬时心明气净,躺在地上的捕快们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端详四周,再被墙边的妙云骇了一跳。
楚小仙师吩咐“还是先回县衙吧。”
齐县令呐呐道“自然、自然。”
他原先还提着心,怕自己再被拎起。但这一路,赢仙师和楚小仙师倒是没多说什么,前者走在前,后者抱着剑,与众人一起,慢慢步行。
路上,楚慎行始终传音入密,为徒儿解释“我从前在归元宗藏书阁,看到些东西。”
他简单说了过去万年间的三次正邪大战,从大千世界来的魔族,因魔族心法而诞生出的魔修。
秦子游听着,有惊有异。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第一次听闻这些,不由喃喃说“看来还是该读史。”
有生出一股豪情。碧元大陆已经足够宽广,秦子游至今没有去过这片土地上的大多地方。但碧元之外,另有大千世界。
世界何其广袤。
他愿穷尽一生,上下求索。
“凡人朝廷百年便要倾覆一次,”楚慎行说,“每至新朝,便要清查旧朝典籍。这样下来,百年千年,莫说而今的楚、吴、秦三国,恐怕连一些小门小派,都不会知晓这些状况。”
“如此。”
秦子游喟叹。
他想一想,又问“师尊,这样说,你第一次见到妙云,便察觉不对”
楚慎行“唔”一声,承认“是。”
秦子游倒不怪师尊瞒他。他仔细回忆当时境况,感慨“难怪当时妙云见了师尊,便如耗儿见了猫。我还当他是被师尊修为撼动,没想到,还有这一番缘故。”
楚慎行听着,微微笑了下。他转念想这么讲来,紫霄院的确谨小慎微。
他们在百年前,吴国创立之初,便寻上姬卓。
而今,向妙云传道。
三百年后,在归元宗生事,终于暴露行踪。
当时,归元诸人都说,紫霄院的不安生由来已久。而今看,魔修这盘棋,下得比楚慎行原先以为的,要大很多。
沉思间,几人回到官衙。齐县令看着状若牲畜的妙云,为难问,可有办法审问。楚慎行感受了下妙云躁动的灵气,说“还是要有血肉。”
齐县令一怔,第一个心思,竟是赢仙师竟开口了。
楚慎行回答“此症无解。”
齐县令万分为难,又惊骇。他掌心有汗,脑内昏昏,听楚小仙师吩咐,嗓音清朗,说妙云毕竟修为不高。他让捕快杀头猪来,或许有用。
这么折腾整整一夜,城中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县衙中,妙云原先正趴在奄奄一息的肥猪身上大快朵颐,吃了许久,神识终于清明。他心中一冷,迟疑着抬头,看四周。
赢仙师、楚三九,再加上齐县令、一众捕头前两者神情淡淡,后面那些人,却再无从前的尊重神色,而是用一种混杂着厌恶、恶心、恐惧的表情看他。妙云愣愣低头,看着自己现状身前肥猪被他咬得一片血腥狰狞,而他的衣襟上沾满了碎肉、鲜血。
妙云欲逃。
事情败露,自己定然是活不成了只有逃入南地,寻到传闻中的紫霄院,才有可能得一线生机
然而他刚要捏动法诀,便觉得一股磅礴灵气压下。齐县令等人是凡人,不知发生什么,只见妙云在原地痉挛几下,便不再有声息。唯一察觉不同的,还是郭初一。他无比艳羡,忍不住去看出手的楚小仙师,心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妒忌。他已有二十多岁,那楚小仙师却要年少很多,竟有这般修为。
齐县令听楚小仙师问了妙云几个问题。
妙云原先还要消极抵抗,可慢慢地,他惊恐地察觉,自己丹田宛若被一只大手捏住,稍稍生起一丝反抗的心思,丹田便传来阵阵刺痛。他涕泗横流,承认,自己长久不能进境,心中淤塞。正在此时,有人找来,送他一本心法。
秦子游问“是谁”
妙云愣了片刻,口中发苦,说“我不知晓。”
秦子游皱眉,“是男是女,是何样貌,你总该知道。”
妙云摇头,艰难地说起。那日晚间,自己如往常一样在房中修行,忽然觉得屋中多了一股气息。睁眼去看,却是一个无貌之人,莫名出现在房里。
“那人分明有面容,可我事后再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记起。”
楚慎行听了,心中微动。
秦子游说“看来他修为比你要高。”一顿,还对齐县令解释,“是有这样的法诀,但倘若是修为更高的人,便能一眼看穿。”
齐县令若有所思。
妙云又说,那日晚间,此人对自己说了良多。他絮絮叨叨,只讲自己为何被蒙蔽心窍。最后,才吞吞吐吐承认,为了提高修为,他到底修习了那人给出的心法。
秦子游凉凉说“这么说便是了。玉清观与威武镖局相邻,”都在金华县西北处,“那镖师遇害,多半是妙云初次失控。往后,则要谨慎,不能让人捉住纰漏。”所以在镖师去后,妙云细思一番,记起此人方从兰曲归来,于是想出了“死者都曾在黔江乘船”一条,往后也照做。
妙云认下这话。
他有细微迟疑,看一眼齐县令。齐县令避开此人视线,问“赢仙师、楚小仙师。这么说来,一切便明白了此人杀了我县中诸多百姓,按照大吴律,其罪当斩”
楚慎行看他一眼,不答话。
秦子游倒是说“按照律法,是要关押到秋后”
齐县令“秋后”犹豫一下,“城中多凡人,除去妙云外,修为最高的,也只是李大彪、郭初一。也不知两位仙师要在城中再待多久,若你们离去了,妙云要逃,小官束手无策啊。”
秦子游笑了下,说“待多久我与师尊这次来,是要带父亲离去,得尽快启程。”
齐县令听着,嗓子都干了些。他眼睛瞪圆,眼角的皱纹都要被撑平,说“这样,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尽快将此人处死。不妨今日便以免夜长梦多。”
秦子游说“不急。你既请了儒风仙师来,他们那边,也有章程。事关修士间的秘辛,是要让大门大派得知才好。”
齐县令还欲再说什么。
秦子游却“咦”一声,看看窗外天色“都是这个时候了,县丞大人也该醒来。不如这样,请他过来,一样做个见证。”
齐县令沉默一下,低声说“见证。”
秦子游看他,缓缓说“是。”又吩咐,“郭捕快,你寻人将县丞请来。对了,齐公子是否也住衙后内院劳烦将人一并带到此处。”
郭初一受宠若惊,抓一抓头发“劳烦这怎能称得上劳烦”而后便转身离开。
齐县令看着他的背影,握着惊堂木,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望着堂中瘫坐在地的妙云,几乎压抑不住眼中狠戾。
而这样的神情,又被楚、秦师徒看在眼中。
秦子游密音叹道“果真。”
楚慎行逗徒儿“你可看出,其中有何缘由”
秦子游静了片刻,说“我看那齐大郎对段护卫多有挂心,齐县令却总催促他去寻王员外家的小娘子。兴许,便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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