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五

    小楠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那个盒子, 木盒只有手掌大小, 盒身斜长, 宽两指, 握在手中轻飘飘的, 好似无物。

    她小心翼翼将这个盒子托在掌心,一丝微光从下方漫散,东西凑近眼前, 细目翻转查看。

    材质普普通通漆器盒。

    但整体看来, 造型精巧, 虽没有任何字符,但漆绘颇具齐国粗犷之风, 红漆黑纹龙鱼图案雄壮, 瑞兽圆目巨口, 口中衔环,蜷缩在一侧。

    盒子中央, 六角轮仪锁扣未关。

    里面装的是……

    小楠下意识想揭开。

    抬起的手悬而未落,她眉心一冷,理智瞬间拉回手, 在没有十足安全把握之前,做任何决定无异于铤而走险, 深深吸入一口微凉空气。

    小楠淡然从梁柱上跳落。

    隔着薄薄一层屏障, 那边白雾蒸腾,小楠没有耽搁,随手拽过桌上蒙眼布, 头略低,迅速系好绳带。

    她走到屏风后。

    颀秀身影映在屏风之上,小楠半悬着手举起盒子,干咳两声,随后才开口。

    “小郡主,东西拿到了。”

    “嗯。”

    “眼睛也蒙上了。”

    “嗯。”

    “那我进来给你。”

    “嗯。”

    得到拓跋伊语同意,小楠慢慢转到屏风后,视线受阻的她凭借耳力,循着微弱水声靠近木桶,越往里边走,湿热雾气卷腾越浓,鞋底磨过地砖发出嗒嗒沙嗒嗒闷音。

    来了。

    小楠行在地面,也行在拓跋伊语心尖。

    对方闷声阻止更近一步,仿佛被打湿的声音从桶中飘来。

    “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再动了,盒子我自己来拿。”

    浴桶里,拓跋伊语声音听上去尤是沉着,但瞒不住流露一丝因矜持而刻意变冷的生硬,她从桶中站起溅起一轮轮细小水花,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胸腔早已心跳如潮。

    “你别动哦,否则我要生气。”拓跋伊语又强调。

    小楠站在那里受着冷热两种煎熬,身前暖暖水雾萦绕扑浇带来一片热潮,身后冷气顺着窗缝漏进屋里拍打背部,拓跋伊语如此忸怩,她心下了然。

    女儿家心思好猜,往往软语威胁,不过藏着喜欢的撒娇,自己到底年长拓跋伊语几岁,只要稍一揣测,就能想到蒙眼布之外的场景——

    妖女现在的脸,恐怕比热水还烫。

    可笑。

    可悲。

    小楠唇边弧度渐冷,她有点不敢相信拓跋伊语的愚蠢,再往深处想,心中无名之火渐起,文阮楠一个女人,怎么偏生了这种本事。

    勾女人的本事,谁教的?

    她不齿。

    同为皇族,自己与拓跋伊语相比,从小不屑沉溺在儿女私情中,十几年间,身边花言巧语之辈如过江之鲫,那些假模假样的高官才俊,外表深情,腹中凉薄自私,年轻时还能伪装一二,等到而立之后,便一房一房小妾娶个不停。

    发妻老迈,结发恩绝,离弃如弊履。

    纵是有几个痴情的,在过去,自己也看不上他们为情所困,堂堂大丈夫,竟然忘却志向,终日与女子描眉画鬓,难道天下之大,四海的安康,还比不得几箱罗裙香粉重要?

    挂口情情爱爱的男子,不如犬,不如鹰,不如枕边的剑。

    小楠长眉一敛,举着木盒的手指紧了紧,屋内温热的沐浴香像一把勾子,她清心寡欲可以不中计,但今晚若是文阮楠来了,那个喜欢女子的驸马……

    好生气。

    决计不能让文阮楠这柄剑,挂到拓跋伊语床头。

    披上一件薄纱衣的拓跋伊语毫无察觉,她散着发,赤脚从浴桶旁走过来,沾着水汽的手取过盒子。

    她不肯小楠解开蒙眼布,只催道:“还没好哦,你先退到屏风后面。”

    “……”小楠决心不能再等。

    鼻子清晰嗅到拓跋伊语身上的梨花香,小楠镇定自若,从怀里摸出一方素色手绢,当着拓跋伊语的面,亲手一层一层细细揭开。

    她微笑,“我仔细挑了块最大的,这酥甜而不腻,小郡主饿了吧。”

    说着,把素帕之中的梅花酥推到雾气里。

    “要不要我喂你吃?”

    “……好呀。”

    拓跋伊语当下欢喜,握住她的手腕,往身前拉了拉。

    捧着梅花酥,隔着人|皮面具,小楠笑里缀着悲凉,带毒的酥饼不知为何竟变得格外烫手,屋内一切似乎静止了,她只知道,拓跋伊语正吃吃的笑,勾着头来咬酥饼。

    对不起。

    小楠默念。

    可没有听到任何咀嚼声,她蒙着眼,突然手心一湿,拓跋伊语带水的手掠过,那枚酥饼连带手帕全被拿走,又一阵赤脚声,拓跋伊语从身前走到了右边软塌。

    小楠心中微乱,自以为露了马脚,抬手扯下蒙眼白布,眼前一片白蒙蒙雾气,她挥开雾气,问道。

    “怎么,酥饼不合胃口?”

    软塌那边雾气不浓,榻上,铺着一层厚厚明黄色绸缎锦被,白色雾气与黄色被褥纠缠在一起,象征皇权的黄色则更霸道些,明晃晃富贵,好不耀眼。

    拓跋伊语呢?

    不久,小楠的眼睛终于适应过来。

    拓跋伊语站在距离软塌不远的暖炉边,一身雪色纱衣如仙,衣摆长长拖到地面,她头发未干,手里拿着一块布帛擦着发间水珠,衣袖半挽着,露出一截纤细手臂。

    小楠的问话,拓跋伊语好似没有听见。

    而梅花酥,则好生生搁在软塌上,被白色素帕包得严实。

    莫非——

    小楠不自觉瞥了一眼窗缝,夜色无边,寂静的只剩黑,但细细听着风雪搅扰回廊上的灯盏,那一声声轻微噌声却像宝剑出鞘,不禁令人胆寒。

    呼吸一紧,她希望不是自己多心。

    悄悄走上前,又把窗户打开一些,看清回廊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警惕没有全然放下,小楠在想,房顶是不是也和内院一样消停?

    她正向外探头。

    这时,拓跋伊语突然开了口,“屋里好闷呀,这都热得快踹不过气了,楠姐姐既已取下蒙眼布,那就劳烦你把东边的窗户推开两扇,靠后那两扇,人家憋得慌。”

    小楠如言,往东走到窗前,“小郡主方出浴,窗户还是半开吧,以免着凉生病。”

    “听你的。”

    屋内炭火暖炉多置,确实不能关的太严实,小楠听着房顶上的动静,扶着窗,手指接触到窗外锐利的冷气,脸上仍不动声色,背对着拓跋伊语笑了笑。

    “人都来了,小郡主还打算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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