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文烨襄换好女装踏出成衣店。
一阵香风逗留不散,老板和小二勾肩搭背站在门口,眼睛都似长了勾子般。
老板:“啊……美哉妙哉,原是女装大佬!”
小二:“说不定,对于我这样的丑男子,是条出路……”
话毕,小二含情脉脉望向老板。
媚眼热辣抛出,老板呼吸一滞。
……
天朗气清日高挂,成衣店老板扭着手腕,拍拍衣袖,顺便把掸衣服的鸡毛掸子收在背后,吹了声口哨回到柜台。
红漆绣彩的门口,只留下瘫倒在地,鼻青脸肿叫娘求饶的小二。
这人呐,贵在自知。
穿着女装的文烨襄脚步轻快,脸上狗皮膏药已然摘得干净,又借着成衣店的客供胭脂,桃粉薄薄扑上一层,淡淡殷红簇在眼角,平添无限娇情。
心情自然大好。
少女天性/爱俏,男装风流不假,但比起女装要繁复厚重,在家里是被逼无奈。她此刻暂得解放,胸口没了裹胸布束缚,顿觉神清气爽,再想到刚刚遇见的女子天姿,而现今自己和女子同穿一套衣裙。
笑着展开双袖,低头又审视自己一番。
美人真是好眼光!
文烨襄当即弯了眼眸,清澈眼里浮动雀跃,自己若能得仙女姐姐五分颜色,那可实在……嘴里不由哼起小曲儿。
她童心未泯,思量着时辰还早,于是闲逛慢看西街两侧的货摊儿,东一步瞧瞧铜镜,西一步翻翻流苏穗子。
好半天,有人在背后轻轻咳嗽,又主动扬起扇面替她遮阳。
“姑娘,可、可许人家?”一位面白公子羞涩道。
哟,小白脸!
还装纯情小少爷,她鄙夷的收回目光。
纯情真心的,哪有一上来就问婚盟嫁娶?
小浪货妥妥的。
“多谢公子厚爱。”她敛声回谢。
白面公子见她不排斥,打扇越发殷勤,嘴角乐得都快扯到耳根了。
“小生不才,想请姑娘喝杯花茶,请问姑娘是否——”
“好啊。”
有心戏弄一二,文烨襄灿然淡笑,美目流转生光,她盯着手里的翠玉簪子,却故意柔声叹气,装作舍不得放手的样子。
“好艳丽的簪花,可惜了。”
“姑娘若是喜欢,小生现在就买下赠美。大婶,包起来!”
文烨襄笑容更亮,直看得白面公子酥了半边身子,恨不得当街亲昵,尝一尝美人的胭脂甘甜。
“公子,这个也好看。”
“买!大婶包起来!”
“公子,那个也喜欢。”
“买买,大婶包起来!”
“公子,那些更不错。”
“买买买,大婶……”
大包小包提着,白面公子私下拭了一把汗,对面银元宝搓得噌响的大婶连连哈腰,脸部表情因激动而失去控制,连鼻梁上端的皱纹,都摇曳嚎叫起来。
生财之道啊,以前咋个没想到。
打明儿起,大婶舔着缺了一块的门牙,满脸典型奸商笑。
雇几个美娇娘,三年五套房。
初夏南风不解风情,迎面吹拂掀起文烨襄裙角,她微微压着裙摆,流苏彩绦晃了白面公子眼睛。
白面公子极力抑制不知哪刻便会汹涌而出的鼻血,急不可耐邀请道。
“据小生所知,城东有家新开张的酒楼,那里花茶地道,最近还推出喝花茶送客房……”
她不声不响听完,末了,先是讶异一声,然后略带歉意道:“呀,差点忘了!奴家昨晚还答应夫君,今早一定去买他最爱的贾记油饼,贾记油饼每日又限量200枚,不巧不巧啊,公子厚爱,只得下回再约了。”
“啥!”白面公子成了黑面。
“嗯,奴家买完油饼,还要赶着回家奶孩子。”
“奶……孩子!”黑面公子成了青面公子。
“奶完孩子,又要伺候公婆洗澡!”文烨襄煞有介事的蹙眉。
“你们……你们三个人一起……”青面公子成了枯面公子。
“嗯。”她步步瓦解色狼心理防线,扳着指头数道:“不过,加上夫君和孩子,不是三个人洗,是五个人同浴!”
枯面公子口吐白沫,喷出几碗血,瘫在大包小包山堆上,再动弹不得。
文烨襄调皮地叼起一缕青丝。
拂袖哼曲转身,晃荡晃荡走进西街最大的一间当铺。
天下当。
这招牌,好大的口气!她把黄龙玉拍在柜面,没待伙计看清,便甜甜一笑,露出皓白齿贝。
“大哥,活当半月,给个好价钱。”
“好咧。”伙计开始翻看黄龙玉,半晌,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方支支吾吾道:“姑娘,这东西勉强开票2两纹银。”
“什么!”文烨襄惊住,莫非黑店套路?
伙计为难道:“2两当票,怕是掌柜还会骂我。”
“这是我祖传……”她忽地改口,争辩道:“此玉是我表哥祖传宝玉,漠河黄龙玉,按照市价必得500两以上。”
伙计一脸不信。
有种冒牌货打脸的感觉,既然这家不识货,她刚准备收起黄龙玉,伙计伸出胳膊拦住。
“姑娘若是急用钱,今晚可以陪我看看花灯,那当票,我开5两!”
“呵?”气到无语,翻白眼挤出一丝笑。
“8两!再不能多了!”伙计嚷道。
“大哥真能瞎掰!一口价,600两当票,要开就现在开,本姑娘赶时间。”
伙计白眼翻得顶到房梁。
拦在胳膊内的黄龙玉似有毒一般,熏得伙计匆匆撤了手,跳脚道。
“600两!你打劫啊!就是天香楼的芙蓉姐,怡红院的鸾凤姐,闻香阁的碧罗妹,雪芳栏的石榴娘,四大金花加在一起,都不过600两!”
“出不起价拉倒,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说罢,文烨襄把黄龙玉用帕子包裹。
“姑娘,我真没骗你,这等劣玉不值几个钱。”伙计拿出一根小金条,“金玉相鸣,如果是良玉,轻轻碰上金石,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你听。”伙计掀开手帕一角,金条与黄龙玉相触,竟哑然无声。
“胡说八道,你们休想诓骗我。”见此,她心里也凉了半截。
伙计摇摇头,干脆拿出小刻刀,刀尖碰玉一划,黄玉竟软得掉下碎屑,“姑娘,这玉产自北疆贫山,是极易得到的,并且质地软烂,也叫做卡瓦石。卡瓦是当地土语,意思就是……傻帽。”
傻帽传家宝。
“明明就是黄龙玉!”文烨襄梗着脖子,不再和伙计纠缠,包好玉,夺门而出。
半个时辰后。
从第二十三家当铺走出,她整个人垂头丧气,眼底暗淡无华,独自转到街尾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戴了十几年的东西,居然是个破烂货。
天大的笑话。
还祖传宝贝,值个2两银子碎银!
“是有人掉包?”她闭上眼苦笑道:“还是从一开始,文家给我的,就是这块傻帽玉?”
真相不得而知。
逼近巳时,街上马车大轿络绎不绝,京城王孙贵胄纷纷赶往今年雨霖宴地点,当今皇上第七爱子,成王府邸。
怎么办。
文烨襄扶额静坐,只一会儿工夫,便抬起头来,眼里挡不住的锐气。
重新振作,小事罢了。
上辈子饮苦茹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辈子定要利刃出鞘,不留半寸后悔。
仔细拍干净身上灰尘。
她涎着脸,又迈进成衣店。
文烨襄:“老板,我要退货,衣服有问题!他们说我像青楼女子!”
老板:“那是说您美艳动人。”
文烨襄:“不对,他们说我像那种,那种30铜板一晚的!”
老板:“30铜板?那我包您一夜,50两不用找啦!”
当!寒光一凛,小刀嗖嗖带着凉气。
抵住老板喉头。
文烨襄:“退货,还我39两银子。”
老板:“客官,是37两。”
文烨襄:“哦,刚刚我说错了,是60两。”
老板:“去你奶奶的二舅三大爷四姥姥……”
小刀稍稍用力。
老板喉头一层淡痕横立。
老板:“客官好记性!60两现银拿好,欢迎下次再来。”
算你识相,文烨襄伸手接过。
好在原来的男装还没被扔,她换好衣服走出成衣店,老板又狠狠踢了一脚原本鼻青脸肿的小二。
老板骂:“刚刚你挺尸啦!怎么不吭声,白吃米粮的王八羔子。”
小二委屈道:“有人来过吗?对不起老板,眼睛余肿未消,完全……睁不开。”
睁不开,所以看不见。
结果,换来老板勾拳如雨,小二可怜的一对招子,整整十天再没睁开过。
文烨襄站在巷尾,数钱。
钱袋里满打满算225两现银。
捏紧钱袋,情势紧迫,她走到算命挂摊前,借来神棍纸笔。
奋笔疾书不停,那些烂熟于心的笔画字形,不到三刻写好晾干,叠了整齐放进衣兜。
阿宁,我来了。
抚一抚放在衣襟夹层的纸,上面正是贾谊的《鵩鸟赋》。
而且笔法,和顾长宁有九分神似。
这些,不就是阿宁教的麽。
“阿宁救我。”她在心中默念,跑到井口整理了两遍衣襟。
一分钱急死英雄汉。
此时此刻,除了叨扰顾长宁,别无他法。
文烨襄耷拉着脑袋,本来,上辈子蒙受顾长宁江海般的恩惠,这辈子想着飞黄腾达再去结交报答,却不想今日落魄如此,只得厚着脸皮麻烦阿宁。
自己的字迹,和顾长宁如出一辙,见字生疑,阿宁必会见他一面。
见了面,还怕诓不出几百两银子?
骗钱这种事,文烨襄捂住脸。
仅此一次。
京都南街永恩巷。
她模模糊糊记着,顾御史府邸就在附近。
“借问小哥,顾御史家在哪?”
脚夫半开着衣襟,蹲在高屋房檐下面捉虱,听到她的询问,脚夫懒得抬头,只向东边努了努嘴。
“多谢。”
她有礼作揖,走向那间门口立着两座石狮的府邸。
轻叩门环,咚咚咚三响过后,蓝衣小厮应门而开。
文烨襄恭敬得体道。
“小哥见安。我乃贵府顾长宁小姐旧友,这封请安帖,还烦请递交。”
“小姐?”小厮吃惊反问。
“是小姐……难道顾小姐已经出阁?”文烨襄提起心胆。
未料,蓝衣小厮怪笑几声,撕碎扔了那封请安贴,然后猛然关门。
奚落无情入耳。
“坑蒙拐骗也不打听清楚。顾长宁是没错,但不是小姐,是我家公子!”
文烨襄五雷劈顶,但仍然拍门辩解。
带着一丝希望道:“小哥消气,我与你家小姐经年不见,口误说错名讳,还请……”
“骗你老子爷爷呢,顾府没有小姐,御史大人只生了公子一人,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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