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公主心上人挺身而出,文阮楠自嘲一笑,正要坐回原位。
“那就你来喝。”
白梓芙想都没想,纤指落到她头上,明眸未有迟疑之色,就连歉疚都抓不住分毫。
也罢。
上辈子欠公主的,本就太多。
说没有失落未免太虚伪,她面上却一派喜悦,借着抚平袍角褶皱的空当儿,弯腰瞬间,深深看向顾长宁。
无论何时看,这个男人朗月清风,自是不凡独有,公主眼光很好。
嘴唇开合无声,她隔空传过一句话,顾长宁显然看懂了意思,闭眼点点头。
“照顾好公主。”
这算临终遗言么?她挺身倜傥走出,白扇翻飞风流尽显,距离白梓芙越来越近,心便越来越安。
虽不知前方的酒能有多烈,但想到公主无虞,这辈子不算枉活。
文阮楠遥想上世,公主灯下执卷教诲,《战国策》篇目冗长难解,中间大部分内容如浮光掠过,但夜长有语,公主不是每句都教她,只有那句不同,连着两遍教读释意。
士为知己者死。
思及知己在前,她蓦地没了牵绊担忧,心之所系,不过尔尔。
“公主。”她依旧持礼相拜。
方才长廊后院相逢,白梓芙见过这人张狂反驳的样子,此刻的恭敬,让她有些诧异。
“可有把握?”
白梓芙君心似冰,既然这人赶着牺牲,彦国上下,都会记住他的好。
“不就是几口酒?”
文阮楠亮着双眸,挂着无所谓的笑。
这人笑容灿烂真切,恐是年少张狂,此行关乎性命,白梓芙竟破天荒起了怜才的心思。
“本宫看你病态孱弱,烈酒伤身,速速退下换人罢。”
“谢公主抬爱,草民无事。”她推辞道。
自己岂是不爱惜性命的人,两世轮回,文阮楠比任何人都惜命,但齐国武阳王威逼至此,公主孤立无援,她难道任公主被欺!大殿情势所迫,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收起笑,转身淡然对着拓跋玉,竟是命令口吻。
“拓跋什么来着……算算,拿酒来。”
“小王的名字都记不住,足见你痴笨可笑,你到底是什么人,配的喝这口酒?”
“你们大言不惭夸口,说不定强辩劣等酒为上等酒,以我的身份,只怕还抬举了它。”
“你!”拓跋玉绕过文阮楠,直接问公主:“他是什么人?”
白梓芙一时语塞,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道:“他是——”
“我爷爷的爷爷,是彦国承乾十七年状元,官至九郡巡抚,配享太庙的文公探沂。”
“我爹爹的爹爹,是彦国秉亨八年榜眼,官至光禄大夫,曾编修三朝国史。”
“我爹一般一般,也就二十岁连中三甲,平昌七年状元出身,如今吏部尚书文隽恩。”
如此为家门造势,乍听之下,诚然令人折服。
小康子装大爷这招,好使得狠!
文阮楠含笑摇扇,威武不屈,呈玉树望林之态。
小子有点来头,拓跋玉稍稍正眼看她,但北朝齐国历来重武轻文,好本领与好家世相辅相成,这样想着,心里便低看她几分,捉住势头问道。
“说了半天,那你自己呢,你是什么人?”
“自古后浪推前浪,风流人物总少年。我文阮楠,年方十七,虽浪荡无形,但论文墨功夫,足以挤进今秋殿试三甲;论武艺——”她笑意渐深,收扇指着拓跋玉,慢慢道:“打倒几个像小王爷这般的娘娘腔,应该不在话下。”
“说得好!”
大殿霎时叫好一片,她气定神闲玩着扇柄流苏,余光瞟到公主。
白梓芙笑起来,梨涡浅漾,明媚盖过春华,仿佛有轻雨飞落花间。
激起无垢清凉。
拓跋玉却不恼,伸出左手拨开她的扇头,煞有介事道:“哦?文兄满嘴的轻佻傲慢,小王听着倒不像世家嫡子,莫非……你区区三品文官庶子,又非宗室皇亲,仗着谁给的胆子,敢讨小王手里英雄烈!”
谈及身世,正中文阮楠下怀。
她上辈子十年熬在齐宫,早看清门第嫡庶的重要性,不惯世人捧高踩低,蔑视俗子强调等级,但以一人之力,要拔除这枚病入膏肓的毒瘤。
为时尚早。
再者,如果侥幸不死,当下,还真是个机会。
她潇洒一笑,扯谎不带脸红,熟门熟路道:“小王爷这就有眼无珠了。我文阮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父亲第五嫡子!以往坊间多有传闻,无外乎说父亲惧内,其实不然,大夫人贤良淑德,知道我母亲出身清贫但与父亲少年相识,又曾在患难中定情,早就提议父亲娶为平妻,文家祠堂里,我母亲灵位在嫡,小王爷若不信,可立即遣人去查。”
拓跋玉拿着酒囊,白皙清俊的脸,笑得勉强却又不甘。
如果派人,显得他们小气。
如果不派人,别是文阮楠浑水摸鱼。
而在场不少认识文阮楠的旧友,自然不会揭穿,读书人面对大是大非,总是立场坚定。
何况大敌当前,应秉持一致对外原则。
那些过去经常嘲弄她的同窗,在场不止一个,坐在数尺见方的旮旯席位里,转臭脸为景仰,看得文阮楠直犯恶心。
孔夫子若是不死,亲眼看到这群墙头草。
定会翻开《论语》,大笔修改。
“唯伪君子与小人难养也。”
尔后呸上几口,拂袖愤愤离去。
缩在文官二等座的文烨明也只得恨恨罢手,小声对一旁的冷晏芸耳语。
“回府再要他好看。”
“野鸡终是野鸡,蚍蜉妄做鲲鹏。”
冷晏芸柔婉点着头,心思和眼光,却全然扑到神采奕奕的文阮楠身上。
“拿酒来!”她朝拓跋玉伸出手。
拔下酒囊木塞,拓跋玉眼里竟有一丝忐忑,但见武阳王点了头,才犹豫着把东西递给文阮楠。
就是这个味道。
文阮楠心里有了底,她高举酒囊,对着武阳王等人,对着大殿众人,宏声道。
“举杯,为美酒不可辜负。”
仰头喝尽满口,喉管登时撕裂,有摧枯拉朽之势。
摇摇晃晃醉意袭上脸颊,她苍白的小脸火烧红云,眼眶周边也如涂了胭脂,辣得泪意翻涌,她脚底无力挪向公主。
“文阮楠,你怎么样?”
白梓芙到底,还是扶了她一把。
“嘿,公主……阿宁。”
她混混沌沌,边揉着脑袋,孩子气的叫了她前世化名。
“你说什么?”
公主吐气似兰,长长的睫毛微微梳动,宛如蝶翼轻舞,勾得她心中一荡。
“举杯,也为美人不可辜负。”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说笑,公主蹙眉欲要呵斥。
的确轻浮之人。
白梓芙刚要放手离开。
文阮楠嘟嘴不干,她靠近公主耳侧,热气滚烫潮湿,小声道。
“快,公主救我,快命人寻来新鲜马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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