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掐着最后一丝忍耐,雨意带着风儿隆隆吹过房檐,夏雨不及春雨绵密,却来势雷霆汹汹,去势顿挫无踪。
文阮楠换衣束发的半盏茶工夫,小胡子侍卫悠悠转醒,青绿肿胀的眼睛勉强撑开细缝。
麻布袋还套在头顶,这麻布织得扎实,黑咚咚透不进一线光。
“唉哟——”小胡子闷声哼道,此刻他浑身酸痛无比,特别是背脊往下……臀部。
就是被文阮楠当做踩脚凳的那块肉。
慌!疼啊。
猜忌心惊中,他先是摸了一把衣衫裤靴,还好原装未解,腰带完好无损悬在胯骨之上。
小胡子几乎喜极而泣,双手合十跪朝东方作揖。
他笑,祖宗保佑,竟能够逃过文断袖的魔抓。
“郎君!”房内,文阮楠故意咳出声响,亲热唤道。
“文、五、爷?”小胡子万万没想到色魔还在房内,身体筛糠似的发抖,紧紧握住腰带结扣,鼻涕眼泪一齐淌出,试做最后抵抗。
“您别折煞小人,五爷您是……俺的再生亲爹哟!”
文阮楠笑笑,这时候知道怕了!
告状的时候,那撮小胡子可是翘出天际。
“诶,郎君且慢!”她笑着打断哭腔求饶,刚刚沐浴换衣,淡淡奶香还未散去,换了个姿态,闲雅的半倚卧榻。
黑亮着眸子捉弄道:“郎君身板紧实,本公子多年纵横情场,没想到你这武夫上手,啧啧……真如腊肉生香,越嚼越有滋味。”
天爷啊,小胡子捂住耳朵,闭紧嘴巴,屏断鼻息。
这个不知廉耻死断袖。
套着麻袋左顾右盼,且摸且躲避!
小胡子侍卫碰到木桶,救命似的伸臂抱紧,甚至试图唤醒对方良知,因着词穷匮乏,搜肠刮肚半天才抖落一句。
“王府院内强抢良家少男,您……采花男贼!”
“非也,郎君叫声夫君听听。”她极力忍住笑,迈出噩梦般的步子,转口正经道,“或者五郎。”
“咚——”
猛虎划出一道曲线,小胡子选择蒙头跳进浴桶。
她摇扇回退半步,侧脸转入阴影,望一眼门外天色灰黑,风雨恐怕骤时临门,又担忧大殿内的变数,方意犹未尽罢手道。
“倒便宜你一盅好奶,给本公子记好了,下回再敢长舌多嘴,小心本公子……向王爷讨了你,赏给菜市口喜好男色的猪肉荣。”
马奶中的小胡子呛了一口水。
“俺的亲爹老爷,小人知错,知错!哪敢再讨您的不痛快,还有下次小人就自断长舌!”
小胡子扒着木桶,顶着湿哒哒的麻布袋,嘴里怂的像块软包,心里却盘算。
今夜把刀磨亮,摸黑剐了那猪肉荣便是。
“记得言行一致,不然本公子帮你践言。”她玩够了,收扇推开房门。
并没有着急抬脚,而是倚着门框调息,暗地尝试提气用力。
从脖子根到脚踝,身体残余着几缕撕扯过后的麻意,其他的,已然恢复七七八八。
是时候回去大殿帮助公主。
那个恶、恶……
白梓芙不久前,口口声声想要杀她。
但夫子教过非礼勿说,文阮楠歪了脑袋,嘴角噙着温柔,她想白姐姐虽是冷冰冰的,但碍着一品公主的身份,不拘着点,怎能压住手下的刁奴恶婢。
再说了,白姐姐笑起来芳华绝代,到底与恶扯不上关系。
之前都是误会而已。
正想着,房中那团麻布袋战战巍巍,小胡子竟壮着胆子,摸黑从桶内站起。
“嗯?”她微抬下巴,幽幽哼了一声。
“咚——”癞蛤/蟆再次华丽扎水。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多年官场摸爬,小胡子深谙此道。
算他机灵。
文阮楠满意点头,笑着跨出门槛,院内的大胡子侍卫连忙跟上,只见她水灵灵的眸里亮着叛逆,坏笑勾在嘴边,玩着扇子吟道。
“夏日游,麻布套满头,房内谁家少年足风流?”
声音回荡长廊,护在身侧的大胡子不自然缩了脖子,没读过几本书的他,连猜带蒙的,居然听懂了这句话。
房内还有谁!
菊花一紧,他可怜的小胡子兄弟唷。
“你叫什么名字?”文阮楠停下脚步问大胡子。
大胡子惊恐不安,带着提防紧张,紧了紧腰带才答:“小人姓王,单名一个巴,字望京。”
按名,王八?按字,汪汪精?
耍我?文阮楠怀疑的瞥过去,但看大胡子一副老实相,不像小胡子奸险狡诈之徒,谨慎的再次确定,比划道:“王八?水里带壳的那种?”
大胡子气得吹起胡须,梗着脖子道:“不是,小人出生的时候老爹赴京应考,老娘一人在巴蜀难产,疼得死去活来之际,稳婆怕她断气蹬腿,故作淡定说起新生儿取名学问。老娘听得入神,也忘了疼痛,冲口而出就定了巴这个字。”
动脑多累,不如躺着捡现成的,大儿子叫王巴,以后二儿子叫王蜀,三女儿呢,一家人住在幺鸡村,就叫王幺鸡。
噗!
“令堂果真女中豪杰。但大哥的汪精,是弱冠后令尊取的?哪两个字?”她摸着下巴,快憋不住笑了。
大胡子憨憨咧开嘴,有点害羞道:“遥望京师,望举头望明月的望,小人的老爹摸透了老娘当时的心声,他们一个在巴蜀,一个在京师,人在两地分居,心却永结共好,这才生了小人这个聪明伶俐的望京大郎。”
好个聪明伶俐!
文阮楠终于憋不住,撑着廊柱弯腰笑倒,看着比老虎还壮的大胡子,试着猜测道。
“冒昧问一句,令尊最后中了武举吧?”
“什么武举!老爹考的文举!只叹时运不济,临考前一天吃坏了肚子!”大胡子一脸惋惜,但哼气接道:“不要紧,老爹虽然后来选择当兵,但他教导小人,大丈夫要像秦朝的班固那样,投笔从戎,为国效力。”
她简直要笑岔气:“班固……秦朝的?”
大胡子轻视的扫了她一眼,挺胸叉腰道:“看来文五爷的学问,还得辛苦几年,不是小人胡说,老爹当年读书都累到吐血,五爷不狠狠下一番功夫,难为人上人呐。”
“是了是了,多谢大哥提点。”文阮楠诚恳道。
嘴角勾出迷人弧度,她已经鉴定完毕,这个大胡子心思单纯,于是放心地勾了勾手指,决定把任务交给他。
她鞠礼一拜:“王大哥,我有件事拜托你。”
“尽管说来。”大胡子豪气摊开手,忽地想起什么,退了半步道:“但像绑架幼童,欺压美男这类事,我王巴不干!”
还真把她当做断袖了。
文阮楠摇摇头,堆出一脸真诚笑容:“不会,王大哥英雄铁血,自然做的都是大义为民之事。”
接着,她靠近王巴,小声附耳吩咐了几句。
“五爷稍等片刻。”王巴虽不清楚用途,但还是转身去取她说的那几样用具。
她挥挥手,“快去快回,我就在大殿外等你。”
等王巴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里,她一回头,左边的三个侍卫离了有十米,人人自危的模样。
再一偏眼,右边的五个婢女窃窃私语,说是私语,但她耳力灵敏,竟清楚听到。
“我们是没指望了,连王统领都被掰弯,文五爷真是好手段……”
“可怜我一朵娇花,文五爷却要嚼叶,贪多嚼不烂哟……”
文阮楠笑容凝滞。
成王府的选人标准也忒低了,什么脑子的人都往里捡塞,看来成王真如传闻一样,喜好济贫扶弱,同情心泛滥。
即是路边见到乞丐氓流,只要有可用之处,都乐意收做门客。
成王别是个傻缺,俗称冤大头。
不理婢女们的闲言碎语,文阮楠快步走向大殿,迎面暴风吹来,眼见雨势将至,周身衣袂翻飞清凉没有拘束。
“好夏风!”她加快脚步,想要与风同行。
怒风伴着几声惊雷,王府的美池亭台失去平日雍容,花草在风里一片狼藉,穿梭快走于长廊之下,她不禁童心作祟。
“哈哈。”内心快活自在,脚下变快走为小跑。
“文五爷慢点,王府大院内,不得喧哗放浪。” 后面的侍卫婢女预料不及,回神匆匆跟着劝道。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她反口笑道,愈发跑得急了。
旁人只以为她瞧见金银急着捡拾,没想到文阮楠一路狂奔,直到挂满奇鸟的回廊下,顿住抬头,再踮脚亲手挨个取下鸟笼。
鸟笼在风中摇曳许久,笼中鸟儿早就受惊不已,啾啾叫个不停。
“请姐姐们用毡布盖好,快些收进房里。”她回头对身后气喘吁吁的婢女道。
“——哦。”婢女们最初一愣,不多时,便按照她说的开始忙活。
侍卫们还是离他几米远。
心想这个断袖装什么仁慈,不过和常人一样,眼见奇鸟价值不菲,为巴结王爷而惺惺作态罢了。
但有人却瞧见她的真心。
“文五爷……这个给您。”将鸟笼收好,有个长相普通的小婢女犹豫着,最后还是双手递上一方锦帕。
她直接抬起袖子擦去额间薄汗,没有接受帕子,只笑道:“谢谢姐姐美意,但天色阴沉,暴雨瞬息就要浇淋下来,还请姐姐通知府里的管事,多备雨伞蓑衣,叫人分派给殿外伺候的侍卫,还有等候在府外的小厮丫鬟。”
鸟儿可怜,人亦可怜。
“喏,文五爷心善如此,奴婢这就去办。”小婢女眼里亮亮的,红着脸低头收好锦帕,叫上几个姐妹,分头去找管事。
大胡子王巴还没来。
文阮楠只得徘徊在大殿外,临着风口堂间,换上的这身衣服尺码又略大,冷风寻得契机钻溜进去,贴着肌肤激起寒意阵阵。
她抱起胳膊正要挪至角落,没想到身后跑来个眉眼端正的太监。
“文五爷大安,南昱公主有命,还请文五爷凉亭一叙。”
她寒意更甚,顺着太监所指的方向,汉白玉精雕的凉亭里,白梓芙搁了墨笔,正凝眸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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