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跟着公主踏入大殿,皇帝陛下已经驾临,文阮楠不敢放肆直窥天颜,但按不住好奇,这白梓芙的亲父,是否与公主一般明丽风流?

    如白梓芙眉眼的男子,她偷嘴一乐,瞅准机会偷偷瞧去。

    天子高坐明堂,这万民之父的老人黄袍玉带,六十岁年纪保养得当,细眉大眼高鼻给人慈眉善目的亲切,但举手投足之间,又透出君王威严。

    白梓芙含笑见礼,盈盈弱弱面朝皇帝撒娇。

    “南昱拜见父皇。父皇偏心,晨起只宣了淑妃伺候,都不宣儿臣一同用膳,儿臣现在腹中空空,水米未进。”

    皇帝大笑道:“朕的芙儿纯孝,快到朕的跟前,喜欢吃什么,朕立刻着人去做。”

    “女儿的嘴巴被父皇惯坏了,七皇兄府里的厨子比不得宫中……父皇,这盘玉瓜赏与儿臣吧。”

    白梓芙指了指皇帝身前的白玉甜瓜,玉瓜色泽温润柔亮,去皮去瓤被切成小瓣。

    皇帝笑意更甚,捋胡须问:“朕记得芙儿不喜甜食,今儿怎么改了脾性?”

    “父皇。”白梓芙软腻唤道,又露出小女儿羞态:“儿臣敬慕父皇,这盘玉瓜离父皇最近,凡物有幸沾染龙泽,儿臣不吃掉玉瓜,怕它得了福份变成玉瓜精,儿臣此举是为民除害。”

    不苟言笑的白梓芙,若有心拍起马屁,功力一流。

    文阮楠忍不住莞尔,而老皇帝彻底开怀,白皙肉脸笑成花朵,亲手把玉瓜端给白梓芙,又吩咐太监取了御用鹿糜一碟,茄华一碟,各色小点七样。

    白梓芙没有马上落箸,轻轻挽住老皇帝胳膊,瞥一眼站在殿内骄横的武阳王父子,柔声道。

    “父皇最疼儿臣了,投桃报李,儿臣现在要举荐一名贤才给您。”

    “哈哈,朕信得过芙儿的眼光,贤才就是站在那边的人?他就是文家五郎?”

    老皇帝笑面望过去,文阮楠淡然行礼,完美俊逸的脸微微勾唇。

    皇帝点头称赞:“文家的五小子长相不俗,可见为人风光霁月,暗室不欺。”

    “父皇所言极是。况且文五郎忠心为国,芙儿不想父皇错过这样的良臣。”

    闻言,老皇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更何况,早在公主举荐之前,成王已经将文阮楠义饮英雄烈的发生经过,一字不落禀陈老皇帝。

    成王还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文阮楠的好话,老皇帝见到真人,这般清质秀雅,畅然大手一挥。

    “免礼赐座一等,赏文阮楠东海玉珠两盒,血莲红杉六柄。”

    “草民叩谢圣恩。”

    盒子被宫人捧过来,文阮楠只是叩谢皇恩,并不在意赏赐,恭恭敬敬将宝物原封不动放在桌上,她的举动又赢得老皇帝青眼。

    老皇帝关心道:“五郎玉树英才,今年多大了,为何没有一官半职?”

    “回陛下,草民今年十七岁,父兄从小教导草民磨刀不误砍柴工,读书须过万卷,才能参加秋闱。”

    万卷即万篇,足以让大部分文臣汗颜的数字。

    老皇帝蹙眉忖道,他怎么记得文尚书的大公子十五岁便春闱中举,二公子也早早搏得武将出身,恐怕文尚书十分看重这五郎君,明珠孕自老蚌,茂才经年雕琢。

    肯定爱子无疑。

    正值朝廷用人之际,老皇帝有意跳过科举,直接赐官,笑道。

    “文尚书对五郎寄予厚望,朕亦看重五郎并非池中物,不如——”

    “陛下,草民不久前读书已破万卷,今年秋闱必中,定不负君父期望。”

    她抢先一步婉拒皇帝的赐封,如果现在封官,到底名不顺言不正,彦国历来又重视科举文试,绝不能落人口实。

    皇帝暗暗吃惊,喜爱更甚之前,赞赏道:“既如此,朕等着五郎金榜题名,工部侍郎的位子,朕先为你留着。”

    “谢陛下。”

    忽然,文阮楠感到一束目光刺来,生出陌生不适感。

    余光追至源头,原是他,亲生父亲文大人。

    文尚书正坐左侧,席面的酒食分毫未动。

    他今日穿一身朴素常服蓝衫,年近不惑身材却未见发福,面上挂着官大人惯有的淡漠,但当文阮楠初入大殿时,这个见到自己儿子的男人,神色竟蒙上鲜有的惊讶。

    五郎,诚如王爷所言,玉树卓群,与以前大不一样。

    起初他还奇怪,今日因为处理紧急公文而姗姗来迟,可举步进殿后,竟被一大波谄媚同僚围住问安。

    “尚书大人好福气!”

    “文兄教子有方,不像小弟养出的败家子,唉家门不幸!”

    “文府后继有人,自古英雄出少年……”

    叽叽喳喳一群人里,文尚书受着吹捧,还以为是文烨明争气,翰林院的差事办得漂亮赢获皇帝嘉奖,原本疲惫清癯的面容忽地春风如洗,忙着拱手回礼致谢。

    “文大人。”成王带着侍卫笑着走来。

    “王爷。”众人皆施礼见安,文尚书随众刚要作揖,却独独被成王扶起。

    文尚书笑着,烨明真给他长脸。

    成王佩服文阮楠风流智勇,文尚书是他爹,不能等闲对待,便假意愠怒道。

    “文大人哪里学的藏人本领,家有茂才贵子,您藏着掖着这些年,难道舍不得送来朝廷尽忠?”

    “王爷此言何意?”文尚书解释道:“下官的大郎烨明五年前出仕,现今忝居翰林编修。二郎烨峻,去年刚被抬举归入吴将军麾下,现任护军左前锋,能够为国报效,是我父子几世修来的福报。”

    “文大人还说不藏人!大郎二郎虽然人才难得,但本王更喜欢你家五郎。”

    “五郎?”文尚书半天才反应过来,先满脸疑惑,又转为着急惭愧,“不肖子粗鄙,是不是做错事触怒王爷,下官替他给王爷请罪。”

    “爹——”

    还没说完,文烨明从身后钻出,用力扯了文尚书衣角,用眼神示意文尚书别急。

    成王大笑讲述文阮楠义举,旁人免不得又一场赞扬恭贺。

    文尚书满脸尴尬,小畜生竟然私自改名,还做出这等……天方夜谭。

    直到亲眼看到文阮楠。

    “爹。”她用不亲不远的语气,主动叫道。

    再见亲生父亲,文尚书依旧高高在上的神气,他剑眉星目薄唇,虽然年近不惑,却在一众中年官员中显得仪表堂堂,时刻保持着一副君子不染姿态。

    “父亲。”她又唤了一声。

    “嗯。”文尚书颔首敷衍,明知儿子喝下英雄烈,没有任何关心,反而小声命令道:“回到座位跪好,别失了仪态让人看笑话。”

    文阮楠笑得自然,问:“父亲为何罚跪儿子?”

    “你自己清楚!”怕旁人察觉,文尚书笑着咬牙,眼里不留情分,将声音压低再压低道。

    “妄自改名,还贪图嫡子身份,逼得全家人跟着你欺君罔上,孽畜!”

    “我是孽畜?”

    文阮楠未抬眼皮,走到文尚书席位前,亲手为他斟酒。

    净白无暇的脸倒映在杯中,影子不知不觉染上一分狰狞,上辈子自杀划脸的场景历历在目,无数条疤痕,早已砍断少得可怜的父子亲情。

    双手递上酒杯,文阮楠笑得放肆,气势凌然于人。

    “还请父亲慎言,我母亲是您平妻,我是您的第五嫡子,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俗话说龙生龙子,鼠有鼠儿,我是孽畜,那父亲又是什么东西呢?”

    文尚书淡漠庄肃的脸,几乎扭曲成恶鬼模样。

    她越发觉得心凉,卸下仅存的一点迟疑,提早告知文尚书自己的打算。

    “父亲大人勿怒,这次雨霖宴后,不孝儿就会自觉滚出文府另谋出路,到时候希望父亲和嫡母高抬贵手,撕破脸面大家难看。”

    文尚书憋着气讽刺道:“你还知道自己姓文呐,怎么不一并改了,姓朱姓牛姓马?”

    “嫡母那边的亲戚势力强大,其中姓朱姓牛姓马的尤其众多,孩儿不敢争辉,让给他们起名做姓独占光华。”

    “好伶俐的嘴巴,你母亲擅长莺语南腔,你果然是她生养的好儿子。”

    文尚书暗讽她亲母不堪的过去。

    桌上的酒杯寂寞,文尚书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胡子气得微微扬起,文阮楠还是淡淡的笑,认清文尚书不会领情举杯,遂自己端起那杯酒,仰头潇洒灌入愁肠,欲将内心一切愁闷洗净。

    大殿之上,三品司农曹大人正被拓跋玉嘲弄。

    拓跋玉好不威武,指着曹大人的鼻子笑道。

    “你这老头儿真有意思。依你之见,将老汉的财产全部分给大儿子,小儿子寄居在大哥家中!甚至搬出孟子人性本善说辞,一再强调人性可以去恶向善,大儿子媳妇泼辣悍妒能够改变,只要日积月累的相处感化,全家都能活下来?”

    曹大人文臣儒雅,纵使拓跋玉咄咄逼人,还尊他外来之客,规矩回答:“正是。”

    “老头儿异想天开,悍妇能够改变,小王还说老汉能够起死回生岂不更好?”

    拓跋玉捂住肚子大笑,对着皇帝粗粗行了个抱胸礼,明面发问请教,实际羞辱逼踩,道:“陛下,整个大彦京都,无人能够解答我大齐的孩童游戏吗?”

    老皇帝慈眉善目的五官渐渐收紧,白梓芙却笑了一笑,恍如月莲凝露,百花顿时失色。

    白梓芙劝道:“父皇息怒,齐国的小王爷年轻急躁,想必这个孩童游戏,从他牙牙学语直至如今,百思不得其解,急着求教答案罢了。”

    “公主妄自揣度小王,小王不服。”

    拓跋玉不以为然,他直勾勾盯着白梓芙,白梓芙貌美绝色,引得他苍蝇似的挪不开眼。

    “登徒子。”

    文阮楠骂道,心中大为不适,她眉头紧锁,迫不及待想要公主宣她。

    白梓芙似有灵犀,适时侧头,对上她焦急的眼眸。

    气焰越高,跌得越重,放纵齐人嚣张到此为止。

    公主金步摇泠泠泛光,笑道:“文五郎休息够了,还不替本宫解决小王爷的孩童游戏。”

    “来了。”

    她二次登场又赢得满场喝彩,抬臂示意大家安静,执着公主赏的岭南紫木折扇,扇香清新醒脑,有去恶凝神的功效。

    “齐国孩童游戏嘛,小王爷有脸拿到我大彦雨霖宴上显摆,答案很简单,把财产全部分给小儿子,保准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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