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 陆雁北看张爱玲的《小团圆》,她在开头写, “雨声潺潺, 像住在溪边, 宁愿下雨, 以为是下雨你才不来。”
等待一个人的心情,大抵就是如此, 忐忑、纠结,一颗心飘飘乎难以安定, 没着没落。如果明知道等的人可能不会来,其中又会掺杂几分无望, 偏偏无法放弃, 只能这样等下去。
九莉一生都没有得到过她想要的安定,总在追寻爱, 又总在破灭中失去。
这种完全被另一个人控制住所有的情绪的状态, 让陆雁北惶恐。
也是从那时起,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等待。她可以接受一个人毫无预兆的降临,却绝不能允许对方突然地离开。而这一切, 既然不掌控在她手中, 那么只要她接近某个人, 就必然要承受这样的担忧。
离所有人都远远的,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
事实证明,这种担忧确实是合情合理的。就像此刻,蒲湘南也决定搬出去, 跟她拉开距离。
仿佛从未知的高空一路坠落,固然在震颤之中感受到了痛苦和晕眩,却又别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定感,就像是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终于不必再悬着心等待。
谢文楠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原因,陆雁北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从那种眩晕之中恢复过来。
“不,不是你的错。”她掐着手心,没有看蒲湘南,沉声道,“是我的错,你不用搬出去,我走。”
说着就打开柜子,拿出了自己的包。
她也是今天刚回来,东西放下就出去了,正好还没来得及收拾,拎在手里就能直接走。
谢文楠已经被这种发展惊呆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按住了陆雁北拎包的手,“你这又是什么毛病?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她看看陆雁北,又看看蒲湘南,很快反应过来,问题竟然处在这两个关系最好的舍友之间。
对于自己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这一点,谢文楠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问题,于是她又说,“有什么问题,就摊开来说清楚,谁做错了谁道歉,至于非要搬出去吗?搬出去能解决什么问题?你们这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吗?!”
陆雁北被这句话说得心一颤,挣扎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但见蒲湘南没有任何反应,她也只能苦笑,“这件事说不清楚,总之都是我的错。”她顿了顿,说,“我在学校附近有房子,到那边去住很方便。宿舍里的床位也留着,这样能省很多事。”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说给蒲湘南听的,而她也确实听懂了。
她转过头看着陆雁北,很想问一句,“你觉得拒绝我是错的?”
这种说法本来就很奇怪,而陆雁北的表现,也绝不仅仅是拒绝别人之后产生的愧疚。
明知道不该再抱有期待,但此刻蒲湘南还是觉得,因为那句拒绝而闹得不安宁的人,并不是只有自己。
可既然知道是错的,既然……并非无动于衷,又为什么要拒绝?
但当着大家的面,她也无法问出口,只能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好,就按你说的。”
见两个人都避而不谈的样子,谢文楠不由松了手,气呼呼地道,“随你们吧!”然后转身走回去,爬上自己的床,拉起帘子,生闷气去了。
陆雁北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蒲湘南靠在柜子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踌躇片刻,还是拎着包走了。
房子里一段时间没人住,冷清得厉害。陆雁北放下包,预约了家政上门,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手机给罗语文发消息。
陆雁北:我从宿舍里搬出来了。
罗语文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道,“你既然不去挽回,这个结果也就在预料之中,不是吗?人的感情又不能一下子抹消,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当做不存在,你想让她怎么办呢?”
陆雁北微微一怔,“我……我以为至少可以做普通的舍友和同学。”
“现在难道不是普通的舍友和同学吗?”罗语文说,“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语气像什么吗?”
“什么?”
“责怪被你拒绝的人不够大度,不能跟你做朋友,不能体谅你的难处,你怎么这么婊里婊气的?”罗语文毫不留情地说。
陆雁北觉得十分扎心。
也对,不是早就想好了吗?总不可能让蒲湘南一直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她走出来。
……
只是不在宿舍住,彼此之间的关系好像一下子拉远了很多。
大学和高中不一样,没有固定的教室,每堂课都要卡着时间赶去不同的教室,下了课便各自分开,相处的时间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而且随着第一学期过去,新生们熟悉了校园,对于大学生活也有各自的安排,很少会像刚开始那样整个宿舍出动了,课余时间,每个人都有不同安排。
苏日娜依旧把精力放在勤工俭学上,谢文楠忙着谈恋爱,蒲湘南则爱上了泡图书馆,宿舍里的气氛完全不复上学期的亲密。至于已经搬出去,只是偶尔回来一趟的陆雁北,就更是彻底成了编外人员。
在这种气氛里,陆雁北和蒲湘南的关系疏远,似乎也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一转眼两个月的时间过去,期中考试结束,五一节就到了。
本该是轻松愉快的假期,学校一一个通知文件下来,正在计划假期行程的同学们都傻了眼:学校要求他们趁着这个假期,完成一项教学实习。
这种实习以前据说是安排在寒暑假的,但众所周知,寒暑假所有人都回家了,能自发聚在一起完成整个实习项目的可能性太低,大部分人的实习报告都是胡乱盖个章,编纂一些资料应付了事。
今年上面下了文件,实习报告查得很严,弄虚作假那一套行不通了,学校索性把时间挪到学期中,由学校统一组织完成。
大学一年级的生态实习倒也不算难,就是去某个学校定点的生态农业园进行参观,完成一份实习报告。
“算了,就当是学校组织旅游了。”苏日娜十分想得开地安慰道。
谢文楠撇嘴,“如果不要写实习报告的话,确实。”
只要一想到3000实习报告,就根本没有半点轻松玩耍的心思了好吗?
蒲湘南也很忧愁,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跟家里说好了,让爸妈趁着假期来北京玩一趟,她可以当导游全程陪玩。——自从过年提过之后,叶友兰对此十分上心,本来开学时就想来唉,结果她的学校开学比蒲湘南早了两周,只能作罢,如今才算凑上了时间。
结果那边车票都买好了,她旅馆也定了,这边居然出了问题。
打电话回去一说,叶友兰同志十分不在意地道,“那你就去实习,我和你爸还能在北京丢了?你那实习不是就去一天,我们先在你们学校附近逛逛。”
30号这天,蒲湘南去火车站接了人,在旅馆安顿好,又替他们规划好了第二天的旅游路线,才很不放心地回宿舍。
小时候蒲湘南写春游秋游的作文,开头第一句必然是“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然而他们去生态农业园这天,却是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天色就有些阴沉,好在天气预报没有说有雨,于是一切照旧。
结果才在农业园里逛了半小时,大雨就哗啦啦落下来了。
雨下得又大又急,同学们此时都分散在生态农业园各处,也不好立刻集合,只能各自就近寻找避雨的地方。
蒲湘南抱着笔记本,跑进一处大棚,脚步便不由微微一顿。
陆雁北居然提前到达了这里。
因为生态园太大,个人的力量又太单薄,所以按照师兄师姐们给出的意见,同学们各自分了小组,七八个人一组,各自负责一部分区域,最后在集中起来一起写实习报告,这样能省很多事。
而这种偷懒的小心机,只要不交出雷同的报告,学校也不会追究。
所以201宿舍是分开走的。
只是没想到,又在这里碰头了。
蒲湘南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积起一层水的地面,只好硬着头皮跨进去。
时隔好几个月,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独处。这处大棚明明也不小,但蒲湘南莫名觉得有点局促。她选了个距离陆雁北较远的地方坐下,对着外面的雨帘发呆。
衣服淋湿了,贴在身上有点不舒服。
陆雁北好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她在看什么?
这两个月,蒲湘南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过得相当充实,竟也很少想起陆雁北,就算上课的时候看到,也能心平气和地应对.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现在两个人单独处在这个空间里,她又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她想了想,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夹杂着雨雾的风吹进来,扑在蒲湘南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很多,就连脸上的热度似乎也降下了一些,然后——
“阿嚏!”
一个十分响亮的、不合时宜的喷嚏。
因为力度太大,还有一点鼻涕跟着跑出来了。蒲湘南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在身上摸纸巾,结果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居然没带。她觉得尴尬又丢脸,恨不得面前有个洞能钻进去。
一张纸巾递到了面前。
蒲湘南连忙接过来,把自己的鼻子处理了一下。
“你衣服湿了,别站在这里吹风。”陆雁北又说。
蒲湘南连忙后退几步,又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门口的风。
周遭似乎突然安静下来了,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绝。蒲湘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自在,她甚至不敢回头,只能盯着外面的帘幕一般的雨水发呆。
陆雁北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又想起《小团圆》来。
雨声潺潺,如果下雨能把这个人带到她身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2号的更新。
蠢作者把自己关在了码字软件里,出不来更新【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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