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湘南搬着第六个快递箱进门时, 就连稳重的苏日娜都忍不住侧目了。
她看看已经摆了一地的多肉盆景,又看看蒲湘南手里的快递箱, “小小, 你这是买了多少?”
“不多不多, 最后一个了。”蒲湘南笑眯眯地找出裁纸刀, 开始拆快递箱,“我买的这些, 阳台还摆不满呢。”
“你还想把阳台摆满?”谢文楠惊奇地反问。
蒲湘南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不过没一会儿, 她又开始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谢文楠过去帮忙,在一边凝神听了一会儿, 才听清她唱的是, “一步高来二步低,三步四步上高基, 五步六步跨门槛……”
后面的估计忘记了, 所以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她伸手撞了蒲湘南一下, “你这唱的什么?”
蒲湘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哼歌,下意识地想挠头, 但手一抬起来都是泥, 只得作罢, “是花鼓戏。我太婆还在的时候喜欢听,小时候老跟着学。”
“还挺好玩的,有别的吗?”
“都忘得差不多了……”蒲湘南侧头想了一会儿,又接着哼, “……又有鲜鱼煮百叶,又有鸡杂炒板栗,又有仔鸡放生姜,又有三鲜莲子汤,又有牛肉炒把粉,还有腊肉炒冬笋……后面不记得了。”
事实上,能记得这些,还是因为小时候给馋的。
念叨得多了,太婆偶尔会给她做这些菜。她炖的冰糖莲子汤,是蒲湘南整个童年关于夏天最深刻的记忆,尤其是放在井里镇过的莲子汤,冰爽沁凉,甜滋滋的,一口下去暑气全消。
想到这里,蒲湘南舔了舔唇,“好想喝莲子汤。”
她说完抬起头,才发现谢文楠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你看我干嘛?”
“小小,你心情很好?”谢文楠问。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那么放松愉快的样子了。谢文楠一直觉得这两个多月,蒲湘南和陆雁北除了不跟对方说话之外都是正常的,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蒲湘南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但还是忍不住笑,“是啊。”
“因为跟飒飒和好了吗?”
“是吧。”蒲湘南弄好最后一盆多肉,捧在手里站起来,“人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不值得高兴吗?”
谢文楠也跟着笑了,“有道理。”
十几个盆景摆到窗台上,俨然是一片小小的风景,看了确实赏心悦目,尤其多肉植物又是这么的美貌。所以弄好了之后,谢文楠先举着手机拍了个九宫格,发到自己的朋友圈里装逼。
蒲湘南也拍了一张,发给陆雁北。
这两天陆雁北好像很忙,上完课就不见踪影了。蒲湘南猜测是她家里的事,所以也没有多问。
能说的陆雁北肯定会说,那些事本来就已经让人很不愉快了,追问也只会让陆雁北的心情更糟糕,所以蒲湘南也就假装不知道。
上一次表白的时候,她只是凭着一腔冲动,其实什么都没有考虑清楚。但这段时间的沉淀,她的想法也变了很多。既然答应要等陆雁北,那她就会一直耐心地等下去,不会再打乱她的步调了。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小事去打扰一下陆雁北,让她记得,还有人在等她。
……
陆雁北确实很忙,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消息。
这会儿,她正在京郊某个高尔夫球场的休息室里跟人谈事情。
谈得很不顺利。整个休息室里的五个人,她最年轻,又是个女孩,即使气质再怎么稳重,也还是入不了这些商人的眼。对方语气、神态里的轻蔑和忽视,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
陆雁北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烦躁的。
尤其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在谈事情的时候抽烟提神,整个休息室里云烟雾饶,呛得人很不舒服。
中途她不得不找借口,出来透了一口气。
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进了另一间休息室。罗语文正对着笔记本打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见她就问,“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糟糕透了。”陆雁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都想分最大的一块肉。”
“你的分而化之不好用?”罗语文皱眉。
因为事先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陆雁北才特意多找了几个人,想要借力打力,让他们彼此制衡。
陆雁北自嘲一笑,“好用。但是他们打算先解决了我,再去内斗。”
“那现在怎么办?”商业上的事罗语文不懂,但也知道情况估计不怎么好,不由也跟着生出了几分焦虑。
虽然是陆雁北的事,但是作为心理医生,她免不了要介入其中。这一路,她亲眼看着陆雁北挣扎过来,知道她有多难,所以也免不了会担心。努力了那么久,马上就能看到曙光了,她肯定不甘心在这里折戟。
“耗着吧。”陆雁北眯了眯眼睛,“好在还有一点时间。”
她说着掏出手机,看到蒲湘南发来的微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靠在沙发上打字回复。
傻傻:晚上想吃什么?
小可爱:吃鱼怎么样?
傻傻:你说了算。
明明是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但陆雁北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罗语文在一边看着,又是唏嘘又是高兴。陆雁北经常笑,但如她自己所说,都是装出来的,或者说只是一种礼貌,并不发自真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商量完了晚上的菜单,陆雁北点进朋友圈,发现蒲湘南还发了一条想喝莲子汤的动态,还用文字详细描述了整个做法,看得人口舌生津,下面的评论都在流口水。
她转头问罗语文,“哪里有莲子汤卖?新鲜莲子炖的那种。”
“卖莲子汤的很多,新鲜莲子炖的我就不知道了。”罗语文说,“但我知道菜市场有新鲜莲子卖,我平时都买来当水果吃的。”
陆雁北神色一动,“地址发我。”
“你要去?”罗语文一边拿手机,一边提醒她,“我那边去你们学校可不顺路,要绕好大一个圈子。而且五六点就没得卖了,你现在过去不一定赶得及。”
“来得及。”陆雁北看了看表,站起身,“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但等她转身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改口道,“你现在下楼去把车子开出来,我马上就下来。”
“你确定?”罗语文吓了一跳,“你那边的事不谈了?”
“今天谈不出什么结果,也是时候晾晾他们了。”陆雁北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其实这次合作,主动权是在她这边的。不过是看她年轻好欺负,所以那些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更苛刻过分,既然如此,冷一下也未必是坏事。
休息室的门一打开,呛人的烟雾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陆雁北皱起眉头,大步进屋,不理会众人诧异的视线,先打开了换气扇,然后走过去将窗户全部开到最大。
热风从窗外灌进来,室内的烟雾顿时淡了很多。
但是在空调房里待久了的人,被这风猛一吹,就很难受了。一个中年人不赞同地看向陆雁北,“大侄女,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雁北却没有解释,转过身看着他们,自顾自地道,“我看诸位叔伯似乎都不着急,既然如此,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另外,我本人非常讨厌烟味,也不想吸二手烟。下次见面时,希望环境不会再这么乌烟瘴气——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这叫什么话?”中年人脸色很不好地道,“大侄女你要是这么办事,就不地道了。”
“是啊,”又有人说,“说一句托大的话,在座的谁不是日理万机,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可你一个电话,叔叔伯伯们二话不说全都来了。怎么,你现在这是要撂挑子了?”
“哎哎哎,这是干什么?”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他脸上时时都带着笑,看着很和气的样子,此时连忙劝道,“都是一家人,咱们做长辈的,帮衬着晚辈是应该的,提这些做什么?不过,大侄女啊……”
“何叔叔,”一听他要打圆场,陆雁北索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不给诸位叔伯面子,只是这点股份,是我妈留给我的。我不想便宜了姓陆的,不代表你们就可以拿捏我了。既然我没看到你们的诚意,这合作自然没有继续的必要。”
她说完,不顾其他人的挽留,快步走出了休息室。
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估计是休息室里有人摔了什么东西,陆雁北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留下的那点股份,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保不住的。虽然成年的时候闹了一场,没让陆成华拿走股份,但从他最近的动静来看,估计也忍不了多久了。陆雁北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私底下偷偷联络了公司其他几位大股东,打算坑陆成华一把。
只是这件事要瞒过陆成华的耳目并不容易,陆雁北拿着罗语文做幌子,也是忙了好久才搭上线。
结果这些人各有各的盘算,又看她年轻不经事,居然想合起伙来吞掉这笔好处。
要不是……
“叮——”电梯到了一楼,陆雁北摇摇头,把各种烦乱的思绪都压了下去,快步走出去,正好看到罗语文的车停在门口。
她运气还不错,到菜市场时,摊子上就只剩下两个莲蓬了。
陆雁北付了钱,心情彻底变好了。因为要熬莲子汤,也因为身上沾了一身的烟味,所以她先回小区那边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才回学校。
到宿舍楼下时,天都已经黑了。
“抱歉,路上有点事耽搁,回来晚了。”见蒲湘南已经等在这里,陆雁北连忙迎上去,“让你久等了。”
“我接到你的消息才下来的,没等几分钟。”蒲湘南说。
“我是说晚饭。”陆雁北揉了揉她的发顶,“饿了吧?”其实本来可以让蒲湘南先吃,但是陆雁北最近也只有在跟蒲湘南吃饭的时候可以彻底放松一下了,提了一次,蒲湘南反对之后,她就没有再说了。
好在食堂剁椒鱼头做得不错,鲫鱼豆腐汤也鲜嫩爽滑,再加上一盘青椒土豆丝,这顿饭吃得十分满足。
从食堂出来,两人也没有急着回宿舍。今天的天气很好,趁着晚上凉快在学校里闲逛的人不少,两人转了一圈,才在图书馆后面的草地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星星。
但是蒲湘南从一坐下来,就接连不断地换姿势,怎么坐都不舒服。
她穿着短裙,坐下来的时候腿只能顺着一边放,姿势别扭就算了,草叶还很扎肉,毛毛刺刺弄得她很不舒服。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草地里似乎还隐藏着蚊蝇,正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咬她一口。
陆雁北一看,连忙伸手把人拉起来,好笑地说,“算了,回去吧。”
“那多可惜啊?”蒲湘南握着她的手,却没急着起来,而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河,有些遗憾地道。
“那怎么办?”陆雁北伸直了两条长腿,“你坐我身上?”
“算了算了!”蒲湘南连忙跳了起来,没话找话地说,“走吧,回去了。阳台上也可以看星星,干嘛非要在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都知道,宿舍里确实不方便。室友们晾衣服、打电话、拿东西,进进出出的,不可能不打扰。而且两个人在阳台上看星星,也难免会让人觉得奇怪。
所以往前走了几步,陆雁北就趁机问,“要不要去我那边?我那边的阳台朝向好,看星星也方便。”
蒲湘南看了一眼时间,夏天天黑得晚,陆雁北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七点多了,这会儿马上就八点半,不过算起来,距离十一点宿舍门禁还有两个半小时,也够长了。
“那就……去?”
陆雁北没有胡吹大气,她这套房子的阳台面积大,朝向好,对面又没有什么遮挡,视野相当好。陆雁北把折叠桌搬出来,招呼蒲湘南坐下,把在楼下买的零食摆出来,最后才进厨房,端出了刚刚炖好的莲子汤。
“现煮的,没来得及放冰箱冷藏,还有点烫,晾一下再喝吧。”她把漂亮的白瓷碗放在蒲湘南面前。
“新鲜的莲子?”蒲湘南尝了一口,点头,“好喝。”
“按你的配方炖的。”陆雁北笑道。
蒲湘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到我的朋友圈了啊。”又解释,“就今天跟楠楠聊天的时候,突然提起来,就一下子好想喝。其实就是那个劲儿突然上来了,也不是真的为了喝莲子汤……”
“嗯。但能喝到不是更好吗?”陆雁北在她对面坐下,笑着说,“你想要别的我也没有,这种小事,我能做到的就做了。”
蒲湘南点点头,眼神闪闪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遭的环境仿佛一下子宁静了下来,两人对视了片刻,气氛正好,陆雁北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蒲湘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叶友兰的电话。
蒲湘南刚刚离开家到北京的时候,不光是她自己不习惯,家里少了一个人,其实也很不习惯,几乎每天都要打一个电话。这个学期逐渐减少,但一周总要打两三个。
但能说的话题其实就那么几个,所以寒暄完了,没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上次的快递上,叶友兰再次试探,“上回那个给你送东西的男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蒲湘南有些不耐烦。
“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友兰不满道,“人家那边说对你很满意,可以再接触一下。但说是几次想约你出去玩,你都不同意,怎么回事?”
蒲湘南简直要疯了,一股没来由的怒气从心底直冲天灵盖,“他有毛病吧?这种事也要跟家里汇报?这是才三岁还没断奶吗?”
她已经把跟家里介绍的对象接触的事想得很糟糕了,却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十倍。
所有的事都要跟家里报告,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万一真的谈恋爱,有了进展,是不是还得写个报告书啊?今天牵手了,今天接吻了,今天上床了?!!
“蒲湘南!”她不客气的话,显然也惹怒了叶友兰女士,“你怎么说话的?”
蒲湘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不要试图跟你妈妈讲理”,深吸了一口气,才暂时把那股怒气压下去,“那我就正式地说一次,我觉得没什么继续接触的必要。我才十八,不是三十八,还没到嫁不出去的地步,没有必要这么急着给我塞对象!你们要是觉得我碍眼,那我以后留在北京不回去,行了吧?”
“你这孩子……”叶友兰还说了什么,但蒲湘南不想听,直接挂断了。
大概是表情不太好,回到阳台上时,陆雁北看过来的视线有些担忧。
“没事。”蒲湘南坐下来,“我妈的电话。就上次那个理工大的男生的事,真烦人。”
“你爸妈大概是怕你一个人在北京不习惯,有人照看放心一点。”陆雁北试图从家长的角度来解读这项行为,“也可以理解。”
蒲湘南侧目看她,故意说,“飒飒姐姐这么善解人意,那上次是谁打翻了醋坛子啊?”
“是我。”陆雁北也不否认,“你跟别人以交往为目的进行接触,我当然会吃醋。但那毕竟是你爸妈,你刚才对她发脾气了吧?回头冷静下来了,说不定又会难过后悔。”
“才不会。”蒲湘南负气地说,“从来都是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听。不按照他们说的来,就是不懂事,不体谅家里,可是谁问过我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问。”陆雁北握住她的手,“不愿意的话就直说,但是吵架和发脾气不可取。本来是你有理的事,这么一来,他们却只会觉得你是在无理取闹,对吧?”
蒲湘南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但还是重新拿起了手机。
跟老妈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但是悄咪咪给老爸透个信,让他去哄老婆还是可以的。
发完微信,蒲湘南又忍不住想笑,“有时候我觉得惨还是我爸惨,我记得以前有个电视叫《双面胶》?这个词用得太贴切了,完全就是我爸的人生写照。年轻的时候当我妈和我奶奶的粘合剂,现在当我和我妈的粘合剂,太惨了。”
“劝你善良。”陆雁北故意调侃她,“现在是你爸,以后说不定就是你了。”
蒲湘南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我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你爸妈肯定看我不顺眼,到时候就得麻烦我们小小去当双面胶了。”陆雁北说。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蒲湘南脸都红了,虚张声势地瞪她。
陆雁北连忙举手投降,顺便给自己的嘴巴上了个拉链。
蒲湘南想了想,忍不住开口,“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陆雁北问。
“没什么。”蒲湘南低头喝莲子汤,结束了这个话题。
其实她是想说,要不然我跟家里出柜吧。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是自己的是,跟陆雁北说不合适。尤其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确定下来,就更不合适了。
她们如果要在一起,陆雁北家庭情况复杂,估计不会有什么阻力,反而是自己这边问题很大。
而这些,不应该让陆雁北来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补昨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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