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盈盈看出赵轩有心事。
只是,谁又没有点隐私呢?就算如今担着他母妃的名头,也不该过多干涉。
“就此别过吧!”她不伦不类地抱了抱拳,成功逗得赵轩勾起嘴角。
“你要去哪儿?”
“尚宫局,想去挑个可心的小伙伴,怎么走?”
赵轩指了个方向,秦盈盈像个真男人那样撞了撞他的手臂,潇洒地离开了。
赵轩扯了扯被她弄皱的衣袖,不由牵起嘴角。
真是个傻丫头。
一刻钟后。
“啊欠!”秦盈盈撮撮鼻子,从一个巷道拐进另一个巷道。
左边是个死胡同,右边有个小门,门口蹲着个胖乎乎的宫女,正抱着膝盖抹眼泪。
那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就像手工课上被同桌抢了橡皮泥的小朋友,立即激起了盈盈老师的慈母心。
“挨欺负啦?”她蹲到宫女跟前,笑眯眯地问。
宫女抬起头,汪汪着两泡小泪花。
秦盈盈头顶的小灯泡咻的一下亮起来,哟,这双眼睛生得真好,黑葡萄似的,圆溜溜,水汪汪,干净得仿佛不谙世事。
宫女扁扁嘴,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走开。”
秦盈盈依旧笑眯眯,像个诱拐小孩的坏阿姨,“瞧见我这身衣服没?大小也算个官,说说,受了什么委屈,我帮你撑腰。”
宫女盯着她胸前瞅了瞅,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是太妃娘娘宫里的。”
“撒谎。”宫女哼了声,“你穿的明明是六局的服制,怎么可能是娘娘宫里的?左边第二个盘扣系错了,襟前没胸牌,这衣裳八成不是你自己的。”
秦盈盈挑眉,还挺聪明。
“你是哪个宫的?”
“我干嘛要告诉你?”
“兴许我能帮你。”
“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宫女白了她一眼,“这宫里规矩严得很,墙那边就是掖庭,另一头是东宫,三班侍卫日夜轮守,不管你是想逃出去,还是想偷东西,趁早打消念头。”
秦盈盈忍不住笑,“你倒是熟悉得很,看样子没少被抓。”
一下子被她猜中,宫女的脸腾的红了,别开头不打算再理她。
秦盈盈也不恼,慢悠悠地往东墙那边走了走,看着墙头上的迎春花。
不愧是东宫啊,花都种得这么别致。
刚好,先前带回来的那几枝蔫了,早该替换下来。秦盈盈扬起手,试图薅点东宫的羊毛。只是,她错估了这一世的身高,跳着脚都揪不着。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宫女噗嗤一声笑出来:“笨死了。你不知道搬块石头垫垫脚啊?”
秦盈盈无奈地笑笑:“宝儿呀,你也不瞅瞅那石头有多重,我能搬动还是你能搬动?”
小宫女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小名就叫宝儿,进宫之后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她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一把抱起门边的大石墩垫到东墙下,手脚利落地扯下一大捧迎春花枝。
“够了吗?不够的话再到那边揪点,不能盯着一个地方薅,会被徐管事看出来。”
秦盈盈觉得,这小丫头真有意思,如果能把她带在身边,八成就像装了个小开心果,天天都有好心情。
关键是,小丫头长得好呀,一双眼睛拯救一张脸。
还有,这力气也太大了吧?就门边那块大石墩,少说得有百余斤,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搬过去了!
“你该不会是吃不饱才在这儿哭吧?”幼儿园的小朋友就是这样,那些身体壮实、力气贼大的,饭量比某些老师都大——不包括她。
“你怎么知道?”宝儿瞪大眼,“你认识我?你也是从掖庭出来的?”
“说了我是太妃娘娘宫里的,没骗你。”秦盈盈自来熟地挖墙角,“宝儿呀,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当差?别的不说,饭肯定管饱。”
“我倒是想,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像咱们这种从掖庭出来的,到哪儿都被嫌弃,如果不是昭仪娘娘宫里正好缺个倒夜壶的,也轮不到我。”宝儿叹了口气,目光黯淡,像株蔫头蔫脑的小花苗。
“试试呗,万一呢。告诉姐姐,你大名叫什么?”
“早春,顾早春。”
“在哪个宫当差?”
“坤宁殿,昭云阁。”
“好嘞,姐姐记下,宝儿乖乖等消息吧。”
秦盈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下不用去尚宫局了,只要请崔嬷嬷去坤宁殿要人就好。
说起来,坤宁殿是赵轩的后宫,里面好像只住着一位和亲过来的昭仪,叫什么来着?
……大贞荣?
姓大?
也是厉害了。
宝儿看着她一点都不稳重的走路姿势,恼恨地敲敲脑袋。
“是不是傻呀,为什么要相信她?万一她真是从掖庭逃出来的怎么办?”
都怪她刚刚笑得太好看了!
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官,哼!
天清寺是大昭皇家寺院之一,地位仅次于大相国寺,这里主要接待皇室和勋贵女客。
如今,暖阁里就住着大昭国顶顶尊贵的女人。
向太后一手捏着锦帕,一手扶在太皇太后膝头,想学着秦盈盈的样子娇娇滴滴地哭上一场,然而酝酿了许久也没挤出一滴泪,只能在那儿假模假样地干嚎。
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巴掌,斥道:“行了,当着仨孩子的面,你也好意思?”
“母后,事到如今臣妾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这样下去臣妾这条命都要没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倒想看看,我不过离开宫里几日,他们还真能把朝堂翻过来?”
如果此时秦盈盈在这里,一定会偷偷笑。
原来,太皇太后不会自称“哀家”,而是“老身”,或者直接用“我”。哀家是戏文里才有的说法。
朝上的情形早有人告诉了太皇太后,乍一听她也吃了一惊,那些话怎么都不像秦太妃能说出来的。
“八成是呈翊那小子教的她。真是,本事没长,獠牙倒先亮出来了,还想着把咱们一锅端了不成?”
向太后一听,忙攥了攥她的手,朝下面使了个眼色。三公主、四公主、十公主都在,尤其十公主赵敏,是赵轩的亲妹妹。
赵敏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恍惚,刚才那话仿佛没听到似的。
直到向太后叫了她一声,她才起身,“皇祖母消消气,敏儿替皇兄给您赔个不是。”
太皇太后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不怎么真心。当然,赵敏那话说得也不太真心。
赵敏是先帝最小的公主,自小性子刚强,和同样强势的太皇太后向来不大亲近,祖孙间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
倒是向太后,对赵敏还有几分关心,“敏慧呀,你先前不是说思念秦氏吗,如今她回宫了,你怎么不回去瞧瞧?”
赵敏怔了怔,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她顿了片刻,方才说道:“皇祖母咳疾未愈,敏儿想留下来照顾。”
“我这里用不着你,回去看你娘吧!”太皇太后摆摆手,又瞥了眼向太后,“还有你,堂堂后宫之主,说撂挑子就略挑子,像什么样?”
“母后,臣妾真不行。”向太后又要装哭。
太皇太后使出杀手锏:“还想不想养你的猫了?”
“……想。”
“想就赶紧回去,动静小点,免得叫那些勋贵宗亲们说咱们皇家没规矩。”
向太后咬咬牙,为了自己的猫,只能忍了。
可怜她的小胖崽们,竟然成了太皇太后的质子,但凡她搞点事,太皇太后第一个就要对猫下手。哎,太后娘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向太后回宫,谨遵太后娘娘的吩咐,弃了銮驾,只乘着一顶小轿,低调地选择了行人最少的东华门。
赵敏没回去。
她知道圣端宫那位不是她亲娘,怕自己回去压不住情绪,坏了赵轩的事。
其实这件事赵轩原本没打算告诉她,只是那天崔嬷嬷用雀鸟传信,赵敏碰巧瞧见了。
从那天起心里就憋了个疙瘩,实在不想见到秦盈盈,连带着把赵轩也怨上了。
女孩的心思总是敏感些,虽然理智上知道赵轩这样做是为了大局,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一个外人占了她生母的名分。
暖阁里只剩下淑慧、端慧两位公主。
屋内钻进凉风,太皇太后又咳了一通,年迈的身体露出明显的疲态,“呈翊人大了,心也大了,想来这朝中安生不了几日了。”
端慧公主自小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一心向着她,“既如此,皇祖母不如早些回去,也好定定百官的心。”
太皇太后哼了声,眸中显出几分厉色,“不急,且让他折腾几日,我倒要看看那小崽子有多少底牌!”
一旁,淑慧公主捏了捏帕子,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向着他,方才我说的这些,你大可以去告诉他。”
淑慧公主忙扯出个笑脸,温温柔柔地说:“皇祖母言重了,一家人,用不着谁去当细作。淑儿知道,皇祖母一心为了大昭,为了咱们赵家,这是磨练官家呢!”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满心的火气消了大半,“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图这些虚名。只盼着呈翊懂事些,把自己该担的责任担起来,我也能放下手,享享清福。”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秦氏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坐居朝堂分明是在吃苦,若不是呈翊不顶用,我哪里愿意受这个?”
“谁说不是呢!”端慧公主连声附和。
淑慧公主只笑笑,没吭声。
“呈翊”是赵轩的原名。这一辈的皇子袭“呈”字,赵轩原名叫赵呈翊,七皇子叫赵呈翔,八皇叫赵呈翃,十一皇子叫赵呈翰。
赵轩被立为太子后,由先帝赐名为“轩”,这样一来就不用其余皇子为了避讳而全都改名了。
赵轩登基六年,皇室玉牒早就改了,太皇太后依旧坚持叫他的原名,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些年赵轩一直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今日出宫不是贪玩,而是为了去城北的营造坊,别的时候都是隔几天趁晚上去一次,最近有一批急活,就跑得勤了些。
他没想到向太后也出去了,回宫的时候还遇上了。
向太后坐在轿子里,没瞧见他,倒是她跟前的吕公公迎头撞上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赵轩的脸。
吕公公惊呼一声。
向太后懒洋洋地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吕公公打了个愣儿,方才说道:“没事,遇到个挡道的小黄门,打发了。”
“那就快着些,崽崽们该饿了。”
“是!”吕公公压下腰,隐晦地向赵轩施了个礼,匆匆走了。
直到他们走远,赵轩紧绷的肌肉才渐渐放松。
回到福宁殿,许湖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亲自服侍他洗脸换衣裳,“陛下这趟可还顺利?”
赵轩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在东华门碰上了母后的轿子,被吕槐瞧见了。”
“东华门向来偏僻,怎么太后娘娘——”许湖见他揉脑袋,面色一变,“陛下可是头疾又犯了?”
“没事。”赵轩拿起茶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茶水是凉的,倒叫人精神了些,只是头依旧是疼。
许湖心疼得不行,只得说些旁的分散他的注意力:“吕公公那边,可用老奴出手?”
“不必。他当时没说破,想来是打算卖我这个人情。”赵轩顿了顿,吩咐道,“你这几日放出一些风声,就说我瞧上了繁花楼的一个小歌伎。”
许湖当即露出笑脸,“还是陛下有主意。”
赵轩瞄了他一眼,“许叔,这么多年,你在我跟前就不能把那圆滑劲儿收收?当初跟着我父皇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许湖压着腰,笑出一脸褶子,“瞧陛下说的,老奴是真心夸您。”
赵轩啧了一声,又说起刚才的话题:“做戏做全套,吕槐那边你也打点一下,看看他缺什么,给他打点上,让他觉得咱们想堵他的嘴。”
许湖转了转拂尘,“还真有一样儿,吕公公有个小徒弟,是他远房侄子,人挺机灵,一直想调到主子身边。”
“那就给他办了,除了圣端宫,随便哪个。”
许湖笑笑:“老奴晓得。”
赵轩静静地喝了会儿茶,见许湖不再说话,只得主动开口:“圣端宫那边可有动静?”
“太妃娘娘下了朝去后苑转了一圈,之后一直在宫里待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
赵轩抿着嘴,似是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
许湖紧了紧手里的拂尘,试探性地说:“午膳后十一殿下去了圣端宫,说是用了不少点心,下午不愿去学馆,磨了太妃娘娘好一会儿……”
“这小子,越大越皮。”赵轩站起身,一脸正色,“朕去跟她说说,不能惯着他。”
“陛下说得对。”
可得好好说说,最好说到酉时,太妃娘娘还能留您用个晚膳。
许湖躬着身子,脸上的笑几乎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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