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宝儿是由许湖亲自领进圣端宫的。
赵轩也来了,笑着对秦盈盈说:“我的回礼,可还满意?”
秦盈盈把胖乎乎的宝儿拉到跟前,笑道:“这个小可爱是人,可不能当礼物。”
赵轩顺从地笑笑。
宝儿见到许湖的那一刻就蒙了。
她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掖庭,偶尔见到一个能为主子端茶递水的大宫女都羡慕得不行,更别说高高在上的内监总管。
甚至还有官家!
她求救似的抓住秦盈盈的手。
秦盈盈笑着摸摸她的头,就像每天清晨迎接被家长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
宝儿呆呆地问:“姐姐,太妃娘娘真要我了吗?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许湖轻咳一声,虎下脸,“没规矩的丫头!这位是圣端宫的主子德太妃,还不快行礼。”
宝儿顿时吓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旁边有个石桌,她随手一扶,竟然生生掰下一个角!
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是什么神仙力气?扶一下石桌就能弄断,若扶得是人……真是难以想象。
崔嬷嬷似是想到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地撸起宝儿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刺字。
“你是掖庭罪奴?!”
宝儿连忙把手抽回去,着急地分辩:“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娘救过公主,先帝早就赦了我的罪,允我和其他宫女一样选配各宫。”
崔嬷嬷冷笑:“罪人就是罪人,还敢挟恩图报?”
“那是我娘用命换来的!”宝儿气得鼓起脸,泪花颤悠悠地在眼里打转。
秦盈盈忙拍拍她的手,“乖啦乖啦,既是先帝下的令,那就是一言九鼎,放心,在咱们院里没人敢为难你。”
被欺负时倔强着不肯流泪,听到安慰的话,小丫头却崩不住了,泪珠一串串往下掉。
秦盈盈这个心疼呀,像对待小朋友似的温温柔柔地给她擦。
赵轩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起身把秦盈盈扶到石凳上,“你好生坐着,我问她几句话。”
“别为难她。”秦盈盈叮嘱。
赵轩抿着唇,她这么护着,他倒想为难为难了。
实际上把宝儿送到圣端宫之前他就已经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宝儿原名叫顾早春,是前厢军主帅顾大将军的嫡孙女。
顾大将军戎马半生,老了老了被藩王煽动,意图谋反,最终不仅没能成事,还祸及家人。
顾家女眷被罚入掖庭时宝儿还没出生。
十年前,宝儿的母亲李氏在潘杨湖救下一位落水的公主,正是赵轩的胞妹,十公主赵敏。
当时还是赵轩求了先帝,把她们母女从掖庭放出来,分进了六局中的尚膳局。
起初母女两个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直到李氏因病去世,宝儿才变得无依无靠,受人排挤。
说起来,李氏的病正是因为那年早春来着月事又浸了冰冷的湖水才落下的。
皇家到底欠着她们母女的情。
赵轩不由软下语气:“有罪的是你祖父,不是你。你好好伺候太妃,自有你的将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有罪的不是她。
宝儿一边叩头一边哇哇大哭,响亮的声音惊得麻雀都纷纷挪了窝。
秦盈盈笑着哄她:“快别哭了,先攒着力气,回头给你找个武师父,就你刚刚掰断桌角的那气势,没准儿还能成为咱们大昭国第一个女将军!”
宝儿破涕为笑。
宫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崔嬷嬷。
她把许湖叫到一边,气冲冲地质问:“往圣端宫里领人本该是我的差事,怎么连你都不给我留脸面?”
许湖在她面前褪去了圆滑,直白地说:“这可不是我在打你的脸,是官家在打你的脸。”他隐晦地指了指秦盈盈,“好好想想吧!”
崔嬷嬷撇撇嘴,不以为然,“别人不知道她的底细,你还不清楚?官家还真能拿她当亲娘?”
许湖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崔嬷嬷一愣,“你在胡说什么!”
“在告诫你如何保住脸面。”
崔嬷嬷哼道:“我就不信了,不过一个替身,官家还真能拿她当眼珠子?”
“那就等着看吧!”
两个老伙计互瞪一眼,不欢而散。
秦盈盈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宝儿今年只有十四岁,长得比她还高,每天精力充沛。
这丫头虽然不像其他主子身边的大宫女那样面面俱到,却不笨。她非常明白自己不聪明,所以不会自作聪明,只是踏踏实实做事。
小丫头很勤快,又爱笑,很快就和底下的小宫人们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她,暗地里拿她和崔嬷嬷比,为此,没少被崔嬷嬷为难。
宝儿也不记恨,和她从小在掖庭吃的苦相比,圣端宫简直是神仙洞府。
每天看着她乐呵呵的样子,秦盈盈心情也好。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
二月十五那天,又逢日朝,秦盈盈再次垂帘听政。
这回,大臣们的态度明显好多了,除了苏相之外,其他奏事的官员大多都会恭敬地询问一下赵轩的意见。
赵轩做出一副无心政事的样子,反倒让某些人放了心。
这次朝会依旧在说万寿节的事,夏国大皇子会随使团一起过来。
礼部拟出章程,无非是各国之间比试武术、展露文彩,还有一些歌舞民俗之类的表演,和秦盈盈在电视上看的差不多。
太皇太后的侄子,礼部侍郎高文特意对向太后提起,说是吐蕃使团听闻她爱猫,进贡了一对长着异色双瞳的长毛猫,不日就会抵达汴京。
向太后拼命端着仪态,才没表现得过分期待。
秦盈盈闲着没事观察底下大臣的面相,谁忠厚,谁奸滑,谁富贵双全,谁劳碌半生,基本能看个七七八八。
比如向太后,眉清目正,视物时上下不露白,这样的人大多心地善良。再加上宽额厚耳,面颊浑实,是前途光明、富贵双全之相。
就连她旁边的小太监都生得极好。白白净净,眼睛有神,长脖颈,薄肩细腰,该是头脑灵活的小子。
小太监觉察到秦盈盈的目光,悄悄偏过脸,冲她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
秦盈盈顿时酸了,看看人家的小伙伴,怎么就这么可爱!
虽然她没有好看的小太监,好在还有个萌儿子。
小十一养成了习惯,每日午时都会来圣端宫请安,有时用过饭再来,有时会陪秦盈盈一起吃。
每次圣端宫做春饼的时候,小十一必到。
宫中的厨房有三种:御厨只为皇帝一个人服务,此外还有为当值的大臣们做饭的“堂厨”和为翰林学士们做饭的“翰林司”。
各宫妃嫔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叫“内厨”,掌勺的或者是手艺好的太监宫女,或者自掏腰包从外面聘请。
圣端宫的厨娘是赵轩安排的,月俸也从他私库里出。
这位厨娘最拿手的就是各种小点心,尤其是春饼。不仅饼烙得薄而劲道,各色配菜也有滋有味。
小十一每次都会卷上一大团,大口大口地吃。
这次赶上赵轩也在,看到他这个吃相不由皱起眉,“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十一吓得缩了缩肩膀,可怜巴巴地坐直身子,用筷子夹着春饼,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
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叫人心都软了。
虽说人家在教育弟弟,不该干涉,可是好好一顿饭,总不能让小家伙战战兢兢地吃下去。
秦盈盈拍了赵轩一巴掌,“这是你们娘亲的屋子,不是国宴,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许湖一愣——就连真正的秦太妃都没敢抬手打过赵轩。
是的,就是不敢。堂堂皇子,只有官家和中宫皇后有资格教训。
赵轩的反应自然而然,“慈母多败儿,你别惯着他。”
那语气,那架势,就像威严的郎君在埋怨溺爱孩子的娘子。
许湖默默地扎下脑袋,假装自己是根木头,听不到,看不到,决不多想,一点都不会脑补。
对蜡烛发誓。
秦盈盈并不让步,而是把春饼重新给小十一包起来,“乖,春饼就得大口吃才香。”
反正不能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不能让他将来看到春饼就想起今天被哥哥教训过。
小十一没敢接,怯怯地看向赵轩。
赵轩抿着唇,面色严肃。
秦盈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拼命给他使眼色——没见这娃都快哭了吗,就不能说句软话?
赵轩一脸无奈,“他是皇子,不能娇惯。”
秦盈盈翻了个白眼,钢铁直男,活该没女朋友。
“你小时候我也是疼过你的,现在轮到你弟弟,也得这么疼,规矩之类的出了这个门再说。”
胡说八道。
我小的时候你还满山满野地疯跑呢。
赵轩轻笑一声,善良地没有拆穿她。
“下不为例。”
小十一这才接过春饼,开心地吃起来。
许湖重新“变”成人,笑眯眯地为赵轩布菜。
素菜赵轩都吃了,单单把肉拨到旁边,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许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劝:“陛下,上回量身子您又长高了半寸,体重却在下降,徐医官说了,不能一直不沾荤腥。”
当着秦盈盈的面被说教,赵轩觉得丢了面子,故意冷下脸,“不沾荤腥朕也长到这么大了,有什么问题?”
“朕”字一出口,这就是开始使性子了。
许湖识相地收回筷子,求助般看向秦盈盈。
赵轩瞥见他的小动作,当即挪了挪身子,挡住秦盈盈的视线。
秦盈盈忍不住笑了。
赵轩个子高,体格健壮,性子又成熟沉稳,竟忘了他不过才十七岁,还是个妥妥的少年郎。
挑食什么的,竟然有点萌。
她没硬劝,而是夹了块香煎海鱼,刮掉略显腥味的皮,只留白肉,细细地挑去里面的刺,送到赵轩碗里。
赵轩盯着碗里的鱼。
是小村姑给他夹的……
是被她精心对待的……
就算多腥多油腻他都不好意思不吃。
赵轩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好像,还挺香。
许湖欣慰地舒了口气。
从今往后,大概要抱着秦小娘子的大腿讨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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