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赵轩正在和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下棋。
男人表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装了这些年,偏偏在这时候破功,你就不怕她一气之下重回朝堂?”
“我赌她不会回来。”赵轩从容地落下一子。
太皇太后向来高傲,还喜欢自作聪明,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会急吼吼地回来抢位置。那不符合她的排面。
赵轩就是把握住了她这种心理,所以才使了这么个另类的“激将法”。
“小心玩脱了。”男人扫了他一眼。
“这不还有你兜着吗?”赵轩勾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世则,如果有一天我想端掉高家,你会不会阻止?”
高世则冷哼:“只求你快些,我给你打下手。”
赵轩笑意更浓,“我赢了。”
高世则皱皱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下,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
赵轩笑言:“别这么刚,小心娶不到媳妇。”
高世则扫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能娶上似的。”
赵轩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漫上浓浓的笑意。
赵轩在升平楼前显摆箭术,毫不意外地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
此时,暖阁内只有太皇太后和她的顶级心腹高嬷嬷。
高嬷嬷一脸惊讶,“官家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太皇太后哼了声,嗤笑道:“他不是‘变得’厉害了,而是原本就这么有本事。看来,咱们全被这个小崽子给骗了。”
高嬷嬷一愣,“您是说,官家先前的平庸纨绔都是装的?”
“八成是。”
“那他现在……”
“不想装了呗,想来是自以为有了足够的依仗,觉得可以扯大旗、谋虎皮了。”太皇太后将纸条扔进炭盆,“是我低估他了,这小子比他父亲心思还深。”
高嬷嬷面上一慌,“娘娘,您该趁早回宫,稳定大局!”
太皇太后阖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且让他蹦跶两天。他不是一直想亲政吗?正好,万寿节让他自己去弄,不当家哪里知道柴米贵。”
她话音一转:“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随了他的心。去,给大郎传信,侍卫统领必须得是咱们的人。”
侍卫统领总领三千皇帝亲卫,把握住这个位置,就相当于把皇城几十个殿宇的武装攥在了手里。
次日早朝,果然有一番争论。
赵轩属意潘意,高家想推举自己的人,文臣们也纷纷站出来搅浑水,直把偌大的朝堂吵成了菜市场,还是专卖活鸡活鸭活鹅的那种。
赵轩抱着手臂冷冷一笑:“真以为朕是傻子吗,看不出你们心里的小九九?”
他拿手点了点,“刘大人,你方才举荐的那个,是你家表亲吧?司大人,你说的那位‘文武双全、可堪大任’的,是你一早就认准的榜下婿吧?梁大人,你——”
姓梁的大人忙道:“陛下明鉴,臣一心为了陛下安危着想,没有半分私心!”
赵轩往后一靠,嗤笑道:“你是没有,架不住你夫人有。你还不知道吧,你说的那个年轻小子是你夫人娘家大姑的三姨母家的嫡次子。”
梁大人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蒙了。
赵轩拉下脸,“百姓天天喊你们大人、大人,你们配吗?你们哪一个心无杂念,一心为民?”
堂下诸官哑口无言,不是没话说,而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有人惊疑不定,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愧疚难言。这是第一次,他们开始正视这位少帝。
或许,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帝”了,他已然亮出獠牙,显出睥睨之姿,眼瞅着就能成为像他父亲那样杀伐果断、立志改革的帝王。
苍天大地白云青草小猫咪……
向太后的脑袋里转着五彩斑斓的小圈圈,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赵轩如此霸气。
在她的印象里,这小子明明还是那个缩在角落里瘦不拉叽的小可怜啊!
突然有点后悔帮着太皇太后对付赵轩了,万一哪天赵轩得了势,会不会杀猫泄愤?
想回去抱紧她的崽崽们……
秦盈盈没和向太后坐在一起,而是支着那张先帝用过的桌子坐在赵轩身后。
她隔着帘子拍拍赵轩的背——原本想拍肩的,但是赵轩太高了,够不着,只能把手伸到椅子缝里戳戳背。
就当是安慰了。
秦盈盈清清嗓子,像朵小莲花,无辜又天真,“诸位大人,你们这么积极地想把自家子弟推上高位,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事儿顶在前面的也是他们。”
有人站出来,大义凛然,“太妃娘娘此言差矣,臣等推举侍卫,皆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就算将来需要他们以身报国,又有何惧?”
“好呀,”秦盈盈灿然一笑,“前几日你们不是还在说北边辽人犯边,屡禁不止吗,不如让他们去前线守着,辽人来一个打一个,若再有些本事,顺便把北方十六州也收回来,怎么样?”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既然不反对,就当你们答应了。”秦盈盈扭头对侧位的史官说,“请记下方才那些大人的话,还有他们的名字,待到将士们得胜归来,今日朝堂之论必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您说对不对,史官大人?”
年轻的史官恭谨地执了执手,“太妃娘娘所言极是,收复十六州是我大昭数代人的夙愿。若真有人愿意殊死一战,无论成败,下官定当不吝美言。”
秦盈盈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堂下,“现在,还有哪位想举荐谁吗?别客气,尽管说,史官大人都在这儿记着呢!”
再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不是舍不得自家儿郎死——当然,也确实是舍不得,最重要的还是不敢挑起战争。
少帝气盛,好逞一时之勇,他们这些人却不能不考虑国库消耗,朝局稳定,百姓安危。
这时候,潘意和高世则站了出来。
潘意收起了惯常的嬉笑,一脸坚毅,“臣愿为国出力,为君尽忠,无论是入亲军营还是驻守北疆,绝不推辞。”
高世则高大冷峻,声音低沉有力,“臣亦是。”
之后,又有几个少年站出来,正好是这次遴选出的前几名,其中一大半都是赵轩的人。
赵轩畅快道:“好!诸位都是我大昭的好儿郎,大昭的将来由你们和朕一起来扛!”
“臣等义不容辞!”
君臣之言,皆是掷地有声,久久回荡。
高氏一派不约而同地看向苏相。
苏相摇了摇头,这一局,他们败了。
他看着帘后的秦盈盈,眼中带着疑惑,还有不易觉察的浅笑。
这位太妃娘娘,还真是深藏不露。
赵轩和秦盈盈联手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最终定了潘意为侍卫统领,高世则为副统领。
下了朝,赵轩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名单沉思。
许湖轻声道:“陛下,该用膳了,可要起驾?”
赵轩直起身,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说,她怎么就能一眼看出崔晨是我们的人?”
崔晨就是那个年轻的史官,当时如果没有他的配合,秦盈盈那番论辩势必会大打折扣。
许湖笑道:“许是巧合吧,秦小娘子应该不懂这些。”
“就是这样朕才觉得奇怪。”赵轩捏了捏拳,道,“朕越来越觉得她不像普通的乡野之人。”
许湖一怔,“陛下是在怀疑太妃娘娘?”
赵轩抿着嘴,他确实怀疑,总觉得这个小村姑太过与众不同,让他不踏实。
许湖说:“此事是梁大将军亲自办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想来不会出岔子。”
赵轩果断道:“给梁卿传信,让他即刻入宫。”
许湖躬身应下。
另一边,秦盈盈和向太后各自乘着步辇出了紫宸殿。
按照以往的情况,基本上是秦盈盈像朵小白莲似的跟向太后道别,向太后不冷不热地应上一声,然后各走各的路。
没想到,这次向太后破天荒地叫住了她。
“你明知道朝中一半以上都是太皇太后的人,就算官家心气再大,最后无非是弄得两败俱伤,为何还要纵着他如此折腾?”
秦盈盈没再假装白莲花,而是犀利地反问:“太后娘娘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以为这天下就姓高了?就算官家被搞下去,新帝即位,于你而言也不会多半分好处。”
向太后倏地瞪大眼,指尖发颤,“你你你、你还真敢说!”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咬牙道:“就像你说的,无论站在哪一边,对本宫都没有什么好处!本宫无非就是想着朝局能多安稳两年,等将来有一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自古以来,除了昏聩无能的君主,没有哪个有志的帝王会让朝政把持在外戚手中。”
“再等两年不成吗?非得这么急?”
“官家已经十七岁了,做了整整六年傀儡,太皇太后可有过放权的意思?别说朝政,就连娶后纳妃这样的大事都一拖再拖!”
秦盈盈露出一丝哂笑,“敢问太后娘娘,如果有人欺负了您的猫,您愿意让它忍气吞声再等两年吗?”
“自然不愿意。”向太后想也没想。
秦盈盈抚了抚掺着银丝的鬓发,“我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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