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黑着脸来到圣端宫,他是来找秦盈盈算账的。
没想到,秦盈盈见到他十分热情。
“你来啦?我正要去找你呢!”秦盈盈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石凳上,亲自端茶倒水,无比殷勤。
赵轩没吭声,只阴沉沉瞅着她。
葡萄架投下来的阴影罩在他头顶,一根弯弯曲曲的葡萄枝垂在脸边,嫩绿的新叶随着清风微微摇摆,一晃一晃地扫着他的脸。
往常时候,赵轩最喜欢坐在葡萄架下,偶尔会跟秦盈盈念叨,说是等到葡萄熟了,就把群臣叫到宫中,办一场中秋宴,让他们吃吃宫里的葡萄,喝喝官坊里新酿的葡萄酒。
今日,他却赌气似的把那根葡萄枝挥开了,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秦盈盈敏锐地觉察到了。
赵轩拿眼看着宝儿,又瞅瞅崔嬷嬷。
崔嬷嬷像从前一样没戴任何饰物,倒是宝儿明晃晃地把那串紫檀念珠套在衣袖外面,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赵轩的脸更黑了。
秦盈盈瞅了眼他空空的手腕,顿时猜到了。
她偷偷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说:“宝儿,都跟你说了,你那串珠子就是地摊货,没灵性,不戴也罢。”
“啊,娘娘说过吗?”宝儿眨眨眼,憨憨一笑,“奴婢知道是地摊上买的,比不上官家那个,不过奴婢照样喜欢,这可是娘娘赏的,不是谁都有呢!”
小丫头爱惜地摸了摸腕上的珠子,一脸满足。
好丫头!回头给你发奖金!
秦盈盈丢给宝儿一个赞赏的眼神,弄得宝儿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晓得自己哪里做对了。
赵轩冷着脸,提醒自己不能像这丫头一般没心气,一串稍微比别人好一点儿的珠子就满足了。
秦盈盈笑笑,故意问他:“你的珠子怎么没戴?”
赵轩终于找到发泄口,冷冷道:“反正是地摊上买的,人人都有,我戴上做什么?让人笑话吗?”
还真是因为这个!
秦盈盈哼了声,故作生气,“没良心的小子,你就这么看我吗?你过生日,我巴巴地跑去给你求平安符,还能拿个地摊货来敷衍你?”
赵轩怀疑地看着她,“是你方才说的。”
“他们那几串是地摊上买的,你的可不是。你是不知道,为了拿到那串珠子,娘亲经历了什么!”
秦盈盈面不改色,开始编故事。
“一路上的辛苦就别说了,只说我们进了相国寺,那庙有多大你知道吧?我第一次去,又不熟,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误入一片松林。”
“四面八方都是参天古木,把天都遮住了,松林也大得很,仿佛一眼望不到头,根本找不到出路。”
“突然,林中升起一片白雾,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踏着浓雾飘过来。幸亏我聪明,知道是碰上了千年难遇的得道高僧,连忙诚心诚意恳求他,希望他赐我一道护身符,哦,不,护身之物,作为我儿子的生辰礼。”
“一开始高僧不同意,我求了好久,他见我用心至诚,这才赐下这串檀木珠,说是在佛前供奉了几百年,戴上它必能逢凶化吉,事事如意。”
赵轩听得嘴角直抽。
宝儿也一愣一愣的,明明当时她也在,怎么就没见到这一段,莫非,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宝儿扭头,向高世则求证。
高世则抱着剑倚在杏树上,一张冰山脸几乎碎成渣渣。
秦盈盈推推赵轩,“儿子,你看娘亲对你多好,把那么厉害的佛珠都给你求来了。”
赵轩哼笑。
“首先,相国寺里没松林,只在大雄宝殿后面种着两排古木,是柏树而非松树。”
“其次,就算你不认路,世则也是认得的。”
“再次,高僧没头发,更不可能须发皆白。”
“最后,这个时辰不会起雾。”
“啊……”
秦盈盈咽咽口水,这个小朋友好像有点聪明,不大好骗的样子。
好在她有经验,骗不过就耍赖,“都说了是佛缘,当然不能以常理推之。”
赵轩面露无奈,“佛门高深,不得随意编排。”
秦盈盈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反正你那串珠子是大师赠的,比他们的不知道好多少,可不能嫌弃。”
赵轩貌似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秦盈盈催促他回去就戴上,赵轩推说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若能找到再说吧。
这话说完,就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暗袋,像是担心什么重要的物件丢失一般。
许湖躬着身,但笑不语。
终于把人哄顺毛了,秦盈盈转脸就开始提要求:“向你借几个人,成不成?”
“借谁?”赵轩没问做什么。
秦盈盈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都是她临时记下的,名字有的还说错了。
赵轩纳闷,“这些都是东宫侍读,最大的不足十岁,你借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做我的老本行啦!
秦盈盈神秘地笑笑:“你就等着瞧好吧!”
接下来的几天,秦盈盈日日早起,拉着宝儿和高世则满宫乱转。
上午在东宫看着娃娃们打拳,下午跑到兵器坊和营造师傅商议尺寸,傍晚还得抽空去趟尚衣局,请绣娘们加班加点赶制一批演出服。
接连几天,饭都没时间在圣端宫吃。
赵轩过来看她,一次都没碰见人,别提多郁闷了,“她一个太妃,怎么比我这个当皇帝的还忙?”
许湖躬身笑道:“太妃娘娘想来是有什么好主意,就连崔嬷嬷和十公主殿下都在为她做事。”
赵轩不满地哼了声:“她倒是个有本事的,连敏慧都能拉拢。”
不得不说,为了说服赵敏,秦盈盈确实费了一番力气。
没办法,整个宫里会敲腰鼓,身份尊贵,又长得好看的只有赵敏一个——关键是长得好看。
秦盈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劝得她出手帮忙。
终于,牵动着无数人心的万寿节到了。
这一天,赵轩在集英殿设下宫宴,公主后妃、皇亲国戚、文武诸官、各国使节都到了。
赵轩派了许湖到天清寺迎太皇太后回宫,却被她赶了出来。
大致意思是说:“他一个小辈过生辰,难不成还要老身给他拜寿?还是说,觉得搞不定了,让我回去收拾残局?”
许湖一句废话没说,哭丧着脸出了天清寺。到了宫中,立马喜笑颜开,“陛下料得没错,太皇太后果然不打算回来。”
当着朝臣的面,赵轩假意哭了两鼻子,其实别提多舒畅了。
大殿上,别管众人心里如何打着算盘,至少表面一团和气。
没错,就是面和心不和,还要努力演戏。
尤其是夏国使团,就连最天真友好的大理使团都看出来了,夏国使团内部根本不是一条心。
主使仁多大人一直和和气气,想跟大昭搞好关系。然而,以梁逋为首的一派从一开始就各种挑衅。
这不,又有人坐不住了。
三杯酒过,一个秃头小将站起来,指着向太后身边的潘意粗声粗气道:“小子,你身上那把大弓不错,可否让与我?”
潘意桃花眼一眯,笑嘻嘻道:“让给你不是不行,就怕你拉不动。”
秃头瞬间怒了,“小子,看不起你爷爷呢!”
“我爷爷早就入土了,你想下去见见他吗?我可以送你一程。”潘意依旧笑嘻嘻。
赵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听着这小子怼别人,这么爽。
“端庄些。”向太后说了她一句,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底下的贵眷们见太后娘娘都笑了,也连忙跟着笑起来。
娘子们的笑声彻底激怒了秃头小将,他把外衫一扒,怒吼道:“把弓拿来,今日不把它拉断,爷爷就不姓梁!”
潘意挑挑眉,“此话当真?”
秃头得意,“怎么,舍不得了?”
赵轩为难道:“为了这么一张弓,梁小将军就要舍弃自己的姓氏,怕是不值吧?”
秃头嚣张地指向潘意,“若我拉得开,我要那小子一条命!”
赵敏脆生生地喝道:“一个破姓换我大昭一条命,你倒是会做买卖!”
秃头瞪她,“你是谁?”
赵敏骄傲地抬起下巴,“我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
“敏慧,别胡闹。”向太后低声斥责。
秦盈盈微笑道:“我倒觉得敏儿说得没错,一个姓换一条命,当我大昭是冤大头吗?”
向太后气得脑壳疼,“祖宗,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秦盈盈笑眯眯,“当不得娘娘这一声。”
向太后好想掐死她。
堂下,梁逋在秃头耳边说了句什么。
秃头哈哈一笑,“原来是大昭国的十公主,怪不得敢在爷们谈事的时候随意插嘴。行,我不要那小子的命了,我若能拉开那弓,就要十公主。”
“放肆!”秦盈盈一巴掌拍在食案上,“我堂堂大昭公主,岂容你如此作贱!”
赵敏惊讶地看向她,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废话,你可是我亲闺女。秦盈盈白了她一眼。
赵轩黑下脸,“梁小将军怕是吃醉了酒,开始说胡话了。若不方便继续用宴,不如先行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别他妈在这儿耍酒疯,想待着待着,不老实待着就滚。
秃头再傻也听出来了,眼一瞪,差点冲出去。
梁逋拉住他,端起酒杯,朝着赵轩遥遥一敬,“贵国如此推脱,是没胆子比吗?”
潘意站出来,脸上的笑已经不见了,“不然这样,公平起见,咱们比试一番,一命换一命如何?我若是输了,命给你,你若输了,任我处置。”
“一个疯子,理他做什么?”赵敏担忧地看向潘意。
潘意冲她笑笑,带着安抚之意。
秦盈盈担心道:“可有把握?”
赵轩回道:“那人下盘沉,腰身壮,上臂短,练的是外家功夫,挽弓拉箭比不过潘意。”
所以潘意才敢应下此战。
果然,秃头拿到那把大弓,使出拉屎的劲儿都没拉开。
潘意抱着手臂,扬声道:“小子,别再拉了,再拉裤子都要撕了。”
话音刚落,就听“嘶啦”一声,秃头的裤子没撕,腰带却绷断了,宽大的衣襟敞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潘意桃花眼一挑,“就你这样的,也敢跟爷爷叫板?”
满堂哄笑。
秃头气疯了,毫无风度地大喊:“你们耍诈!这弓根本不可能拉开!你们故意给我下套,是不是?”
潘意讥讽一笑,从他手上把弓夺走,没怎么费劲儿就拉成了满月。
赵敏带头叫好。
秃头的眼睛仿佛要瞪出来。
其余夏人纷纷摇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逋的脸臭成茅坑,原想着在朝堂挑衅,又没成!
赵轩勾唇,“梁小将军,可服气?”
秃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秦盈盈笑眯眯道:“宝儿,你要不要试试?”
宝儿怕怕地对手指,“奴婢恐怕拉不开……”
“没事,就是试试,就算拉不开也没人怪你。”
“那……奴婢试试?”
“试试吧,拉开了给你做好吃的。”
“宝儿一定使劲拉!”宝儿一高兴,颠颠地跑到潘意跟前。
潘意知道她没学过,稍稍提点了两句。
宝儿没搭箭,只是一手握弓一手拉弦,鼓起脸,运足了力气。
为了好吃的!
只听嗡的一声,弦断了。
宝儿眨眨眼,“不、不能怪我,这弓不大结实……”
偌大的宫殿,死一般的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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