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心魔

    左护法道, “我就是觉得你能做得到。你也不用过分谦虚,或许在别人眼中,你是个只懂得攀附少主而活的娇花,可是在我眼中, 你这朵娇花可是带毒的。孩子,富贵险中求, 若你真的能够杀了上官尧,到时候你在教中的地位就再也没人能够撼动了。”

    只怕到时候她也会功高震主,教主会忍不住亲手除掉她。毕竟连欧阳赦、上官尧这样顶尖厉害的人物都接二连三的死在她手中, 那教主又怎么可能会放心她?

    “我不想去。我没把握。”林潇低垂下眼眸, 如实说道。

    左护法叹息一声, “这只怕由不得你。你大概不知道, 前任右护法临死前,不知道做了什么布置, 总之, 在他死后, 教主对你疑心了。”

    林潇的心瞬间一紧, 可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故作不解的问,“疑心什么?”

    左护法:“自然是疑心你和少主的死有关。只不过你当时在外执行任务,而教主又身受重伤, 所以他才没顾得上追究。”

    是百密一疏吗?到底是什么地方除了纰漏,让教主疑心她?

    她露出焦急的神色,“教主怎么会疑心我?少主对我那么好, 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教主那个人的性格,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他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就算你不去杀上官尧,你觉得留在教中,你就安全了吗?错,你只有去杀上官尧,你才是安全的。如果你侥幸能够完成任务,那你就是立下了不世奇功,到时候教主就是再怎么疑心你,他也不能杀你了,否则他如何服众?”

    林潇急的哭了出来,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她心里冰冷一片,知道左护法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不能答应的这么痛快,否则这老狐狸该怀疑她有诈了。

    左护法叹息一声,“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有三天的时间。若你执意不肯去,就算了吧。”

    他的语气特别凉,林潇知道,如果她不肯去,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或者说,是比死还不如。

    ......

    南陵山,天道宗。

    浩然峰峰主洪景和落仙峰峰主齐雯纷纷登门求见宗主。

    正在作画的上官尧放下手中的画笔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洪景和齐雯进来后,纷纷向上官尧行礼。

    虽然他们年纪都比上官尧长,可是上官尧却是宗主,武学上也是玄天境,更何况自上官尧担任宗主以来,他的品德与智慧,无一不让他们敬佩,他们对着这位比他们年轻许多是宗主,是全然心悦诚服的。

    “二位峰主无须多礼。”上官尧的声音低沉正气,亦如他的品德性格,端正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同时,也找不到一丝温度。

    洪景率先开口,“宗主,我二人今日来,是想问您关于讨伐魔教总坛一事......”

    日前,江湖中忽然流传出许多关于魔教的消息,其中还包括魔教总坛的地点,以及在各地的分舵。

    细查之下,才发现这消息其实早在数月前就流传出来了,不过一直没有太过广泛,直到关于《玄天绝》那本秘籍的谣言传出来,那些关于魔教的消息才开始急速扩散,到现在江湖中几乎人尽皆知。

    江湖中的确有很多人眼馋那本《玄天绝》,同时他们也垂涎魔教所掌握的巨大财富,听说魔教的藏经阁里,可是汇集了天下武学典籍,如果他们有幸能够去里面抢夺几本,岂不是要受益终生?

    正是在这样的利益驱动下,这些江湖门派才忘记了魔教的可怕,一心只想着去捞好处。

    本来,天道宗是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毕竟天道宗的道义向来都是以天下为公,那些江湖帮派因为贪心而去讨伐魔教,那么无论是生是死,都由他们自己负责,如果天道宗什么闲事都要管,那岂不是要累死?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向来活得像个神仙一样的上官尧居然会主动提出,天道宗也要去讨伐魔教,而且上官尧还决定亲身前往。

    这可实在是让众人出乎意料。

    要知道自从十年前那场浩劫之后,上官尧再也没有踏出过南陵山一步,更别提去主动去讨伐魔教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背后必然另有原因,上官尧总不可能是贪图那本不知真假的《玄天绝》,更不可能是觊觎魔教的财富,那么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上官尧的神色平静无波,他静静的听洪景和齐雯讲,他们两个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希望他不要插手这件事,如果一定要插手的话,随便派两个峰主带人去就好了,上官尧完全没必要纡尊降贵,亲自下场。

    毕竟上官尧是天道宗的宗主,如果他不在宗内,难免会使得人心浮动,到时候影响天下大局就不好了。

    “兹事体大,还请宗主大局为重。”洪景说完,深深一揖,齐雯也同样一揖。

    上官尧忽然就笑了,这笑容有点冷淡,又有点嘲讽。

    若是寻常人做出这样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他是上官尧啊,神仙一样绝情绝欲,大公无私的上官尧啊!

    他那张常年平静的没有丝毫波动的脸上,乍然出现这么生动的表情,他们都觉得很诧异啊!

    上官尧看着他们二人,问道,“我不在天道宗坐镇,天道宗就会大乱,然后天下就会大乱,是这样吗?”

    洪景和齐雯:“......”

    “既然不是,那么你们又何须这么紧张?我十年没出过南陵山了,出去走走又有何妨?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就应该如同这南陵山的石头一般,最好与山峰融为一体,不怒不笑不挪动,一辈子当个高高在上的石头,供你们和世人顶礼膜拜,有需要的时候,就抬出我的名头去狐假虎威,没需要的时候,我就安静的当个傀儡,任凭你们摆布,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是吗?”

    这番话句句诛心。

    洪景和齐雯纷纷跪地,口中连称不敢。

    就在这时,小道童来禀,说是朱雀峰的峰主南宫婉来访。

    南宫婉是前任天道宗宗主的女儿,因为是老来得女,所以格外宠爱。而前任天道宗宗主,又恰恰是上官尧的师父,师父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上官尧,他老人家本意是想让上官尧娶了南宫婉的,可是上官尧却很坚定的婉拒了。

    这些年,上官尧对南宫婉不能说不照顾,但那份照顾却从来没有超过师兄师妹的情谊,这让南宫婉很伤心,可是却让天道宗上下更加肯定上官尧的品德,赞他毫无私心,一心只为宗门,半点私欲都没有。

    南宫婉人如其名,生的清丽婉约,不笑的时候,像个清冷的仙子,笑起来的时候,又分外甜美可人,所以天道宗上下都戏称她为南宫仙子,她听了,也不过淡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南宫婉走进来之后,见洪景和齐雯两位峰主都脸色不好的跪在地上,不由得大为诧异,“咦?发生了什么?二位峰主怎么跪在地上?”

    两人均是摇头,却不敢开口。

    南宫婉温温柔柔的走到上官尧跟前,“师兄,他们怎么惹你生气了?我替他们向你道歉好不好?再怎么说,两位峰主也是咱们父辈的人,总不好让他们这么一直跪着啊。你平时都很少生这么大气的,怎么今天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是昨夜没睡好?”

    她声音甜美的劝慰,洪景和齐雯都觉得她实在是朵心地善良的解语花,这种时候还会站出来替他们说话,他们当然领她这个人情。

    上官尧没理会南宫婉,只是冷淡的对着洪景二人道,“去魔教的事,我意已决,你们无须多言,退下吧。”

    “是。”洪景二人赶忙起身,然后恭敬退下。

    走出上官尧的正道峰之后,齐雯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宗主好多年都没这么生气了吧?我都不记得他那张脸上次有表情是什么时候了,怎么今天忽然就发火了呢?”

    “其实也不算发火,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也很冷静。是我们自己太害怕了。”洪景回想刚刚的场景,也不由得一阵后怕,“到底是玄天境啊,那周身的威压与中天境不可同日而语。”

    齐雯:“多亏有南宫婉来帮我们解围,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早知道,就不来这一趟了,谁知道宗主居然会忽然生气。哎,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难不成他对咱们,对天道宗一直是有怨气的?什么叫我们希望他变成石头,还仗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把他当成傀儡......我这些年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啊,他一直都是一身正气的好孩子,好少年,怎么如今年近三十了,脾气忽然变得有点怪?”

    洪景叹息一声,“大概终究是因为,他还是个人吧。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脾气。以往或许只是没有遇到能够触动他情绪的事,这次魔教的事,恐怕背后不简单。希望是福不是祸吧。”

    “可是我看他就不像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不然南宫婉那样的大美人守了他五六年,怎么也没见他动个凡心啊!”齐雯受了这么一场气,看上官尧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总想挑刺。

    “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的。背后妄议宗主,这可是重罪,难道你想挨刑律堂的鞭子?”洪景低声提醒。

    齐雯撇了撇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说就是了。算了,我们也不多管闲事了,他乐意自己去无涯山那就去吧,路上吃了苦头就知道我们是为他好了。他真以为到了玄天境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所不能吗?我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我等着他自己吃亏受累涨教训!”

    洪景和齐雯离开了。

    南宫婉却走到了上官尧的书案前,她看着他刚刚画的画,感叹道,“你又在画你的妹妹啊。”

    这些年来,上官尧几乎是无欲无求的,他也没什么癖好,闲暇时唯一爱做的就是作画,而他每次画的都是人像,所有的人像都是同一个少女,从五岁,六岁,一直到七岁。

    每一张画上的少女都活灵活现,钟灵毓秀,让人见之欣喜。

    但也只到七岁,再没有少女长大的画作。

    上官尧将画小心的收了起来。

    “你来找我什么事?”

    南宫婉看着他,“如果说,我来是想劝你不要去攻打魔教,你会听吗?”

    “不会,所以你不用说了。”

    南宫婉温柔又无奈的叹息,“你啊,总是这样。”

    上官尧皱了皱眉,“你好好说话。不然就回去吧。”

    南宫婉脸色一僵,随后很快缓和,“你这张嘴,也就我不与你计较,也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我只问你,你这样坚持要亲自去魔教,是因为你妹妹吗?”

    “与你无关。”

    南宫婉:“你......”她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毛了。

    “婉儿,我再与你说一次,我从来都只是把你当师妹。你对我,无须过分亲近依赖。你年岁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又是惯常的冷淡表情。

    如果不是见过他情绪失控的一面,她真的要怀疑,他到底是个人,还是个真的绝情断欲的神仙了?

    不过他所有的情绪,好像都只被画中那个少女牵动,只有那个少女才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其余人,包括整个天道宗,其实在他心中都无足轻重。

    南宫婉落下眼泪来,“师兄,你如此狠心对我,若是爹爹泉下有知,一定会怪你。你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我的。”

    上官尧闭口,不再言语,实在是相同的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了,每次说到最后,南宫婉就是哭,用眼泪堵的他无话可说。

    “师兄,在你心里,是不是除了你那个妹妹,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是能让你动容的了?无论是天道宗,是我,还是死了的商师姐......”

    听到南宫婉提起商悠然,上官尧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你在怪我?觉得我处事不公?”

    南宫婉苦笑摇头,“不是不公,你是太公道了,全然没有私心。商悠然再怎么说,也是我天道宗的峰主,更是咱们的师姐,她纵使不成器,可是她在清源宗被杀,你居然不闻不问,更不提要去给她报仇,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吗?”

    上官尧:“那是她咎由自取。这些年,我已经搭救她无数次了。她去清源宗无事生非,第一次我让燕南心救她了,还搭上了天道宗的脸面,去给清源宗赔礼道歉,结果她的伤才好,又去闹,被人杀了也无可厚非。天道无情,正道沧桑,若你对我有意见,可以去戒律堂找几位长老告我,到时候他们自会判罚。”

    南宫婉都要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你是我师兄,是我最亲近不过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告你?罢了,反正如今欧阳赦也死了,清源宗也倒了,他那个义女也不知所踪,商师姐的仇勉强也算是报了。”

    “若没有其他事,你退下吧。”上官尧这个人喜欢冷清,平日里只喜欢独处,不喜欢有人来打扰。

    南宫婉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因此也并不放在心上,自说自话般的问他,“师兄,你执意要去魔教,也是因为你妹妹吗?”

    这话一问,上官尧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南宫婉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踩了他的底线,不过她还是想问,“十年前那场浩劫,你始终没忘是吗?”

    大概十三年前,上官尧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他对外宣称,那是他的妹妹,对她宠爱至极。

    当时的上官尧还不是宗主,但所有人都知道,宗主之位早晚都是他的。他时常把妹妹带在身边,可是却鲜少让她露于人前。

    就这样过了三年。

    后来忽然有一天,江湖中出了一个魔头,那魔头是一位中天境强者,手中还有各种暗器毒药,简直让人防不胜防,他四处烧杀抢掠,宗门派上官尧前去平乱,那魔头被他打成重伤,可是却不知道怎的,居然混入了天道宗。

    那魔头当时已然重伤,可是他却仍旧十分强悍,给天道宗宗门内的许多人都下了毒,那毒十分霸道,发作的时候会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连着发作三次,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上官尧回到宗门内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惨状。

    几百上千名的弟子倒在地上,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那魔头对上官尧恨之入骨,威胁他,若想要解药的话,就用他至亲的人来换。

    上官尧在宗门内哪里有什么至亲的人?除了他那个小妹妹。

    当时的宗主哀求他,让他大公无私,不要因一己私情而舍弃了公道。用一条人命换宗门内几百条人命,实在是再公道不过了。

    如果他不同意,这几百条人命就要因他而死,到时候他岂不是愧对天地,愧对天道宗这十几年的教导?

    当时的上官尧十分纠结痛苦,但是最终,在几百条人命的压力之下,还是把妹妹交给了那个魔头,换得了解药。

    魔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同时给自己要一个人质做护身符。

    此后,那魔头带着上官尧的妹妹遁逃,上官尧全力追踪,却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踪迹,自然也就再没了妹妹的消息。

    正因如此,所以南宫婉一直都知道,上官尧对那个妹妹心中有愧,一直想要找到她,补偿她,所以这些年来,上官尧一直没有放弃追查那魔头的消息。

    南宫婉掌握的情况并不多,她只大概猜到,那魔头或许和魔教有关,而上官尧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一直在暗中追查魔教的消息,如今知道魔教总坛的地址,便不顾所有人阻拦,决定亲身前往。

    上官尧没有说话,可是他眼眸中的深沉冰冷已经说明了一切。

    南宫婉叹息一声,“当年那件事,其实也怪不得你,全是那魔头的过失。不过那魔头杀人无数,你妹妹落到他的手中,恐怕早就已经重入轮回了。纵使如今你找到魔教,但你又该怎么去找一个十年前失踪的小女孩?就算她还活着,你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啊。”

    “我知道。只要我见到她,我就会认出她。”上官尧说的笃定无比。

    南宫婉看着他眼中的偏执,“师兄,你不要执念成魔。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天道无情,你不是神,你也不可能保全每一个人,舍小保大,本是人之常情,换做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做出和你同样的决定,你无须过分自责。你救了那么多的门人,功德无数,你并没有罪过。”

    上官尧的拳头握紧,“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退下吧。”

    南宫婉还欲再劝,可是知道他眼下听不进去,只能讪讪离开。

    出了上官尧的居所,她心中担忧更甚。师兄这个样子,明显是被心魔困扰久矣,他已经是玄天境的强者,一旦执念成魔,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这件事务必要瞒的死死的,一定不能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人察觉出,宗主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否则,不止是天道宗,恐怕天下都将大乱。

    南宫婉走后,上官尧重新将手中的画卷展开。

    他看着画中巧笑嫣然的小姑娘,心中钝痛,真的没有罪过吗?

    有的,纵使他对得住天道宗,对得住全天下,可是他却独独对不住她。

    当年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她与天道宗与那魔头都并无瓜葛。几百条人命是命,一条人命也是命,他并没有资格为了其他人的命,而舍弃她的命。

    他尤记得当年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她的声声哀求,她的颗颗泪珠,其实一直都被他铭记在心里。可是他最终还是把她交给了那个魔头,换取解药......

    他当时想的是,只要救了这些弟子,他就把她救回来,他会拼了性命救她的。

    只可惜,上天再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舍弃了她,就永远失去了她。

    他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此去无涯山到底能不能找到她,但纵使找不到,他也愿意为她荡平魔教,哪怕身死,他也会拼了这条性命给她报仇。

    或许他死了,她的仇才算是真的报了,毕竟真的算起来,害死她的人是他这个哥哥,是他亲手把她交给那个魔头的......

    上官尧的眼中有猩红的煞气浮动,他闭上眼,将那乱窜的真气压制下去。

    这件往事已经成了他的心魔,若不尽早除去,只怕他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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