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戏的李怀信见到这一幕:“……怎么开始认亲了?”
他双腿站直,也不倚靠树干了。只见老蔡抬起一脚,把行尸踢了出去,连连摔了几个跟头倒地。
那壮小伙子勃然大怒,转头就冲老蔡吼:“那是我爹!你敢踢我爹!”
老蔡也不甘示弱:“你爹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来要我们全村人的命,都清醒一点吧。”
“感情那不是自己的亲人,对谁都下得去手是吧?!”
“所以你的亲人,你不忍心,就交给别人来解决。”老蔡咬紧牙关,一刀插进扑上栅栏那具行尸的咽喉,狠厉道:“对死去的人手软,他们就会拉你去陪葬。”
行尸抓住刀刃,一阵抽搐。
壮小伙子红着眼睛看向蹒跚而来的父亲,也不知道冲谁,暴喝:“他死不瞑目啊!”
老蔡抽刀,对准那个晃近栅栏的行尸父亲,却被壮小伙子一把推开,壮硕的身躯护住裂口。
老蔡吼:“你疯了,闪开!”
壮小伙子摇头:“放过我爹吧,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老蔡心硬如铁:“你要尽孝是吧,那你出去,别连累了全村人。”
“我……”壮小伙子话到嘴边,后领则被人拎住,他扭过头,凄厉的喊出一声爹。
瘫在地上胆小儿的那位在地上胡乱摸索,抡起块石头就砸中他爹的脑门儿,这时胆大那位已经缓过来,立即把壮小伙子从他爹的獠牙底下拖回来,只是这一拖,把那拽着壮小伙子不放的行尸爹也一并拖进了栅栏。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咬向其后颈,老蔡连忙扑上前,掰住行尸爹的下巴,而胆儿大那位死拽着壮小伙子,企图将这人尸殊途的父子俩分开。
一旁的众人都看傻了,老蔡卵足了劲儿吼:“快帮忙啊……”
众人这才反过神,纷纷上前去拉,一阵手忙脚乱中,又有两具行尸翻进了栅栏,将那处裂口压得更大了。
眼瞅着扑到了老蔡身上,得亏及时被人发现,死死拖住了,奈何行尸力大无穷,一两个根本按压不住,大家齐齐上阵,再无暇他顾。
这时,李怀信大摇大摆迈进栅栏,看着闹剧似的场面,明知故问:“干什么呢?”
老蔡掰着行尸的下巴,两厢僵持着,闻声扭过头,见到他们回来,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态。
李怀信直入主题:“出路在哪儿?”
老蔡仿佛听见个笑话,故作愕然:“什么出路?”
李怀信俯身,与其脸对脸,眼睛微微弯了一下,有股危险的异味:“装模作样是吧?!”
老蔡斩钉截铁:“哪有什么出路,根本没有出路,只要进了枣林村,就休想再出去!”
危言耸听!
李怀信蹙眉,腰挺直了:“不说是吧?”他微微让开一步,老蔡的视线越向他身后时,蓦地睁大眼。
贞白守在栅栏处,沉木剑横架在裂口中央,正好拦住了几具往里扑的行尸。
“怎么还有?”
李怀信牵了一下嘴角,笑容像把悬在梁上的刀,他说:“哦,这几具是困在网里的,我进来时,顺手就把他们放出来了。”
老蔡闻言,目眦欲裂:“你……”
“怎么?你们三番两次取我二人性命,我现在要打击报复,怎么做都不过分。”
老蔡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些臭道士。”
“臭道士怎么了,也比你们这群养尸的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活腻味了,非干这么损阴德的事儿,现在遭报应了吧,还不如养条看门狗呐……”
“不是,你等等。”老蔡有些懵:“什么我们养尸?”
李怀信挑了一下眉:“你们不就是在村子里养尸怕人知道,才封了整个村子吗?”
“胡说八道!”老蔡满脸激愤:“我们若会养尸,还会落得如此田地,这般束手无策吗,还不是……”
差点说漏的老蔡立刻刹住嘴。
李怀信问:“还不是什么?”
老蔡反应过来:“你想套我话。”
“诶。”李怀信大方承认,他说:“但没指望你会配合,要不这样吧,你若是不情愿说,外面三只行尸,我都放进来。”
“你……”老蔡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只来得及吐一个字,李怀信已经背过身去,扬了扬手,没有一刻犹豫的对贞白道:“白大姐,放吧。”
众人一惊,谁都没反应过来,连让老蔡开口的机会都没给。
这还没说呢,怎么就要放了,老蔡猝不及防,大骇,眼见那女冠的手要抽掉木剑,老蔡语无伦次道:“不是……你……我还没开口呢!”
李怀信转过身:“所以?”
“我都没说不说,你放什么放!”
“啊。”李怀信装模作样的怪罪一句:“我真没耐心,那你说吧。”
老蔡一时之间卡了壳:“说什么啊?”
李怀信皮笑道:“白大姐……”
“等,等,等一下,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嘛,哎哟,腿都酸了。”老蔡一直保持扎马步的姿势,死死勒着行尸的下巴,又被李怀信这么一恐吓,腿肚子直转筋。
李怀信又喊:“白大姐……”
“说!说!”老蔡开始冒冷汗。
李怀信不理睬他,继续对贞白道:“拿几张镇尸符来。”
待镇尸符贴上,那几只犹如脱缰野马的行尸,立即老僧入定似的消停了。
众人小心翼翼放开行尸,惊奇道:“不动了诶,真的不动了。”
老蔡扎了半天马步,此刻一松懈,大腿肌肉酸疼得厉害,一屁股坐到地上,气还没出喘匀,结果李怀信这个坑货,就让那女冠把外面三只行尸放了进来,差点把老蔡吓得心律不齐,一句话秃噜出来,说得飞快:“村北的山头有一名妖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三只前赴后继的行尸被贞白以符镇住,贞白疑问:“妖道?”
老蔡连连点头:“对,这些行尸就是他养的,他想要我们全村人的命啊。”
李怀信蹙眉,思忖老蔡话中真假,其实刚才在村口时,他就已经打消了对这帮村民养尸的怀疑,因为养尸人,不可能连张镇尸符都拿不出来,只知道一味的坑杀。
李怀信就问:“哪来的妖道?为什么要害全村人的命?”
“那谁知道,许是要修炼什么魔功妖法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据实相告,还想对我们赶尽杀绝?”
老蔡眼珠子一斜,说:“那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要害我们性命呢。”
“我要害你们性命,还跟你在这儿废话?!”
“是是是。”老蔡一个劲儿点头:“误会,误会。”
李怀信又问:“为什么这里始终走不出去,出路呢?”
“没有出路的,整个枣林村,只进不出,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李怀信却不以为意的勾了一下嘴角,因为只有这些没能耐的人,才会束手无策而坐以待毙:“所以,将整个枣林村封起来,把你们困在其中的,也是那个妖道?”
老蔡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只有片刻的迟疑,重重点了点头:“是。”
“多久了?”
老蔡仰起脸,情绪有些波动,他说:“整整二十年,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二十年了,谁也出不去,一个都出不去。”
李怀信惊诧,二十年!
似乎是被触动了,老蔡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腰背,仿佛长年累月套着一副枷锁,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积攒了数十年的怨恨从他的目光中泄出来:“二十年,那妖道,丧心病狂的杀了我们半个村的人,男女老幼,总共一千七百五十四口!这笔账,我都清楚记着呢!”
李怀信呼吸一窒。
“如今,他是要灭了我们整个村子啊。”老蔡激愤不已:“你们却偏在这时候进来,我们岂能掉以轻心,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否则,死的将是全村村民。”
贞白插话:“你们就没找过出路?”
老蔡却冷笑了一下:“怎么没找过,那妖道本事通天,在枣林村盘踞二十年,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为了出去,连地底都被我们挖穿了,结果一直挖一直挖,每次都会莫名其妙的重新挖回来,才形成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地道,我们不信邪,坚持不懈的挖了十多年,可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过是上天无路地狱无门。”
原来那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地道,竟是村民们为了逃出去而挖出来的。
老蔡说:“出不去的,只能在这里等死,等死啊。”
李怀信有点烦他,明明怕死怕得要命,才搞出这么多事情,还跟这儿装腔作势,一个靠人为布下的阵法,到他这居然能上升到上天无路地狱无门的境界,这些老百姓啊,遇到点事儿就爱往夸张了说。只是,若真如老蔡所言,那妖道杀了半村子的人,就未免太过穷凶极恶了。后来他们在村里转过一圈,确实无数间农舍都空置了,里头牵满了蛛丝落满了灰,而且几乎每一户都人丁稀薄,有的剩一个寡妇,有的只剩个孤寡老人,无依无靠,伶仃孤苦。
李怀信不是没怀疑过老蔡的话中真假,可转念一想,枣林村这帮窝窝囊囊的愚民,连几具行尸都对付不了,即便耍花招,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何况,若真有个穷凶极恶的妖道在村子里,他们也没必要扯谎,因为李怀信下一刻,就抓了老蔡带路,去寻那个他口中法力通天的妖道。
老蔡一蹦而起,扎完马步的大腿肌也不酸了,强烈抵抗:“我不去。”
只是就算他蹦跶三丈也没用,李怀信心怀旧恨,就等着收拾人呢,村民们把被定住的行尸搬进一间小黑屋,刚要关门,李怀信则顺手把老蔡推了进去,插上锁:“你不去,就跟他们呆着吧。”
老蔡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在里头拍门:“你,你干什么,放我出去,狗子,快给我开门。”
那叫狗子的人刚想上前,就被李怀信一句‘你也想进去陪他’给唬住了,迈出去的那条腿很识相的收回原位。因为知道这俩道士武艺高强,硬刚不过,便不敢轻举妄动。
李怀信憋一肚子坏水儿,生怕吓不死老蔡,朝门里人道:“忘了说,这镇尸符啊,也是有时效的,等过了时效,你可就得一挑五了,不过我看你也有两下子……”
闻言,老蔡都快哭了,撕心裂肺的拍着门板喊:“去,我带你们去!”
终于被放出来的老蔡苦着脸问:“为什么非得让我去。”
“因为枪打出头鸟啊,而且这一去凶险未知,就得你去才行。”
“为什么?”
李怀信笑了一下:“因为看你不顺眼,就得拉着你垫背。”
老蔡嘴角直抽,叫你多嘴问。
互不待见的两人一齐上路,外加一个沉默寡言的贞白,临行前,几个村民一路将他们送到村口,在后面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那个叫狗子的人被他们推了出来:“二位留步。”
三位齐齐转过身,那狗子抓耳牢骚了半天,支支吾吾道:“额,那个,道,道长,就是那个镇尸符,能不能再给咱们留几张,哦不,几十,几百张。”
李怀信道:“几百张?你当我们搞批发啊,怎么没贪心死你。”
狗子涨红了脸,贞白将所有的镇尸符拿出来,仅剩十余张,交给狗子,她道:“只剩这些。”
狗子抓着薄薄的一沓,刚要道谢,旁边一人站出来说:“就这么十来张不够吧,万一锁在屋里那几张贴行尸的符纸时效过了,咱还得用新的压住。”
贞白实诚道:“没有时效,除非损坏。”
听到此的老蔡双目喷火,才知道自己被人愚弄了,气不打一处来,不等他发作,那村民又说:“能不能麻烦二位,走之前帮我们画个几十几百张符啊,万一再来了行尸。”
李怀信简直要被这帮无知的村民气笑了,画个几十几百张,感情你说出来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儿,画符又不像抄经文,坐那抄个几十几百遍最多就是手腕酸疼,而画符这东西,一般常用的符箓要起效用,最为耗费精气神,一时无节制多画,就会损耗修为,更甚者伤及元神,他和冯天在乱葬岗那种危急关头,最后也只刻出来十三块木符。而平时在太行道,弟子们每天都有任务写两三道符,把写废的扔弃,有效用的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或者将来下山历练,带在身上,否者没有储备,等遇到危险了再临场发挥,需求量过高的话,可就要了命了。又或者像李怀信这种挥霍无度的,在乱葬岗乱撒一通,结果也是吃尽苦头,不提也罢。
好在这女冠不是个热心肠的白莲花,面对村民无理取闹的要求,她的回答干脆而果决,含着一丝没有余地的无情:“不能。”
对方一听就知道,简直谈都不能谈,求也没用!
几个人目送他们离开,最后揪着狗子手里那十几张符,平均分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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