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小说:太行道 作者:不若的马甲
    “我师父,对此事,可否知情?”李怀信必须要确认清楚,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千张机回头,看向这个一手教导大的徒弟,目光颤了颤,心里早已百味杂陈。

    流云天师的声音幽幽的,显些空茫,他没有正面回答,但也将千张机从整件事情中摘了出去:“千张机……太刚正了,只有让他当这个掌教,太行的水,看起来才是清的。”

    所以,把千张机摆在掌教的位置,是用来给他的恶行做遮掩么?!

    李怀信说不出来话,这是真正的机关算尽,但好在,千张机执掌的太行道,没有跟他同流合污。

    流云天师的目光越来越灰暗,他看向李怀信,从没被真正器重过,除了能跟辟尘八字相合,实在难堪大用,这孙儿的心胸太小了,没有天下,不在乎王朝,甚至连太行道都继承不了,是个只装得下儿女情长的庸人。

    他们的立场不同,注定站在对立面,所以流云天师并不妄图得到谁的理解,别人也理解不了,他用两只手,一手结善缘,一手举屠刀,只有二者兼合,才能托起一个盛世王朝。

    这于李怀信而言,是荒谬的,要说刚柔并济,撑起一个王朝的雷霆手腕,不代表滥杀无辜。

    就好比,他可以理解杨辟尘的选择,面对敌国侵略,为保我国疆土或百姓,不惜一切去搏命,像个将军亦或者战士,虽然用了点上不得台面的阴招,但兵不厌诈,成王败寇,他杀的个个是敌人,而不是像枣林村以及华藏寺里的无辜百姓,你不积德也就罢了,还作孽。大端王朝的江山难道要以草菅人命来延续?若是这样,那还不如早点亡了吧。

    流云天师听不得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别忘了,你也是流着皇家的血脉。”

    许是震惊过了头,李怀信反倒冷静下来:“你也别忘了,我早就被献祭了。”

    他不是傻子,这么大的阵法,若说是流云天师一人所为,根本不可能,没有朝廷的支持,枣林村大河里的官桥也建不起来,李怀信当时没想到这层,只留意桥墩下的童尸是建桥之时填进去的,他曾绞尽脑汁的怀疑,却从没质疑过朝堂。直到刚才,最后一道玄雷当空劈下,他被贞白摁在怀里,震得毫无意识间,在杨辟尘的神识中听见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压抑着,在说:“长平之役不能败。”

    那人还说:“朕,绝不能,做这个亡国之君。”

    也对,流云天师能做到这份儿上,为大端谋天运,以无数亡灵奠基,皇子献祭,那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怎么脱得了干系?

    在此之前,李怀信觉得自己已经够坏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他们李家人,真正是个顶个的坏,烂成一窝,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到头来,不过害人害己。

    李怀信侧头看贞白,仿佛一座太行压在他心上,明明是大端和流云天师作的孽,干他屁事,可他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贞白却走神了,目光涣散,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嗫嚅,几番欲言又止。

    眼见流云天师就快不行了,整个人委顿下去。

    “关于我的命格。”贞白终于问出口,“你是从何得知?”

    李怀信不解,还能从何得知,当然是杨辟尘。

    但于贞白而言,杨辟尘应该并不知情,如果杨辟尘不知情,或许知情,贞白只是想确认……

    流云天师眼中的精光缩成针尖,像最后的回光返照,忆起当年:“一位老友,那日喝得酩酊大醉……”

    闻言,贞白的双肩塌下去,眸中仿佛凝了层薄雾,淡声打断:“老春。”

    李怀信瞠目。

    流云天师绷着血色全无的双唇,已经没有气力再张口,算是默认。

    护在周围的法阵招架不住阴兵的冲撞,裂开一罅,流云天师便在这漫天的嘶吼声中,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催命符般,递入耳中。

    “原来是你。”一早伏在暗处,躲过雷劫赶过来,没听见来龙,只闻见去脉,她连蒙带猜悟了个七七八八,总算让她逮住这个丧尽天良的老东西,眼瞅着就要活不成了,自己还没补刀呢,但在补刀之前,她还有句话要问:“阿吉是不是被你杀害的?”

    流云天师眯着眼睛,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鬼丫头,似是没听清:“谁?”

    “于阿吉。”

    流云天师实在不记得这么号人物,虚弱问:“于阿吉是谁?”

    一早愠怒:“青峰道人的徒弟,二十年前唯一逃出七绝阵的人,他本该去太行求助,却被人毒死在长平。”

    “啊。”流云天师喟叹一声,垂下眼睑,间隙良久,他的声音才若有似无的传出:“不记得了。”

    只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一早一怔,盯着他的肩臂垂下去,合了眼皮。

    流云天师终其一生,都在部署河洛图大阵,做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他并非谁都认识,谁都记得。更何况,他也并非事事都亲力亲为,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他此生与天争,与人斗,临到头,终究逃不过宿命。

    流云聚散,从不由人。

    一早实在难以接受:“什么叫不记得了?”

    老头儿等了阿吉二十年,结果徒弟不明不白地死在外头,一早还没来得及追究原罪,这老东西就一了百了咽了气,也太便宜他了!

    一早刚跨步上前,阴兵突然变阵转移,千军万马荡过来,直接撞碎了法阵。众人无暇探究流云天师此生所行对错,纷纷抵御,贞白拔了条树根,鞭子一样抽出去,卷着煞气,撕散一批阴兵。

    千张机与寒山君各结法阵,护住一小片安全地,将身后的流云天师遗体护住。

    一早便趁机往里挤,被李怀信一胳膊截住:“干什么你?靠边儿去!”

    “我要报仇。”

    李怀信容不得她添乱:“人都已经死了。”

    “那就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她心头之恨。

    李怀信虽然知道这小鬼歹毒,但没想到她这么歹毒,连死人都不肯放过。

    一早怼回去:“他放过哪个死人了吗?!”

    这话说得,实在义正言辞,李怀信本来也没安好心,他属于有仇必报的性子,流云天师死不足惜,可那毕竟是他皇爷爷,但是,又怎么样呢?他照样大义灭亲!

    李怀信从来没想到,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某天也会跟大义沾亲带故上。

    他一剑扫灭撞过来的阴兵,这些阴兵如潮似浪,要么吞没你,要么撞散在你身前,毫无情感。

    李怀信正欲开口,却被一早一把推开,阴兵直接席卷过来,将她淹没。

    李怀信喉头一紧:“一早。”

    只见阴兵浩浩荡荡从她身体穿过去,一早毫发无损,依旧原地直立着,冲他弯起月牙眼。

    李怀信当机立断,将一沓符箓扔给她,一早抄手接住:“干什么?”

    “你不是能凶铃驭尸么。”方才牺牲了不少修士,李怀信掀开一波阴兵,出主意,“驭尸堵住乱葬岗出口,在面门贴上朱砂符,姑且能挡一挡阴兵,别放他们往村镇里跑。”

    一早会意,也不啰嗦,一晃手腕,开始催动凶铃,带起死尸,往阴兵队列里钻。

    寒山君百忙之中回过头,就见流云天师成了具行尸走肉,跟着铃声往前行,他回身想拦,结果一骑战马横冲而过,生生将他阻断。

    几人此时如汪洋上的孤舟,四处皆是阴兵。

    “师父。”秦暮的声音陡然响起,“寒山君。”

    “掌教。”远处随即响起一阵呼唤声,“寒山君。”

    雷劫之后,杀声震野,煞气漫天,秦暮担心千张机等人,不待雷劫余威平息便带着太行百余名弟子原路返回,就见乱葬岗幽谷被密密麻麻的阴兵占满。这气壮山河的阵势,吓得众人脸色煞白,秦暮更是从头凉到脚,在千军万马中寻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一早穿过漫漫阴魂,迎面就碰上秦暮,和他身后的百余名弟子,眼见有人拔剑了,一早脱口就道:“自己人!”

    某弟子脸色一黑:“谁跟你是自己人!”

    秦暮皱眉,垂眸盯着她手腕上的凶铃,目光犀利:“驭尸?”

    “不是。”一早忙摆手,十万阴兵她不惧,反倒怵这帮动不动就除祟的修士,她抓着一沓朱砂符,急吼吼地递给秦暮认,上头画着太行道的符首,一早解释,“李怀信教我这么干的,他让我驭尸堵住出口,尽量拦住阴兵,以免他们跑出去祸害百姓。”

    眼见身后的阴兵迅速扩散,秦暮只来得及道出个你字。

    一早将符箓往怀中一揣:“甭磨叽了,”也是瞧这年轻人长得标致,遂关怀似的拍了拍秦暮胳膊,好心叮嘱,“逃命去吧。”

    秦暮愣了一瞬,立刻将这滑不溜秋的小鬼捉回来,死死扣住,一早心里一突,怨他不识好歹,扯了嗓子就开嚎:“李怀信,我被你们太行道的弟子拿住了……”

    隔着老远,李怀信的声音气势汹汹喊回来:“秦暮,你敢动她一下,我跟你没完!”

    秦暮手劲一松,一早脱兔似的蹿出去。

    大批阴兵荡过来,训练有素地往外界转移,秦暮迅速倒退,想起一早方才的话,下令:“施缚灵香术,拦截。”

    百余名弟子齐齐排开,挡住幽谷,从袖中各捻一把香,以火符点燃,掐起法诀,无以计数根香烟绵密细长,形成一根根柔韧不断的烟绳,缚住涌来的大批阴兵。

    阴兵好似大潮拍岸,太行众人却如拦江之苇,根本坚持不了多时。

    长矛刺过来,带着浓烈的怨煞气,仿佛真刀实枪,戳在人身上,虽伤不及皮肉,却是能斩魂的,秦暮心下一凛:“小心!”

    众弟子敏捷躲闪,长矛刀枪砍在细烟上,刚切断,又拧成一股绳,被蜂拥的阴兵往前冲击着,约拉越细,众弟子不断后退,奋力支撑,个个耗得脸色青紫。

    而处于中央地带的千张机和寒山君等人,被千军万马拥挤着,周身架起的护阵越缩越小,精力巨耗,显然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李怀信挡在贞白身前,歼灭一波,又来一波,阴兵前赴后继,根本没完没了。

    贞白蹲在李怀信身后,拽着树根,手指尖的怨煞气渗透泥土,一点一点缠下去。地底纵横交错,根茎生长十年,早就错综复杂地铺满了整个乱葬岗幽谷,聚阴吸怨,与煞气相辅相成,贞白尝试性一扯,手下的泥土被拔出的根茎带出来。贞白咬紧牙关,蓄力,然后猛地一拽,交织成网的根茎抓着泥土被整块掀起,仿佛剥皮抽筋。

    与此同时,维系在边沿的缚灵香尽数绷断,阴兵尖啸着扑向太行众弟子。千钧一发之际,地面仿佛一个大浪翻过来,又像一张掀起的地毯,荡得阴兵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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