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这一世, 虽然苏木槿未曾立誓,可总归有那一桩桩荒唐事在前,永庆帝和皇太后一直对她没有半分好眼色。换句话说,她就是那个离间父子之情, 祖孙之情的罪魁祸首, 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能早些拔去。
皇太后冷哼一声,心头怨气满满道。“原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啊,看这不情不愿的模样,是哀家怠慢你了不成?”
她知道皇太后是因为谢珩而对自己怨念颇深, 故此才这么说,倒也不气,只是淡淡一笑道, “回太后的话,臣女能参加此次赏花宴,是托了您的鸿福, 如此机遇,百世难修,又怎会不情不愿?”
“妹妹, 你怎么说话呢?”苏元青在旁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虽然话说得也没什么大的毛病, 但是在皇太后听来, 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隔应,可总归了上了年纪,比不得小辈们的伶牙俐齿, 转而朝永庆帝道,“皇帝,哀家突然想起一事,也是时候给阿珩选一个正妃了,哀家瞧着工部侍郎的小女也正待字闺中,哀家见过她几回,大方得体,和阿珩倒也般配。”
“……”
永庆帝有些无助地看了苏元青一眼,轻咳了咳。
而此时苏元青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谢珩去哪里了?
“皇帝,哀家同你说话呢!”皇太后见他迟迟不开口,不由地加重了语气,神情有些不悦。
“母后做主,自然极好的,”永庆帝顿了顿,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道,“可阿珩的性子,母后也是知晓的……”
皇太后一听他吞吞吐吐地模样就着实来气,伸手扶额,很是头疼。
三个人静静地站着,尤其是苏木槿,此时的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讨皇太后欢心。况且,皇太后又把工部侍郎的嫡女给搬了出来,就是表明了叫她识相点,不要再有任何痴心妄想的念头。
许久之后,皇太后才算缓过一口气来,连着摇摇头,叹息道,“罢了,哀家年事已高,半截身子也入了土……”
皇太后的话才说了一半,谢珩不知从何处突然疾步而来,神色有些张皇地看了苏木槿一眼,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默默地后退到旁边,一言不发。
皇太后耳聪目明,见谢珩如此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又道,“瞧瞧,哀家才说了什么?”
谢珩脸色一白,见身旁的父皇对皇祖母的话也是充耳不闻,于是开口同他们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见永庆帝和皇太后并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许,苏木槿起先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太后方才见了谢珩那心急如焚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样做,依旧是无用功,心中好容易压下去的无名之火又冒了上来,“紧张什么!哀家只不过是想瞧上一瞧,又不会吃了她……”
谢珩一听皇祖母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忙解释到,“皇祖母,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又最怕生,孙儿只是怕她一时紧张,说出什么话来,冲撞了皇祖母。”
他原是趁着空子,去给后背上敷些伤药。伤口不深,却因剑锋上涂抹了毒药,故此一时间也难以愈合。永庆帝知晓此事后,便叫他暂缓青州之行,先养好伤。
皇太后知道他说这话,也是心虚至极,于是顺水推舟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身为皇家的儿媳,更要识大体,岂能是此等小家子气的姑娘?如此一来,她与你越发不登对了。依哀家看,不如就将她许给李将军吧,倒也称得上是天赐良缘啊!”
谢珩脸色由白转青,赶忙道,“皇祖母,此事万万不可,她性子刚烈,若皇祖母执意如此安排,怕只会叫她白白送了性命!”
皇太后虽然对谢珩钟情于苏木槿一事向来就不屑一顾,脾性上来的时候更是嗤之以鼻,可说到底,谢珩终归是自己嫡亲孙儿,做祖母的哪里真舍得让他伤心,方才也只是试探罢了,好叫他心里一番。
只是冷静下来,细想了想,又少不得唠叨几句,“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是真叫她嫁进王府,岂不是要翻天!”
这一次谢珩没有说话了,只是低着头,闷声不吭,皇太后此时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只是命人备了软轿子,起身赏花去了。
永庆帝也跟着站起身来,全然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没好气道,“你呀你,就不能让朕省点心!”
谢珩亦没有作答,目送父皇走远,又四下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因为先前皇太后问完话之后,众人也纷纷退散,往各处去了。
才一眨眼的功夫,哪里还寻得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细想了想,才走动了几步,忽觉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猛地想起先前匆忙了些,还没来得及上药。刚想折返,有人在后头重重地拍了拍谢珩的肩膀,令他身躯一震,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却见太子谢允提了只小酒壶,轻晃了晃,眉眼浅笑,颇有兴致道,“走吧,去散散心。”
谢珩原本想婉拒,却听太子谢允继续说道,“九弟,你也不用那么在意,这长安贵女之中又有几个能叫皇祖母称心如意?”
方才那样的情形,叫太子谢允全然看在了眼里,他向来快言快语,又因喝了几杯酒,便忍不住上前来劝。
他点点头,无奈地笑笑道,“多谢皇兄关心,不碍事。”
谢允见这般模样,便以为他已经放宽心了,便引着他出了宴席,沿着林荫小道,往玉溪湖边走去。
一路上话并不多,等到了人少僻静之处,谢允这才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来,忧心忡忡道,“怎样?伤好些了吗?”
“一点小伤,已经不碍事了。”谢珩回他,随即又道,“只是可惜,竟叫他跑了。”
谢珩记得清楚,那夜回府,只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便不曾记挂在心上。可第二日清早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胸口一紧,呕出殷红的血块来,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围了几个御医,就连永庆帝也赶到了,而邢谦则在一旁,紧绷着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见谢珩苏醒,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允听后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道,“他们原是冲着我宫里的人来的,哪想竟将你也无故牵扯了进来,可有瞧见他们的模样?”
谢珩摇摇头,脸上浮现一丝失落,凉凉道,“不曾。”
太子谢允沉默了许久以后,才微微颔首道,“幸而你没事,否则我这个做哥哥的,良心难安,我已经派人着手调查此事,你且安心去青州吧……”
“嗯。”谢珩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也时不时地朝四周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太子谢允才喝了酒,酒兴上来,心情不错,想着闹他一闹,于是走到谢珩的身旁,伸手搭肩,语气做浮夸状,“九弟,要我说,不如算了吧?”
谢珩微微转头,一脸疑惑道,“皇兄想说什么?”
谢允轻轻抬手,又缓缓地踏步走开,绕着谢珩走了一圈,方才停了下来,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对镇北侯府的嫡女苏木槿一往情深,可是我更加知道,那女人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从来都不曾正眼看你。后悔吗?拿出你用在她身上的三分情意,去对待一个任何一个女人,想来此人必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如此想来,值得吗?”
谢珩不假思索,神色如常回道,“不悔,值得。”
太子谢允也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回答地如此决绝,诧异的同时,不由地忧心起身来,真怕这个弟弟到时候被伤得体无完肤,于是不死心又道,“我倒是觉得,这侯爷二小姐和我挺相配的,不然我去求求父皇,将她许配给我,九弟,你看如何?”
谢珩原本平静的面容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语气生硬道,“还请皇兄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她是人,又怎可比做物件一般赐来赏去。”
听闻此言,太子谢允起先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九弟,我知道你对他一片痴心,可是女人这东西,近则不逊远则怨,何不就遂了她的心意?更何况你先前求了这么多次的赐婚圣旨,父皇并未应许,人生苦短,你又何必孤注一掷呢?”
谢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皇兄也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好,故此才会如此相劝,只是他意已诀。
谢允话才说完,便有一宫女踩着小碎步从远处匆匆而来,手中似乎还捧着什么,近前一看,却是只黄铜烧蓝的小袖炉,上边纹着海棠样式,玲珑精致。
待宫女请了安,太子谢允二话不说,便将手伸了出去,颇为得意道,“给本宫吧,他不冷。”
今早出来的急,不曾想到这些天里倒春寒的凛冽。试问,东宫中除了太子妃之外,又有谁会如此体贴呢?
太子谢允的手伸到了半空中,谁知那宫女见状,连连退后几步,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哆嗦道,“回太子殿下,这小袖炉是……是候府的嫡小姐嘱托奴婢送来的,说是特意给晋王殿下的。”
瞬间,气氛有些尴尬,小宫女见他二人皆未发话,更是吓得不敢吭声,只是低着头。
谢允有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笑得颇为艰难,收回手抱嘴轻咳了两声,“知道了,你去告诉太子妃,叫她不用送了,本宫不冷!”
最后两个字,太子刻意抬高了些,像是有些赌气,好在这宫女极其聪明,三言两语便知晓了他弦外之音,赶忙作了答,又眼巴巴盼着谢珩将小袖炉收下。
待谢珩伸手取走,小宫女便急急忙忙离去了。他将袖炉递到了太子面前,嘴角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喜悦,“皇兄,可别小看这倒春寒,若是身子骨羸弱的,着了凉,怕是又要活受罪……”
太子心中郁闷,才说了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送了什么小袖炉过来,结结实实地被堵上了嘴,着实可气。
可说句明理的话,那苏木槿又不在身旁,哪里能够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当然是天赐良机,无可奈何了。
想到此处,太子抬手朝那小袖炉伸了过去,谢珩眼疾手快,迅速收了回来,窝进了穿大的袖子之中,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容。
太子瞧不惯太这副模样,气得甩袖,冷哼一声,“小家子气!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暂且饶了你!”
宫女前脚才走,他二人也刚斗完气,哪想永庆帝却如幽灵一般突然闪现在身后,慢悠悠道,“在聊什么呢?”
两兄弟皆被吓得身躯一震,回过头来,行了礼,又听太子谢允起先说道,“回父皇的话,今日是皇祖母特设的海棠花宴,自然是聊些与花有关的。”
永庆帝将两兄弟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谢珩手中的小袖炉上,意味深长道,“是吗?殊不知,花与人,谁更美?”
此言一出,惊得太子谢允险些笑出声来,好容易憋住了,脸却红了大半。一旁的谢珩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知晓父皇心中有气,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太子,你去前头接待那些波斯国的使臣们,朕有些话,想单独和你九弟说。”永庆帝说着又从谢珩的手里拿过小袖炉,揣在怀里。
“是,儿臣告退。”太子行了礼,缓步离开。
永庆帝的肃寂目光从谢珩的身上缓缓收了回来,端起小袖炉,仔细端阳了一番,饶有兴致道,“这袖炉小巧精致,倒不像是宫里的东西……”
谢珩开口答道,“回父皇的话,此物是候府嫡亲小姐的。”
这话一出口,永庆帝也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外头的风声,他也有所耳闻,说是镇北侯府的嫡小姐对相国之子一往情深。眼下瞧见这般举动,他心里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担忧起来,可别是水性杨花,脚踩两只船的女人。
尽管事有蹊跷,但是永庆帝表面毫无波澜,轻描淡写道,“你倒是提醒朕了,今日你皇祖母的话,可都记心里了?”
气氛如死水一般,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谢珩想了想,没有作答。
“嗯?”永庆帝龙颜不悦,又追问了一声。
“是,儿臣谨记在心。”他回道,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永庆帝满意地点点头,他自然知晓谢珩的心事,这孩子自小聪慧过人,偏偏在感情上,意气用事,对那小丫头情根深种。他不由地感慨,这一点比起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朕也不是不能答应你们的婚事,”永庆帝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过,朕有个条件。”
谢珩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燃起了一丝光亮,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迫不及待道,“父皇,什么条件?”
永庆帝一瞧谢珩方才还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听到此话之后,立马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是又好气又好笑,低声斥责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谢珩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有些尴尬道,“儿臣一时情难自禁,还望父皇恕罪。”
在这件事上,谢珩一直有自己的主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依旧死不悔改,连永庆帝也是束手无策。
方才在宴席上,听了母后的话,这才心生一计,既不会撕破父子脸面,更能叫谢珩知难而退。
“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却连个侍奉的人也没有,终究不成体统,”永庆帝顿了顿道,“工部侍郎杨谦的小女,正待字闺中,朕见过她,才思敏捷,生得也是落落大方,与你也倒般配,不如就将她许配给你吧,如此一来,正妃之位,也就有着落了。至于苏呈怀的嫡女,就许给你做侧妃吧。叫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一并嫁娶吧!”
此言一出,谢珩难以置信,瞬间乱了心神,慌忙跪倒在地,“儿臣惶恐,册立正妃,兹事体大,还望父皇三思。”
永庆帝早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要封苏呈怀的嫡女为正妃?”
谢珩神色平静,一字一句,语气淡然道,“父皇,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不立侧妃,不纳妾。”
永庆帝一听他如此坚决的口吻,险些气得七窍生烟,只得悻悻点头,语气不得不强硬起来,“朕是一国之君,今日可赏她,明日亦可杀了她。你若再有疑义,朕现在就去拟旨,以莫须有的罪名,让她从此消失。”
谢珩心一凉,原本清澈的双眸变得暗淡,自嘲般笑笑,随即又磕了头,以示谢恩,缓缓道,“父皇,您叫儿臣好生失望。”
永庆帝知道他心中怨恨自己,可大局为重,他也只当视而不见,俯下身子,在谢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将小袖炉递还到他手里,“朕等你从青州回来。”
说罢,缓步离去。望着永庆帝远去的背影,谢珩百感交集的同事,却也无可奈何。今日之事,他未曾料到,简直就是措手不及,况且又放了话,他怎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忍耐,再寻对策。
且说苏木槿原本就不指望,永庆帝和皇太后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今日遭遇,也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故此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想早点找到谢珩,当面问问他的伤势。只是谢珩的身旁一直有人,也寻不到空子,一路偷偷跟着他来到了这僻静之处,偏偏又叫永庆帝抢了先,也只能在远处静静等着。
方才的那一幕她并未瞧见,只是见永庆帝背向谢珩的方向,慢慢离去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追了上去。
此时的谢珩心事重重,在玉溪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全然没有发现后头有人正跟着自己。等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他才缓缓地停下步子,望着湖面静静地出了神。
等苏木槿缓缓地步入亭子,他也未曾发觉。她看一眼面前石桌上静放着的小袖炉,在暖阳的照耀下,通体流光溢彩。她走上前,柔声唤道,“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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