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谦犹豫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在房中静养的谢珩,缓缓道,“刑部查了,是十四皇子意外落入荷花池中, 溺水而亡。”
苏木槿道, “园子里这么多丫头婆子怎么就看不住他?这有些太不合乎情理了。”
邢谦斩钉截铁道,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但刑部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她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邢谦这人向来诚恳, 不会撒谎,方才目光闪躲的样子,哪里能够骗得了她?而谢珩又是那般恨之入骨的神情, 说十四皇子是意外失足落水,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只是他不说,定有难言之隐, 又何必勉强于人。
见她没有再追问下去,邢谦这才松了口气,回想起那日早上的情形。
*
赶至鹦鹉园的时候, 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 四周哭嚎声一片。十四皇子已经被抬进了棺椁之中, 除了脸色稍稍苍白了些,就像睡着了一样,很是安详。
刑部的人在园子里忙前忙后, 到最后并未发现什么疑点,本着死者为大,且谢琛年纪尚小,应早些入土为安,这桩案子也算是匆匆了结。
待众人皆散去,谢珩开口的第一话就是,“他一向水性甚好,区区的荷花池怎会就丧了命?”
此话让邢谦震惊不已,颇有些一语道破梦中人的意味,印象中这个十四皇子贪玩成性,又酷爱冒险,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座由工匠开挖出来的人工湖,最深处也不过在自己肩膀的位置,且谢琛又深识水性,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些。
这令邢谦不得不回忆起起进宫的那个下午,碰巧遇见从太极殿出来的宁王谢瑞。而当晚,邢谦就收到了一封密信,说是倘若谢珩执意进宫面见圣上,将青州之事全盘托出,便会对其身边的人下手。
当时谢珩犹豫了,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暗中给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得毁掉了那些强有力的证据。可没想到,谢琛却突然出事了。这样一来,令谢珩不得不起了疑心,因为除了宁王谢瑞,再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胆大包天,敢对谢琛下手。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就是谢瑞所为,按常理来说,他才新婚燕尔,哪里能够分神出来做这样的事?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谢瑞,更是叫人难以信服。这也是为什么谢珩会如此愤怒的原因。
谢珩自然不肯放弃,在园中来回踱步,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想着试图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毕竟他心中无数次的肯定,谢琛的死,绝不可能是意外。可翻来覆去,却丝毫找不出半点端倪,又因实在太过悲痛,心乱如麻,只得暂且停歇了下来。
无论是谁,定要血债血偿。
谢珩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苏木槿,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柔声道,“殿下醒了,趁热把这碗粥给喝了吧
他缓缓坐起身来,伸手轻轻触碰上她皙白粉嫩的脸颊,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吗?槿儿?本王该不会是在做梦吗?”
她心中一慌,忙放下碗,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滚烫地要命,他双眼微睁,脸颊泛红,丝毫没有气力。
“邢将军,”她一面朝外面喊道一面站起身来,“殿下生病了,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她却死活也挣脱不开他的手心,白皙的手腕上也被勒出了红印,他沙哑着嗓子道,“槿儿,不要走,本王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说,“阿琛走了,本王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一句,让她不禁潸然泪下,她猛地点点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走,我一定会陪着殿下的。”
太医匆匆而来,只说是谢珩偶然了风寒,并无大碍,服几贴驱寒的草药,便能药到病除。可苏木槿更清楚,病来如山倒,哪里只是风寒而已,分明是心病啊!谢琛的死,对他来说,打击真的他大了。换成是谁,都会悲痛过度,难以接受。
可心病又该怎么治?
在鹦鹉园中待了数日,谢珩的病已无大碍,只是越发沉默了,邢谦怕他触景生情,又劝了好久,好容易才将他劝回了王府。
又因惦念她这些日子常伴在自己榻前,都没好好歇息,便叫邢谦将她送回候府去。虽然苏木槿仍旧放心不下,却也无可奈何,离开前,少不得又嘱托了旁人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府邸。
苏木槿前脚才回来,后脚苏元青就追了进来,合上了房门,一脸严肃道,“妹妹,这些日子你都在鹦鹉园中陪着殿下,可知外头都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出事了。”
她这几日都在园中陪着谢珩,并未知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哥哥神色凝重,也有些不安道,“怎么了?”
苏元青脸色阴沉,“冯映兰私通敌国,被抓了个现行,现在正关押在天牢地等候审问呢。”
此消息令苏木槿身子不由地一震,缓缓开口,“前些日子,她才被爹爹逐出府,没想到竟出这样的事。”
可苏元青对于这事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是有些担忧起来,“虽她如今已不是侯府的人,可要是追究其起来,她毕竟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万一皇上刨根问底,彻查此事,她必定会无中生有,这样一来,我们还是难以幸免。自古君王多猜疑,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爹爹知道此事吗?他又是怎么说的?”她心中也有些愤恨,虽然冯姨娘可恨,但是这个爹爹更可恨,一味偏袒始作俑者的,心慈手软,到头来竟因此而受牵连。
苏元青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几日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愿平平安安地才好。”
“哥哥,有些事我一直隐瞒你,” 她想了想,有些愧疚道,“那日因为合欢散的事,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娘亲病逝时,曾经服用一种药丸,所用来盛装的瓶子与其一模一样。后来我又去找了芸姑姑和神医褚良之,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其实那晚,我也不是去买糖葫芦的,而是跟踪冯映兰
听着她一五一十地把话说完,苏元青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他是真的疼你,哥哥放心了。”
如此冗长的一段话,哥哥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苏木槿甚觉讶异,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道,“哥哥,难道殿下一直都知道真相,而我所看到的,恰恰与之相反,所以娘亲的死真的和冯映兰有关,对不对?”
“是。”苏元青答道,声音轻轻地,宛如风吹细沙。
原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一滴泪也流不出,见妹妹这般神情,苏元青唯恐她误解谢珩的良苦用心,赶忙道,“殿下是为了你好,冯映兰的身后有梁国太子妃。他定是怕你知道了以后,会去找冯映兰清算此账,可你一人之力,又怎能敌地过她们?他心中定是思虑了许久,才有了这个决定,你不要怨他。”
过往重重,悉数浮现在了眼前,她身子僵硬,微微动了动嘴角,“我怎么会怨他?是我自己执意要查清楚真相的。我不想他知道,是因为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苏元青叹了口气道,“是哥哥不好,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如今凶手也已经浮出水面,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手刃仇人,给娘亲报仇,还有苏灵兮,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却在这时,只听见外头传来几下清脆的叩门声,苏呈怀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元青,爹爹有事找你。”
“你好好休息。”苏元青说着出了门,跟上父亲的步伐,却他神色凝重,忙不迭问道,“爹爹都知道了?”
苏呈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只说,“我苏呈怀行得正坐得端,相信皇上定会秉公处置此事的。”
“孩儿以为此事万不能掉以轻心,通敌叛国可是大罪,她也岂非一朝一夕能成,若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怕会很棘手。”苏元青也知道,事已至此,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说句不中听的,眼下就是听天由命,赌得就是皇上对镇北侯府的信任,
可再信任,又怎么抵得过他人从中挑拨离间,恶意揣测呢?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苏呈怀点点头,以示默认,随即忧心忡忡道,“今早散朝之后,皇上私下召见我,说是槿儿的婚事,需要推迟些日子。”
“为什么?是因为冯映兰?”苏元青一听这话,就气得不行,总以为出府以后就能消停了,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他厉声道,“爹,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妹妹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苏呈怀面露难色,没有作答。这样一来,苏元青更是忍无可忍了,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那我苏元青一命抵一命!”
看着他提了剑就要往院子外头走去,苏呈怀忙上前拦住,怒道,“荒唐!现在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但凡有所牵连的一个也逃不掉。你现在去天牢里杀了她又能怎样?到时候皇上只会以为你杀人灭口,那么整个镇北侯府的人,会因为你这愚蠢的举动,而白白送了性命,你可有想过你妹妹?皇上能私下告知于我,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此事事关皇家的颜面,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苏元青慢慢退了回来,冷笑道,“爹,若我说,此去只是因为私人恩怨呢?娘亲的仇,你当真视而不见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心存侥幸,想放她一条生路。”
“放肆!”苏呈怀听他这么一说,也没能控制住心头的愤怒,抬了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苏元青的脸上。
苏木槿是听到争吵以后,匆匆赶出门来的,看着父兄两个怒目而视,久久僵持在原地,便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不顾茯苓的阻拦,冲了上前,张开双臂将哥哥紧紧地护在身后,同样怒不可遏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娘亲究竟因何而死,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亲自出手给娘亲报仇,又为何要阻拦哥哥?还是说,你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娘亲?从前我敬你,但现在看来,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真的让我好失望。哥哥,我们走!”
“槿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爹爹呢?”苏呈怀从未见过女儿这般狠重的话语,想来已经覆水难收,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两个远去的身影,而呆呆站在原地,老泪纵横。
等冷静下来以后,苏元青看了她一眼,心事重重道,“妹妹,方才......”
她知道哥哥问的是什么事,只是浅浅一笑,“哥哥,我今生认定了殿下,就绝不会改变。什么时候成亲,并不重要,就算没有赐婚圣旨,我也会为殿下独守终身。”
“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元青满眼自责道,“从前,哥哥觉得裴彧那混小子根本就配不上你,后来你终于和殿下在一起,哥哥真的很开心。但现在想通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道。
“我只恨,恨不能亲手了结了她,就这样让她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苏元青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
“哥哥,切不可意气用事,我虽对他已经失望透顶,可他说得也没错。说到底,冯映兰始终在候府里待了这么些年,而今出了事,往日那些见不得候府风光小人必定虎视眈眈,想着寻个什么合适的机会落井下石。哥哥又何必急于一时,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呢!”她忽而想到哥哥的性子,又道,“想必殿下早晚也会知道此事,你且忍耐吧,让他好好静一静,不要叨扰他了。”
苏元青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心中恨意难平,无论自己先前做了多大的努力,现在冯映兰进了天牢,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保护,怕是早已经在牢里洋洋得意了吧……
虽然表面上乖乖滴听从了妹妹的相劝,可他那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冯映兰必须死,但不能死在他人的手上,如果自己想办法偷偷潜入天牢,将其一刀毙命,才算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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