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本王只是好奇,你是从哪里把褚大夫请来的?”他声音低沉,神情有一丝不悦。
明明自己将此事做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怎么她就发觉了, 如此一来, 先前那些事,怕是也瞒不住了。
果不其然,她开口道,“殿下问我之前, 何不先问问自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声名在外的医馆,一夜之间在长安城消失匿迹, 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反之,殿下可以把人藏起来, 那么我,也有法子将褚大夫从人海茫茫中找出来。殿下以为呢?”
“你都知道了,”他默默低下头去, 回避开她的目光, 自嘲般笑笑, “是本王不好,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害你担心这么久。”
她却道, “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想同殿下兴师问罪,只想是告诉殿下,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与殿下无关,殿下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谢珩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儿,一双明亮的眼眸,宛若满天星辰,让他心中一暖的同时,亦是无比心酸,“那你打算怎么做?”
“哥哥等这一天,等了许久,”她想了想,轻轻拉过谢珩的手,“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微微颔首,又道,“这此一来,父皇心头的顾虑也可以消除了。待寻个恰当的时机,本王会同他请旨,让钦天监挑选成婚吉日。”
她却摇了摇头道,“如今能守着殿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到底冯映兰毕竟是爹爹的妾室,而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并未深究,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皇上自有他的打算,殿下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再惹他心烦了。况且我倒以为,许多事并非空穴来风,冯映兰的背后定还有许多错漏掉的细节。”
这一句,倒提醒了谢珩,‘青州,兵已足’,这一句,万不能掉以轻心,想来冯映兰在天牢咬死不认,必定是受了什么要挟。如若真的是其幕后主使想丢车保帅,那可真的就麻烦了。
冯映兰无罪释放的消息,在刑部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有朝臣们上书反对,但终究拗不过永庆帝的坚持。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谢珩的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得到了情报,说冯映兰连夜收拾了一些行囊,选了条少有人走的近道,就连女儿也没能见上一面,只身一人,便匆匆赶往梁国,寻求姐姐帮助。
临近天明的时候,谢珩一行人等才算在山脚下寻到了冯映兰的踪迹。只要翻越此山,便能进入梁国的境内。此山名为黑水山,山上时常有山贼劫匪、猛兽等出没。平日里便是壮汉男子也不敢独自一人前行。大概在冯映兰的眼里,这条路虽然艰险,却也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彼时她在藏匿在一片竹林之中,手中抓着一个发霉的馒头,拼命地撕咬着,衣服破烂,模样狼狈,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在看到众人的第一眼,她十分警惕,眼露凶光,阴森道,“我冯映兰有今日,皆拜你们所赐!”
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是嘴硬,被邢谦二话不说给拿了下来,就像垂死的猎物一般,被扔在众人的面前,虽浑身瑟瑟发抖,可眼神分明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十年前,你借着给我娘亲寻医问药的名义,从梁国带回一些补气丸,也正是因为这些药丸,让我娘亲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苏元青缓缓靠近,手中握着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冯姨娘的右间,鲜血顺着刀刃,缓缓地流了出来,他冷冷道,“今日我便是来寻你报仇的!”
冯姨娘神情痛苦,脸色苍白,却仰天哈哈带笑,语气格外嚣张,“苏元青,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我毕竟在侯府生活了这么多年,那里到处都有我的影子和你们的痛苦。睹物思人,你们只会自责内疚一辈子。”
苏元青已是忍无可忍,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叫人狠得牙痒痒。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承认自己罪行,怕是杀了她,也难解心头之恨。
苏木槿强忍心头的恨意,走上前冷笑道,“呵,我竟忘了姨娘原有个姐妹,远嫁梁国和亲。可姨娘别忘了,从前卫梁是同盟国,可今时不同往日。姨娘是明白人,就应该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当年,你不择手段,巧手设局,蓄意谋害我母亲,可谓是天衣无缝,就连刑部都查不出半点端倪。我们自然不能如何,不过就是想取你一条性命,以告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血债血偿罢了。”
冯姨娘得意道,“我既然出得了天牢,也就能安然无恙回到梁国去,莫说是你们,便是晋王想动我一根手指头,也得问问皇上答应不答应!”
这话令苏木槿一时再也无法容忍,扬起手来在冯姨娘的脸上狠狠落下一巴掌,怒道,“不用故意激我,想死不瞑目,我定然会成全你。你以为你犯下的罪行仅仅只是害死我娘亲吗?苏灵兮究竟是不是你女儿,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没有她,能如此顺理成章地嫁入侯府吗?”
“你说什么!”冯姨娘听闻此言,吓得脸色发青,两眼失神,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啪!
苏木槿照着她的脸颊落下了第二个巴掌,“这一把巴掌是为了我死去的娘亲,她待你情同姐妹,你却这般加害与她,良心何在!”
“你!”冯姨娘捂住火烧火燎的脸庞,半天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苏木槿,从前她性子娇软可欺,现如今却张牙舞爪,令人肝胆俱裂。
啪!
第二个巴掌,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去,她神色平静,继续道,“这一巴掌是为了我兄妹俩,是你让我们沦落成了痛失娘亲的孩子,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苦痛,你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偿还!”
冯姨娘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万万不敢相信从前连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一个人,动起手来,丝毫没有半点手软,令人不寒而栗。
啪!
第三个巴掌,神色依旧出奇地平静,可眼眶已经开始泛红落泪,谢珩急走几步上前,在身后默默地护住她,柔声道,“仔细伤了手。”
“这一把掌是为了我爹爹,是他一而再而地纵容你犯下的过错,你利用他对你的仁慈,骗取了他的信任,嫁入侯府,致我们父女不和!”
啪!
冯姨娘还没来得及回应呢,第四个巴掌又落了下来,耳朵嗡嗡一片作响,眼冒金星,宛如地动山摇,逼得她背靠到了一旁的枯枝上,嘴角渗出细密的血丝,牙关紧咬。
“这一把巴掌是为了苏灵兮,我虽然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个可怜人。从一出生就被你利用,却浑不自知。那天她哭着去求爹爹,求他救救你,可你呢?想来不过是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女儿的名字让冯姨娘一下子慌了神,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她,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写信求助于自己的姐姐。自从天牢出来以后,去往梁国的路上,心中一直挂念着苏灵兮,这是唯一的软肋。
大概是想到自己再无生还的可能,冯姨娘噗通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苦苦哀求道,“我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罪不可恕,可灵兮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了她吧!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们了!”
却在这时,只听见竹林深处隐约传来沙沙的风响,再细听,分明是急促的脚步声,且愈来愈近。
常理来说,黑水山地处偏僻,少有人烟,虽在卫国境内,却离梁国很近。来人是敌是友,无法知晓,众人迅速寻了一旁小树荫藏匿了起来,定看细看眼前的这一幕。
不稍一会儿,便有几个梁国打扮的人,手持弯刀进了林子,走到了冯映兰的身旁,个个眼露凶光。一时间,萧瑟的竹林中杀气腾腾。
显然冯姨娘认得为首的那个梁国人,更没有想到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喜出望外道,连说话也有些哆嗦了,“大人,您可是奉了太子妃娘娘命,特意前来接我回梁国的。大人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为首的男人带了张冷铁面具,声音就想午夜的幽灵一般,阴森刺骨,“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是来取你人头的!”
仅有的一点希望也荡然无存,冯姨娘自然不愿意相信,畏畏缩缩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胆敢这样对我,娘娘她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为首的男人,越发得意了,取过手下的弯刀,直逼冯姨娘的脖子,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笑容,轻摇摇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去!”
男人的弯刀还没落下,只听见竹林深处传来嗖的一声,一道锃亮的光芒落在刀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少一会儿,便有三五人,身着黑色便衣,从天而降,每个人的手里皆提了把明晃晃的长剑。
这几人的出现令邢谦不由地警觉起来,眉心紧拧,小声道,“是宁王的人!”
一旁的谢珩轻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他们该不会是以为梁国人想救冯映兰,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苏云青小声道了一句。
而此时的双方已经对峙了很久,卫国人起先发了话,冷冷道,“怎么?你们难道还想救她不成?”
很显然他们并不知道梁国人的真正意图,只是奉命行事。毕竟在宁王谢瑞的眼里,冯映兰已经留不得了,否则一旦青州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头,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到时候非但性命不保,多年来的储君之位也落了空。
可没想到,竟还是比梁国人慢了一步。
见卫国人出现,梁国为首的男子心中暗自窃喜,便顺水推舟道,“是。毕竟是娘娘的亲妹妹,救她,合情合理。”
卫国人一听急了,还没等梁国人说什么,拔出剑来,一刀就结果了冯姨娘的性命,鲜血在枯黄的竹叶上蔓延开来,不禁令人胆战心惊。
梁国为首的男子,微微蹙眉,随即抬手,发出了响亮的掌声,“如此一来,有劳了!”
方才那个血腥残忍的瞬间,苏木槿飞速地闭上眼,往谢珩的怀里紧紧缩去,身子微微颤抖,惊恐万分。殊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响起哥哥的声音,“可恨!我苏元青竟未能手刃仇人,给娘亲报仇!”
听着话,便知晓那些人已经散去,可她却依旧不肯离开谢珩的怀抱,就那样蜷缩在他温热的胸膛,仿佛能避开所有的风浪。
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听见谢珩在耳边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哪里能不害怕?平生用了那样的气力去打一个人,只为了给娘亲报仇,讨回公道。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方才真的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妹妹,你没事吧?”苏元青许久之后,一颗心才平静下来,看了看躲在谢珩怀里的妹妹,心疼不已。
她轻摇了摇头,没有睁眼,更没有抬头。
邢谦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去叨扰二人。苏元青心急,惦念着妹妹,自然放不下心来,又追问道,“妹妹,你手怎样,有没有伤到?”
邢谦嘴角微微动了动,将苏元青拽到自己身边,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跟我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有什么话,非要现在来凑热闹?”苏元青一脸不耐烦,却被冰山脸的邢谦拽得越走越远。
“疼吗?给本王瞧瞧。”待他二人走远之后,谢珩温柔地看向怀里的人儿,声音温软,令人安心。
她没有说话,还是没有抬头。
害怕再一抬头又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不要怕,本王带你离开这里。”他说着,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横抱起来,迈着流星大步,出了那片令苏木槿毛骨悚然的竹林。
脚步渐渐地放缓了下来,怀里的人儿,紧紧闭着眼,双手抱脸,依旧惊魂未定。
“好了,没事了。”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又轻轻拉过她的手,端详半晌,幸而只是一丁点的红肿,微微发烫,并未有大碍,“你打她?自己不疼吗?”
听他这么说,她才缓缓将另一只手放下,睁开眼来,小声一句,“我当时有些激动,没想那么多。我打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谢珩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恨没能早些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又险些会错了意。不然哪里能让她快活到今日啊!”
谢珩淡淡一笑,看着她一副娇小可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起了强大的保护欲,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那秀挺的鼻梁道,“傻丫头,这又怎能怨你?只是
谢珩看了她的右手一眼,只觉半边脸庞凉飕飕的。
“殿下一定是觉得我方才太过泼辣了些,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温婉了吧。”她心中暗叫不妙,刚刚只顾着自己解气,未曾考虑到谢珩的感受,想来当时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心中必定后悔,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女子?
“怎么会?你做得很对,”谢珩道,轻轻附在她的耳旁,“只是往后成了亲,万一本王犯了什么错,能否手下留情?”
虽大仇已经得报,但谢珩也不忍看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想着法子让她能开心一些。
她也不想让谢珩再为自己担心,只是悄悄地低下头去,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宛若天边的朝霞,明艳娇羞,十分动人。
谢珩走到她的前头,微微躬下身子,“本王背你走一段吧,可好?”
看着前头邢谦和哥哥已经走远的背影,她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轻摇摇头,羞涩道,“我自己能走的。”
尽管一面在躲,一面在拒绝,谢珩却不由分说,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你知道此山为何名为黑水吗?”
“是因为此地阴气极重,快天黑的时候就会
他话还没说完,后背上就贴上了一股绵软,温热的气息扑向耳畔,她声音胆怯中带着一丝娇羞,“殿下快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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