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嫌疑犯人并非案件的结束, 从侧面看来只是开始。
富久田保津的资料叠成一摞,以别针扣在一块, 封面贴的大头照是他半边脸被剥皮的毁容模样, 翻过第一页则是他三年前完整的脸,照片下打印学生证复印件。
“东京大学,数学专业?”警署的分析官看过基础资料惊讶地挑高眉头, 上下嘴皮子轻弹发出响亮的啧声。啧声的附加值含义足够多, 包括但不限于“智商这么高怎么去当杀人犯了?”“东大毕业前途无量不好吗?”
同僚怀揣相同心思,用两根手指捏着资料集往下翻,边看边说:“大三肄业?IQ150?偏差值真高啊, 够上理科三类了……”
“就因为智商高才难抓吧, 先前单挑也是, 社会地位高,还不是……”
“高智商犯罪说的就是他这种吧?”
富久田保津的前半生被浓缩在了十五页之内, 包括他离异的作为科学家为人所敬重的父母, 缺乏关爱的童年, 顺风顺水的学业路, 与和社会地位相匹配的高档公寓。学生时代他是出了名的怪胎, 过离群索居的生活,纵使有堪称英俊的外壳与优异的成绩也无至交好友, 同校的男性对他留下恶评, 女生中的评价毁誉参半,他从不是体贴的情人,几段交往都无疾而终, 分析官拨通了其中一人的电话,在她的叙述中,富久田保津有让人惊惧的特质。
“他有神经质伴随严重的精神衰弱。”女孩直言不讳,“我对他的喜爱出于外貌与他周身萦绕的忧郁气质,在学校里大多女生都没办法抵抗这个。”
录音笔忠实地运转,滋啦闪现的电流让女人的声音有些失真,分析官问:“与他分手的契机是什么?”
“我没办法接受自己男友的向死性。”她说,“他在我们交往的四个月中尝试过自杀,从吞食过量安眠药到割腕,警官你得明白,任何年轻女性都没法接受这个,我被吓坏了。”她冷静地指出,“这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除此之外,他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
富久田保津的备注中以红笔添加“向死性”与“低求生欲”,照旧无法判断他的行凶动机,两名分析官接着往下看,空洞无聊的高中时代后是大学。
“社交孤岛啊……”分析官说,“看开洞的性格完全想不到他过去是阿宅。”
“大学肄业是11年以前的事情,现在开洞33岁,”他们几乎是拿着放大镜对照他过去的经历,“没读完东大就回了群马县,然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到四年前又搬回东京。”
会社的正式职员系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富久田保津的姓名,他消极得都没投递过包分配工作的派遣社员,父母双方在二十五年前就搬离了群马,过往的工作经历中有类似于7-11短期店员之类的,想来他在街边的拉面店打工为生也有可能。
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接触jw,契机是什么,他们是在哪里相遇的,抱着以上疑问,必须对他的过往经历进行深入挖掘。
侧写的过程中,小组长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看来电显示是现场勘探人员拨来的,接通电话,点头,交谈,致谢,挂断,他对其他小组成员说:“在开洞书房发现了不完整邮票集。”
现代人用邮票不多,他们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寄信了?给ju吗?”是对阿宅的嘲讽。
“通过邮政系统进一步查询,确定上一封信是在八天前寄出,从搬至东京开始,他以每十天寄封信的规律往朝日文库传信。”
……
“富久田保津?”小庄速伸出一根手指,上推挂鼻梁的眼镜架,他是罕见的无近视者,可做文字工作,不戴眼镜就显得你不专业似的,在熟悉作家的建议下他买了副平光镜,后来想想,什么“金边眼镜显斯文”不过就是太宰的恶趣味。
“是有这么个人。”他说,“每个月坚持写三封信对吧,从我入职开始就这样,这几年到陆陆续续有读者坚持写信,可从太宰老师出道开始就写的,只有寥寥几人。”
“出道开始指的是?”
“大概是十一年前得新人赏开始吧。”
十一年前的时间段戳中了外务成员敏感的神经,与富久田保津离开学校的时间正好一致。
“请问太宰老师有没有回他的信件……”
“我不知道。”小庄速隐晦地皱眉,“我与老师虽然合作多年,却也很尊重他的个人隐私,老师很看重信息的私密性,我们只会谈论写作相关的事,其他都不讨论,更何况您所说的富久田保津……”他下巴尖向前伸,摆出社会人特有的刻薄嘴脸,“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犯下连续杀人罪行的穷凶极恶的犯人吧,让老师接触危险人物会不会太过分了,与社会败类不同老师可是日本文坛明日、不,今日的瑰宝。”
小庄编辑态度足以激怒任何余有血性的社会人,他话语中的不合作之意太过明显,外务部的人揣着满肚子的怒火走出朝日文库的大门。
“可恶,如果想要拿到开洞的信件就必须找到太宰才行,说不定他根本看都没看就把读者来信焚烧了吧。”
小庄站在窗边目送警署的人离开,等他们上车后立刻掏出电话,面带十二万分的谨慎拨通号码:“太宰老师……”
……
“查到了。”分析官对着历年学生表指指点点,“太宰治是东大01级的毕业生,富久田保津是02级的,大学时代开洞短暂地加入过社团,是存在感极低的文学社,太宰治是当时文学社的社员之一,他在高中时代就获得了新人赏,正式出道成为作家,在东大求学的四年是他作品的高产期。”
“高产期?”小组成员中有文学爱好者,或者说以太宰治堪比十年前村上春树的知名度,日本的适龄青年只分为“知道他”与“了解他”两个群体,说话的人勉强算是他的忠实读者,太宰登载的大部分作品都看过。
“东大算是早期作品吧,当时他的小说基调都很灰暗,批评者甚至认为内容很不健康。”他低声说,“求生欲很低,自杀情节极常出现,如果开洞在学生时代向死性很强,会在老师的作品中寻找到共鸣。”
“他书房的照片还有吗?”富久田保津有一座经常被使用的,书架上不落灰尘的书房。
“有。”说话的分析官与小组长心有灵犀,“他有太宰治的全套作品,包括现在已经绝版的,东大时代的早期合集。”
“可以肯定的是,”组长道出最后结论,“太宰的作品对他起到了精神引导与塑造的作用,开洞前后富久田保津的人格与行为模式产生了巨大变化,可他依旧没有放弃同太宰治写信,我们无法确定在大学时代两人是不是产生了交集,而在他行凶前后,这名作家是否有向他回信,对他的作为是否知情,在其中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
“探究清楚这些,会让开洞案件产生一定的进展,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福田。”组长叫了文学爱好者的名字,“你是太宰的忠实读者,你认为他对死亡与凶杀案的态度是什么?”
“哎、哎。”他的表情相当为难,福田想:[都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问我的看法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说到底我对太宰老师的解读也只是基于作品,不是经常出现作者与文章气质不符合之类的事吗?]
“要我说的话,太宰老师对死亡应该是……迷恋吧……”他犹豫着吐出自己的判断,“伤害他人的心是没有的,可他的自毁欲却很严重。”
“此外对于凶杀案,一切能够被冠以丑恶名头的悲惨事件,他都很有兴趣。”
[高高在上的,宛若神明俯视一样的兴趣。]
……
[织田作先生前往英国进参与期半个月的文化交流会议,在此期间太宰老师的生活起居由我来打理。]
小庄熟门熟路地摸出备用钥匙,太宰治住在位于东京千代田区的高层公寓,哪怕是在容纳三千人的超现代都市中也是最繁华的地段,与对外界的说辞不同,太宰对乡野秀丽的风光毫无兴趣,偶尔小庄为了工作事宜前往银座的饭店,还能看见他与陪酒女调情。
出电梯门时与住在隔壁的中原中也先生碰个正着,他是日本知名的赛车手,方程式比赛的骄傲,看见小庄,中也先生目露同情之色说:“你来了啊。”
“是的,中也先生,好久不见。”
中原中也言简意赅地说:“隔壁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传来青花鱼吵闹的大呼小叫,房子的隔音就那样,织田作不在,他可能任凭自己溺死在酒精的海洋里。”
“啊,谢谢你的提醒,中也先生。”小庄速头痛的同时也没落下礼数,寒暄说,“您是要参加庆功宴吗,我听说您又刷新了记录。”
“不。”中原中也说,“我要陪朋友家的孩子去马戏团看表演。”
“是梅林先生的魔术表演吗?”小庄速立马接上说,“祝您愉快。”
中原中也眼中古怪的同情没有消退,他高抬起手扭捏地拍拍小庄的肩膀,“真难为你了。”他的声音还有点沉痛,“哪个世界都逃脱不了照顾青花鱼的宿命。”
“啊?啊。”
[不大明白中也先生的意思,他说的应该是照顾太宰老师的事吧?]
中也先生同情的目光直到电梯门闭合才被拦截,他的眼神勾起了小庄速的回忆,是从什么时候沦落为太宰老师的二号保姆,好像从他出道时就开始了吧?
[啊,想想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的我还是才进文库的菜鸟编辑,老师也就是高中生啊,从那时候起老师就很依赖织田作先生,喜欢吃蟹肉,违反条例的酗酒,这么多年下来当时的爱好也都保留了。]
[如果没有人帮老师收拾房间的话,他家只会有沾满灰尘的被褥与东倒西歪的空酒瓶,书房也一团乱,看过的书本被肆意堆放在地上。]
[因为无法放任老师颓丧地活下去,便不由自主开始照顾他的生活,就是自然而然的发展过程吧?]
自那以后过了十五年。
“老师、老师,太宰老师?”小庄速转动门把手,“我进来了哦。”
玄关处静悄悄的,厅堂的灯没打开,水池里堆满遗留食物残渣的玻璃盒与盘子,织田作先生临走之前填充过他的冰箱,小庄也时不时上门做些只需要热的可冷冻食品。
就像中也先生说的那样,茶几上吧台上,横跨中西来自不同国家的酒瓶堆得到处都是。
[真伤脑筋,太宰老师不会醉死了吧?]
让他惊讶的是,往里走几步,推开书房虚掩着的门,却看见太宰老师神志清醒地坐在书桌前,意识到自己前台来向后尽力舒张脖颈与肩背,以颠倒的姿势看我说:“你来了啊,小庄。”
“因为你的提醒,我整理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信件。”他怀揣着令人不安的诡异兴味,诉说着让小庄胆战心惊的话语,“保津君,应该顺应警方称呼他为开洞吗?真是了不起的人才啊!”
“无论是行为动机也好,作案手段也好,还是最后结局,我真的是太中意他了!”
他快乐地宣布:“他真是我引以为豪的充满创造力的后辈。”
小庄的表情近乎于沉痛:
[好了,我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连载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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