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璋坐在炕的另一端,手里握着书,却是一行也没看进去。
不论他抬不抬头,总能注意到丫鬟们在屋子里走动,她时不时指挥一句,屋子里忙碌却不纷乱。他的心潮缓缓涌动着,感到一点新奇。
原来,有妻子是这样的感觉吗?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娶妻。而跟她定下亲事后,他本以为成亲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他没有想到,如今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她一点也不疯狂,不与人为难,说话好商好量,吩咐人也不高声,还爱笑。
他心里涌动着一点难言的欢悦。想到侯夫人当初压下一切反对的声音,非要给他娶个妻子不可,此时贺文璋心里只有感激。
如果不是侯夫人坚持,他绝不会有这样一个美丽又可爱的妻子。
“大爷可是觉得吵了?”察觉到总是往这边看来的视线,于寒舟忙中抬头朝他看过去一眼。
贺文璋摇摇头:“没有。”
“大爷若觉着吵,可去书房读书。”于寒舟便道。
贺文璋握着书的手一紧,面上陡然烧了起来。此刻他起身离开才是最妥当的,可是身体像是被一只手按在了炕上,一动也没有动。
唇抿了抿,他道:“嗯。”
他不走。书房里只有书,哪有这边……温暖热闹?
于寒舟就没有再理他,低头看起了嫁妆单子。
贺文璋见她忙起来,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看向手里的书,然而一段尚未读完,思绪又飘飞了。
不知不觉又朝她看过去。
她垂首时,温柔而沉静。蹙眉时,显得聪明又敏锐。笑起来时,便似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叫人的心情都忍不住跟着好起来。
她像是这房间里最吸引人的存在,整间屋子都因她而鲜活起来。
加上丫鬟们忙碌的身影,贺文璋忽然觉得有什么被填满了。他的生活不再是清冷而苍白的。
嫁妆全都清点完毕,下午已经过了大半。
于寒舟坐在桌边喝茶,由着小丫鬟给她捏肩,余光看到窗边坐着的贺文璋,就问了一句:“大爷喝不喝水?”
这可怜的男人,连茶都不能喝。他的脾胃弱,别说普通的茶水,就连花茶都不能喝。平日里喝进口中的,要么是苦涩的药汁子,要么是寡淡的汤水,再就是白水了。
贺文璋倒也没介意这个,反而因为于寒舟跟他说话了,立刻抬起头,回了一句:“不喝。”
“哦。”于寒舟也就没再问,自己喝茶,吃点心,缓口气。
正坐着,翠珠引着常大夫来了。上午在花园里,贺文璋说日常起居的安排要变一变,翠珠便禀报了侯夫人,得到了侯夫人的首肯,便请了常大夫过来。
常大夫原本是每三日给贺文璋诊一次脉。前日贺文璋成亲,已经诊过一次了。今日有事叫他来,常大夫进屋后,便顺手又给贺文璋把了把脉。
“挺好。”常大夫收回手,面色如常,“晚起一刻、两刻也没什么。”
贺文璋一听,脸色就是一沉。他媳妇今日可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晚起一刻、两刻怎么够?
“我想要多睡会儿。”他直接说道,“我最近都比较渴睡。”
常大夫一听,差点笑喷出声。贺大每天睡多久,作为从小给他把脉到大的大夫,他能不知道吗?
但是他也没表现出来。病人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这是常大夫行医多年的心得。
“对身体不好。”他正色道,“晚起一刻两刻也就行了,再多了却不好。”
年纪轻轻的,醒了不起干什么?
他又不是正常的男人,可以跟妻子敦伦一番。以他的身体情况,也就是醒了跟妻子说说话罢了。但是说话,一刻两刻还不够吗?
贺文璋听了,眉头皱起来:“那我想赖床了怎么办?”
他并不跟常大夫讨论,晚起多久才合适。他只想着,媳妇今天起得晚,可见她很困,需要睡这么久。那么,以后还要睡这样久才行。
总之,不能提前限制了时间,那样睡也不踏实,他要媳妇每天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
常大夫听他坚持,不禁有些无语。
这位贺家大爷,以往的十几年中从未有过赖床的时候,也最不喜赖床,今日这是怎么了?
娶了妻子,就变化这么大吗?
他却没想到,是于寒舟要赖床。在他的认知中,刚进夫家门的女子,可没有这个胆子。
“那就赖,不起了。”常大夫索性道,“叫下人把饭菜和药给你送屋里去,你在床上吃。”
贺文璋:“……”
他眉梢挂了点恼意。他提出晚起,不就是不想让下人进房间,打扰他们夫妻休息吗?
于寒舟在常大夫来后,便走到贺文璋身后坐下了,听到这里,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冲他微微摇头。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才跟常大夫争取。但是常大夫说得对,他身体不好,吃饭吃药都要按时。不就是不睡懒觉吗?这又有什么?
贺文璋被她一推手臂,才察觉到原来她坐得离他那么近,被她挨着的地方,无端端酥麻起来。
“好吧。”他转头看向常大夫道。
不应就算了。横竖他是主子,他不叫人,丫鬟们总不能冲进来叫他。
到时候几时起床,还不是他说了算?
常大夫又问他还要不要改别的,贺文璋想了想,没什么要改的了,常大夫便走了。
这时天色不早了,没一会儿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贺文璋挥退了下人,跟于寒舟独自在屋里用饭。
翠珠她们便没在屋里伺候。大爷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残废,他要自己用饭,那就让他自己用好了。再说,这样能够促进小两口感情的事,正是侯夫人所期待的,她们当然不会阻扰。
屋里,两人各自用饭。
贺文璋那边摆的,依然是清淡寡味。于寒舟这边放的,照旧是色香味俱全。
因着没有发现贺文璋有不悦的情绪,于寒舟就没放在心上,想起一事来,问他道:“明日我回门,你跟我一起吗?”
“自然。”贺文璋道。
于寒舟却有点担心,说道:“你的身体,经得起颠簸吗?如果不行,别强求,你的身体要紧。”
明明她在关心他的身体,还说他的身体要紧,可是贺文璋却不大高兴,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说道:“我行。”
她要回门,他怎么能不跟着一起?那样别人会怎么看她?
于寒舟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便没有再说,只道:“好,那明天我们一起。”
心里却想着,还要看一看侯夫人的意思。如果侯夫人觉得不合适,一定会打发人过来说一声。
然而直到两人吃完饭,又在屋檐下坐了一时,再到贺文璋吃完安神汤,两人熄灯准备就寝,侯夫人也没打发人来说。
于寒舟便想着,可能明天早上才来说吧。
次日一早,侯夫人果然打发人过来了,来的是樱桃,她笑着说:“夫人派我来传话,大爷和奶奶用过早饭后,不必去正院请安,直接出门即可。”
侯夫人到底是疼儿子的,不舍得儿子折腾来折腾去,所以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叫小两口收拾完直接出门。
于寒舟的心情,直是说不出来。
侯夫人待贺文璋可真是好。当然,待她也是看重,否则以她对贺文璋的心疼程度,绝不肯叫贺文璋陪她回门。
马车早就装好了,待两人吃过饭,便可以出门了。
他们要去的是安府。安知颜的祖父是户部尚书,父亲是鸿胪寺卿,叔伯们在朝中也任要职。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关系都不错。
但那是出嫁前。在她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贺文璋后,跟一家人的关系都闹僵了。二哥还觉得她是疯了,被什么鬼怪附身了,才这样的荒唐,在亲事定下后就不肯跟她说话了。
于寒舟这次回门,面对的气氛可能不会很好。
她自己倒没什么,总归这是她作的,家人不待见她也不奇怪。就是贺文璋,他在这件事情中委实无辜,想到他可能会遭到冷眼,于寒舟就有点不忍。
于是她提前跟他打预防针:“我之前惹了父母生气,他们今天如果不够热情,都是冲着我,你不要往心里去。”
贺文璋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不,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病秧子,她嫁给他为妻,又怎么会惹得家里不喜?
想到这里,他很是自责,攥了攥拳头,说道:“这都是我该受着的。”
他娶了人家娇养着长大的姑娘,本是不配娶她的,如今便宜都给他占着了,遭几个冷眼又算什么?
于寒舟:“……”
她本是想劝他,没想到恰得其反,还没人先指责他什么,他先往坑里跳了。
她一时有些拿他没办法,心里忍不住觉得,这人也太好了。
好到别人都不忍心对他不好。
“不管怎样,你都不许往心里去。”她叮嘱他道,“你身子不好,大夫也说了,心里不能存气。待会儿不管遇见什么,都千万不要多想。”
贺文璋点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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