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将她的手包裹着,按揉的力道轻柔适中,侯夫人的心情略有古怪。

    她不由得低头去看大儿媳的手。

    肤白柔嫩,真个儿如水葱似的一双玉手。侯夫人年轻的时候,一双手也是这样白皙娇嫩。可惜现在年岁大了,虽然也保养得宜,但是跟真正的小姑娘比起来,还是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就连一颗心,都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侯夫人不太明白现在的小姑娘,嫁了人后,对婆母都这样亲昵的吗

    若说她跟璋儿夫妻两个这般亲昵,侯夫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但她是婆母啊想当年嫁给侯爷时,她虽然对婆母也有些亲近之心,却也只想着,两人不红脸,能和和气气说话就很好了。

    现在被大儿媳揉着手,不像是婆媳,倒像是小姐妹之间了,让侯夫人的心情有些古怪。就连针对两个儿子的怒火,都不知不觉消去了。

    当然,再想一想,那怒火还是会升起来的。

    “唉”侯夫人一边享受着大儿媳的轻揉慢捏,一边抱怨儿子,“璋儿哪都好,既孝顺,又友爱兄弟。但这事他怎么能向着文璟,不劝着些呢”

    于寒舟“母亲说得是。”

    低眉顺眼,好像注意力都放在给她揉手上了。

    侯夫人顿时好气又好笑。当她不知道呢这小两口,一准统一过口径了

    她儿子是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就冲着为了不让媳妇低人一头,就同意弟弟娶个平民女子为妻,就知道他多疼媳妇了

    这理由听起来荒唐得很,但侯夫人心里也知道,多半是大儿子为了帮衬弟弟而胡诌出来的。不过,他既然说得出口,就说明心里这样想过。

    侯夫人不生这个气。手上传来的舒适感受,让她心里熨帖不已,很能理解大儿子的心情任谁有个这样知冷知热,贴心贴肺又会哄人的枕边人,不得好好疼着啊

    一只手被揉捏得舒服,侯夫人便用另一只手狠狠拍起桌子来“真是气死我了一个两个,都是混账”

    于寒舟听着动静,只觉得心惊肉跳,忙又抱过婆婆的另一只手,心疼地轻轻揉动“母亲生气打桌子做什么岂不手痛下次教训璟弟,打在肉上不疼。”

    侯夫人观察着大儿媳的举止,只觉她孝顺又可人,心里说不出的满意,口中还道“我打他累死我都听不到他喊一声痛”把自己怎么打断了两根掸子,结果贺文璟还是活蹦乱跳的事说了。

    她这阵子受了不少气,偏偏那会儿于寒舟和贺文璋住在别院,她没人可诉说,硬生生憋在心里。此时有人可以说话,顿时诉说个不停起来。

    于寒舟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时附和道“母亲说得是。”

    “文璟的确过分了些。”

    “璋哥岂能这样气母亲等他回来,我不给他揉腿了”

    侯夫人倾诉了半天,本来有些累了,只是大儿媳听说她最近气得睡不好觉,便要她躺下来,非要给她揉脑袋不可。她盛情难却,便依言躺下了。

    此刻听到“揉腿”两个字,她陡然记了起来,两个儿子还在罚跪呢。

    小儿子就罢了,大儿子可禁不住久跪。想到这里,她便作势起身“我得回去了,瞧瞧两个混账反思得怎么样了。”

    于寒舟一边扶她起来,一边道“我跟母亲一起去。”

    丫鬟们上前来,为侯夫人重新挽发。收拾完毕,便往正院去了。

    这时也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侯夫人攥着大儿媳柔软细滑的小手,慈爱地道“午饭在正院用吧。”

    “都听母亲的。”于寒舟便道。

    侯夫人深感大儿子为何心心念念都是他媳妇儿了。这样贴心柔顺的人,谁不喜欢呢

    “你是担心璋儿跪得腿麻,走不了路吧”她笑着打趣了一句。

    于寒舟便道“他跪是应该的,谁叫他惹母亲生气”

    侯夫人愈发觉着心里舒坦,说道“你也不要这样说,璋儿心里可都是你,还悄悄对我说,文璟娶个平民女子是好事,这样进门来,就不会压你一头了。”

    “璋哥总是待我很好的。”于寒舟便道,“不过,母亲也不要担心日后家中不和,文璟虽然性子不如璋哥稳重,但也是有成算的人,他瞧上的人,必是个好的,不论身份如何,总不会故意要踩我。璋哥担心这个,实在多虑。”

    她表面上是抱怨贺文璋多虑,其实是夸奖贺文璟是个好孩子,恭维侯夫人呢。

    侯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一路说着话,那些离开前的怒气几乎散尽了。回到正院后,再看着跪得齐整的两个儿子,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今日抱怨够多了,已是没了力气,淡淡道“起来吧。”

    也不问两人反思好了没有,根本不稀罕搭理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她是不会同意陆雪蓉进门的。

    两人进来后,贺文璋的视线便落在母亲牵着媳妇的手上。他心下有些诧异,母亲和媳妇怎么这样亲近了

    但他想着,媳妇被亲近总是好事,便没多想,跟贺文璟两个互相搀扶着起来了。

    他跪的是软垫子,尚好一些。贺文璟跪的是花生米,此刻膝盖早就麻了,站起来时晃晃悠悠的,还是被丫鬟扶着到一旁坐了。

    侯夫人看着了,便冷笑一声“该”

    贺文璟老老实实听训,不敢再顶嘴。

    方才跪着的时候,哥哥对他好一通教导,他才知道自己之前行事有多莽撞,以后再请求母亲的时候,要换个行事态度。

    因此,此时被侯夫人训着,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还道“我没事,母亲不要担心我,母亲罚得对。”

    他合该跪这一场。方才说的那些话,跟哥哥一起把爵位推来推去,实在是辱没了忠勇侯的荣耀,他再跪上几日也应当。

    侯夫人“”谁担心他了这皮糙肉厚的小儿子,跪上半日又不打紧。

    “颜儿饿了没有”她一脸慈爱地看着大儿媳,琢磨着时辰差不多了,就道“传膳。”

    吃饭过程中,不论贺文璋还是贺文璟,都感觉到了侯夫人对于寒舟的格外关照。两人都很莫名,贺文璟更是羡慕不已。希望以后他媳妇进门了,也被母亲如此疼爱。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痛。如今母亲甚至不许他娶蓉蓉,何谈日后的疼爱

    但是才跪了半日,又被哥哥教导一番,贺文璟选择了隐忍。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吃过饭后,于寒舟问贺文璋的腿怎么样,能不能走闻听没事,两人便告退了。

    侯夫人喜欢大儿媳的体贴乖顺,特意使丫鬟开了箱子,又赏了她许多好东西,看得贺文璟的眼睛都直了,只没敢说话。

    回到长青院后,于寒舟便把贺文璋往炕上一按,而后要脱他的靴子,还要挽起裤脚,看他的小腿和膝盖。

    贺文璋如今对自己的身体爱惜极了,她一说,他便从了。当裤脚挽起后,便见小腿上有一片青紫痕迹,膝盖上更是严重。

    “母亲不是说垫了两个软垫吗”于寒舟看着就很心疼,让人拿跌打药来,要给他涂上。

    贺文璋倒还好,因为他活动了下腿脚,并不很疼痛,便觉着只是看上去严重些罢了,因此道“许是我比常人体弱一些的缘故。”

    他自小没受过什么罪,油皮儿都鲜少碰破,如今跪了半日,会这样也不奇怪。

    于寒舟亲自拿了跌打药,给他涂好。她动作很轻,又技巧得当,贺文璋并不觉得疼,还很受用,想起什么问道“我瞧母亲牵着你的手进的屋子你如何讨她欢心了”

    “倒也没有刻意。”于寒舟便道,“母亲被文璟的事气坏了,来找我说话,我便听了一听。”

    贺文璋看她的眼神愈发柔和。傻舟舟,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人疼。母亲一定也是觉着她诚挚没算计,才会这样喜欢她。

    给膝盖和小腿上了药,略微晾了一会儿,贺文璋便要进内室去午睡,还要拉着于寒舟。

    “我有话跟你说。”他道。

    于寒舟便跟他进去了,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贺文璋哄着她脱了鞋子,褪了外裳,跟他一样躺床上去,才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在外面行走是对的。”

    他跟她说了,今天试探贺文璟的事。

    “他如今便向着媳妇,以后只会更向着媳妇。”贺文璋笃定地道,“寒门小户尚且要闹兄弟矛盾,咱们这样的人家,矛盾只会更多。我不想跟文璟闹得生分了,不在一起过才是对的。”

    其实分府最好。但是侯爷和侯夫人都健在,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出去玩正好可以避开这些事。

    “你弄错了一件事。”于寒舟翻了个身,面向他道“我们是因为外面好玩,才出去玩。不是因为府里可能有矛盾,才逃出去躲纷争。”

    “我可不怕有谁踩我。”她微微挑起了眉梢道。

    她身后有安家,如今她跟娘家的关系修复了,他们才看不得她受委屈。再说,她是侯府的嫡长媳,辈分和地位在这摆着,谁敢对她不恭敬,拿规矩都能压得她死死的

    她虽然不爱与人纷争,却从不怕谁。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提醒贺文璋道,“显得我很没用似的。”

    “是我说错话了。”贺文璋立刻认错。顿了顿,伸出一只手去,捉住了她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着,真巧。”

    真巧,他们都想出去看看大好河山。真巧,出去可以避免兄弟不睦,妯娌不和。

    “这就是缘分。”于寒舟笑嘻嘻的,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好啦,我们休息一会儿。”

    贺文璋眼神暗了暗,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狠狠亲了一顿,才放开了她“休息吧。”

    自从被贺文璋教导过怎么说话后,贺文璟最近变了许多。不再跟侯夫人顶嘴,也不再常常纠缠央求。只偶尔拿来些新奇的点心,待侯夫人吃过并表示喜欢后,说一句“是蓉蓉做的,知道您喜欢酸甜口,特意研制的。”

    “这衣裳的样式母亲可喜欢是蓉蓉设计的。”

    “听闻母亲最近睡眠不好,这是蓉蓉做的香,点上就睡,我试过了,母亲也试试看。”

    侯夫人当然察觉到小儿子的变化,也知道小儿子这样殷勤都是为了什么。

    她感叹一句,十分为难地道“璟儿,母亲不想让你难过。但陆姑娘的家世,实在不宜与你为妻。”纠结半晌,她道“若你实在喜欢她,并且不怕她委屈,便纳她做妾吧”

    侯夫人非常不喜欢纳妾的事。

    在她看来,这就是乱家之相。除非当家主母不能生,为子嗣计,纳两个好生养的。

    否则,日后嫡子和庶子争斗,家中可有安宁

    再说,陆姑娘是个不错的孩子,侯夫人也觉着做妾可惜了些。因此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并不很确定。

    而贺文璟则是一口否决“那怎么行”

    蓉蓉怎么能给他做妾一定要当他的妻子才成

    他也开始按贺文璋教的那样,对侯夫人苦苦恳求道“母亲,我抢了哥哥的袭爵资格,已经很对不起哥哥了。若是再娶一个比哥哥好的妻子,别人要说母亲偏心的。”

    又说“蓉蓉性子好,嫁进来后一定会孝顺母亲,尊敬兄嫂,使咱们家中和睦。”

    侯夫人只是冷笑“你娶个不孝顺父母的搅家精来瞧瞧我收拾不了她”

    总之这事仍旧是没有进展。

    贺文璟如何头痛,贺文璋却不管他了。

    安二哥要大婚了,他和于寒舟往安家跑了两趟,想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安大哥不在家,安小弟尚不够稳重,贺文璋这个女婿就派上用场了。他为人持重,彬彬有礼,待人接物都进退有度,在大婚当日帮着招待客人,帮了很大的忙。

    安大人非常高兴,从前觉得他是个娇客,现在却体会到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了。

    之前安家嫡女嫁忠勇侯府病秧子的事,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人人都以为安家嫡女要年纪轻轻守寡了,谁知那病秧子好起来了还是一表人才,腹有诗书的模样。

    安大人被同僚们夸赞会教女儿,安夫人这边则被人恭维,说女儿是福星,是好命的,嫁谁旺谁,就连贺文璋这样被断为活不过二十岁的人都能被扭转了运道。

    还有人靠近于寒舟,要跟她说说话,还有的要她的帕子荷包等物,想蹭蹭喜气,给肚子加点运道。

    于寒舟能应的都应了,帕子荷包都舍出去了,大家便赞她温婉大方,不仅给她添足了名声,安夫人也觉得十分长脸面。

    待得宴席散了,宾客送走了,于寒舟和贺文璋也要回去了。

    安夫人还拉着女儿悄悄问“圆房没有”

    于寒舟搅着帕子,说道“没呢,常大夫说了,明年春季才行。”

    安夫人心说,瞧着女婿这身板,这气色,没毛病了呀但她想着,既然人家大夫说了,就还是听大夫的吧。

    否则,万一有什么差池,他们可承担不起。

    于寒舟扶了微醺的贺文璋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里,车轮轱辘辘行驶起来,贺文璋往媳妇身边凑了凑,说道“我没多喝,就喝了几杯。”

    “嗯。”于寒舟点点头。

    贺文璋又凑近了几分“岳父大人忙不过来,我不喝不行,在客人面前就失礼了。”

    这是叫于寒舟别怪他喝酒。

    “知道了,本来也没说你什么。”于寒舟便道。

    贺文璋顿时心满意足,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后,两人径直往长青院行去,使人去正院说了一声,晚上便不过去用饭了。

    这点子小事,侯夫人才不会计较,还使人送了醒酒汤来。

    两人在安府忙碌了一日,身心俱疲,都没有多话。吃了醒酒汤,又用了些饭,便洗漱歇息了。

    半夜时分,贺文璋醒了,脑子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不是。仿佛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地磨蹭进了媳妇的被窝里,从后面拥住了媳妇,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次日清晨。

    于寒舟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跟人抱成一团。她有些惊讶,揉了揉男人的脸,待他哼唧几声,便问道“你几时挤过来的”

    贺文璋听着她说话,就醒了。睁开眼睛,见两人抱成一团,回想了下,摇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觉着被窝里很冷,就挤过来了。”

    “是吗”于寒舟斜他一眼。

    贺文璋的眼神清明几分,点了点头,将她抱得紧了紧,说道“是。舟舟,我们以后睡一个被窝吧我觉着一个人睡,很冷。”

    “那可不得了”于寒舟故作惊讶道,“年轻男子最是体热,你竟然觉着冷,莫非是身子又有什么问题”

    作势要起身唤人给他请大夫。

    被贺文璋红着脸拉回来,重新按回了被窝里“我没事”

    于寒舟便窝他怀里咯咯地笑。

    两人闹了一番,才起了床。去正院请安不提,回来后,贺文璋便使人拿了笔墨来,开始作画。

    他要开一间书局,为自己和媳妇赚名声,便需要不少银子。

    这些银子哪里来自然不能问媳妇要。他的私库之前都给媳妇了,如今手里没什么存余,需要重新赚。

    只写话本,未免不足。想着那位豪客狂刀客的阔绰,贺文璋打算画一幅画,送给他。

    那人出手阔绰得很,性子又侠义,必不会白要他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狂刀客君子之交淡如水,送金银就太瞧不起人了,我写封感谢信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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