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在密林中稀里糊涂地走走停停, 过得颇为艰难。

    他如今的身体丝毫怠慢不得, 要喝干净的热水,要吃软烂的热食,每天光是找吃的喝的, 煮吃的喝的,就得花费许多时间。得亏这时候春雨还未降下来, 倒没遇见春雨淋漓无处可躲的惨剧。

    然而, 从前半夜露宿往树枝上一躺就行,如今还得烧篝火烤热地面才能坐下,既麻烦又辛苦。

    这一片密林面积极大,谢青鹤往里走了快一个月,仍旧没有到尽头。

    当然, 他牵马穿行的脚程也不算太快。

    算着这里距离城池村寨足够遥远了,寻常猎户都不敢走得这么深远,谢青鹤开始寻找有水源的地方,准备盖屋。给自己挑地方盖屋子,怎么也得寻个风水极好的地方,还得考虑日后饮食的来源,光是挑选地址, 谢青鹤又走了六天。

    选好了地址, 有山有水,还有一块不怎么花费力气就能平整的地面, 谢青鹤准备盖屋。

    他把马背上的家当, 一一放下来。

    八寸铁锅一口, 铸铁小火炉一只,盐巴一筒,酱、醋各两坛,匕首一把,雕花银箸两双。

    药箱一只,药杵、药碾各一,针具二套。春衫一套,夏衫两套,大氅一件,道袍一件,罗袜十双。面脂两匣,口脂六扣,澡豆一盒。百金票十张,十金票二十张。五百两银票百张,百两银票百张。十两马蹄金一匣,十两马蹄银一匣。

    谢青鹤摸了摸下巴。

    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了,脑子却依然没转过弯来。

    总觉得一掌就能劈断几人合围的巨树,掌风指剑就能削出木料,盖个屋子不就是三两天的事儿

    现在可好了,带了这么多吃的穿的用的,跑来隐居还带了两匣子金银。

    拿什么砍树斫木匕首还是银筷子

    若在密林边缘,拿着银子去附近村寨买些趁手的铁器,不求多么锋利,是把斧头就行。为了寻求隐居的效果,谢青鹤在密林里走了这么远,附近的邻居不是猴子就是老虎,能找谁去淘换把斧头来

    谢青鹤想象中厅堂开阔,还得有地方观落霞、饮清茶的山间小屋,瞬间被降低了规划标准。

    他拿着仅有的一把匕首,老老实实地开始砍树。

    在夏季来临之前,他必须得给自己搭建出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小”木屋。

    否则,他这浑身的裂伤,一旦沾上淋漓的雨水,无法保持干爽清洁,邪气侵身,脓水不断,不用诸魔做法,他就能把自己作死了。至于什么宽大的寝室,通风的茶寮梦想都是很美好的。

    身体虽不适,盖屋大业也受了重大打击,谢青鹤的心情依旧不坏。

    真正开始干活之后,谢青鹤苦中作乐地发现,匕首的砍伐效率也不算很低。稍微松了一丝修为,用于把持匕首,减少掌心破碎皮肉与匕首的接触,当当当当砍上几十下,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也倒了。

    他先用砍下的小树搭了个简易的树屋,将容易受潮的家当挑挑捡捡,收藏了进去,夜里也算有了个不受潮气的干净居所。不过,树屋住着毕竟不踏实,谢青鹤还是每天继续砍树。

    有了树屋之后,盖屋的工期就不那么急迫了。

    谢青鹤给自己削了个小板凳,砍树专用。还有闲情雅致去附近采了些清凉的草药,砍树砍累了,将小火炉搬到原计划的赏景轩室位置,煮上一碗野草汤,一边赏景,一边喝苦汤。

    附近有水源。

    有水源的地方,就有鱼虾,还有前来喝水的飞禽走兽。

    对于谢青鹤来说,这处深溪简直就是个自动投喂食物的大餐桌。

    他再是身体不适,打个鸟捞个鱼不成问题。凶恶一些的走兽摄于他展露的杀气,通常也不敢前来扑食于他谢青鹤也不去打扰各路猛兽大佬。毕竟老虎肉不好吃,狼肉也硬梆梆的,猎杀也辛苦。

    平日里,一餐吃鱼,一餐吃肉,配着采药时顺手薅来的野菜,也是挺完美。

    赶在夏季来临之前,谢青鹤的小木屋完工了。

    简简单单的一间小房子,楼板架起二尺防潮,谢青鹤还给自己打了一张小木床。

    天气渐渐热了,几乎每天下午都有一场暴雨,一直下到半夜。谢青鹤趁着雨歇的清晨和上午捕鱼猎兽采草,下雨时就在屋里用预备好的木料凿碗凿盆,做些日常用的小东西。

    常做手工,有益身心。

    谢青鹤这些日子并未怎么练功,也几乎没有去搭理体内的魔类,身体却渐渐地好了起来。

    一旦身体情况好转,他有更多的余力,能够动用的修为也越发地多。原本只能隔空操控匕首削木砍树,现在用匕首砍个石头凿个石板,也是渐渐地不费力了。

    到秋天时,谢青鹤就往远处找了些石头,用匕首削平,给木屋底下铺了一层,又给自己搭了一条起居出入的石板路。这天一下雨,地上就黄泥横流,实在让谢青鹤无比困扰。

    又过了几个月,第一场雪下来时,谢青鹤身上的最后一处裂伤逐渐愈合。

    他披着大氅,坐在篝火边,喝着黄澄澄的山鸡汤,吃着鲜美的山菌,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咂咂嘴,觉得自己有点馋米了。

    想吃饭。

    把那一片地开垦出来,种点水稻

    稻种倒是简单。他现在身子渐渐好了,修为也不必尽数负荷皮囊,轻身术也还成。寻一个最近的村寨,换一些稻种,快去快回,也就是天的功夫。

    问题是,怎么种呢

    谢青鹤躺在床上想了半晚上,觉得辛辛苦苦种点稻子,明年才能吃上,也太艰难了。

    嗐,都去换稻种了,不如直接买点米面。谢青鹤顿时觉得思路清晰起来。种什么呀脑子裂成脑花了么还得再买一点油盐酱醋,茶叶也可以买一些。嗯,若有酒曲,也要弄一些。棉花没有被子啊,一直拿大氅御寒,虽说现在也不怎么怕冷了

    把想要采买的东西梳理了一遍,谢青鹤歪在小床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次日,准备出林采买的谢青鹤心情极好,翻着自己收藏好的银匣子。

    他这大半年都困在密林深处,身体不好,不能随便乱跑,守着两匣子金银,这东西也缺,那东西也少,日子过得委实太艰苦。如今身体康健了,有余力出门买东西,想到未来的日子马上就会变得“富足”起来,谢青鹤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用匕首将马蹄银切成小块之后,谢青鹤将银子装进荷包,又背上自己亲手竹编的背篓出门。

    他在背篓里带上了铁锅和铸铁小火炉,两块咸肉,一把野菜。

    往盘谷山庄方向去寻找村寨采买是最方便的,可一来太远,二来容易暴露行藏。

    往其他方向走则完全是探路,根本不知道何处会有村寨,更不知道会走上多远。

    谢青鹤不想往盘谷山庄的方向走,有了探路的心思,出门还记得背上咸肉野菜,也算是极有诚意了一年前,他还是个出门只驾乘飞鸢、绝不打包袱的潇洒客。

    有了轻身术加持,谢青鹤在密林中穿行速度极快,往东走了不到三日,就沿着水源找到了一处村寨。小村子没有几户人家,似是逃难至此,过得也很是艰难。谢青鹤远远地瞥了一眼,这村里人连衣裤都穿不周全,大冬天都有光着脚和屁股的贫民缩在草堆里,哪有富余的物资跟他交换

    有了村落人烟的地方,附近必然还有人群聚居之地。

    谢青鹤继续往东,想要搜寻更加富庶的村落,行至半途,看见几个村人抬着一具尸体在路上,背后追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子,哭喊道“我家娘子还没死你们要抬她去哪里”

    谢青鹤不禁稍微停步。还没有死

    抬着妇人的村人甲嚷嚷道“快快快,不要理会他”

    几个村人居然越跑越快,抬着妇人胳膊的村人脚下一滑,跌了一跤,其余几个也不曾等待,继续拖着那妇人奔跑。那妇人半个身子就在地上拖行。

    追在后边的瘦弱男子又气又急,大喊道“你们我的翠娘她还没有死,你们别拖着她”

    那村子本就不大,几个村人没多会儿就跑到了晒谷场。闲置的晒谷场上居然架起了柴堆,几个村人把妇人放在柴堆上,马上就有几人回身抱住赶来的瘦弱男子,另外几人高喊“王二家的,举火出来”

    谢青鹤悚然一惊。这几个人竟是要把那妇人烧了

    瘦弱男子为救妻子奋力往前,那几个抱着他的村人被他拉扯了几步,火气便出来了。

    村人乙抬起拳头狠狠捶了瘦弱男子几下,虽说都是贫苦人,身板都挺削瘦,几个村人还是比那瘦弱男子略显魁梧,几个人围着打了一顿,那瘦弱男子满脸是血,人也似乎被打迷糊了,只会喃喃喊娘子。

    村人乙揉了揉自己的指骨,数落道“你这流人不知好歹咱村大发慈悲收留你夫妇两个,村长还让你住了咱村的破庙,你竟要害我们”

    村人丙也说“苏老大,你婆娘这是要过人的病,你不能害了我们全村老小”

    临近晒谷场的王二家,已有一个妇人举着柴火出来,战战兢兢地不知道交给谁。村人甲上前接了火,开始用干草点燃柴火。瘦弱男子呜咽着又站了起来“我娘子没有病你们不能烧了她”

    当地一声。

    堆起的木柴突然坍塌。

    正在引火的村人甲吓了一跳,突然发现一根木柴上钉着一朵灿烂的银花。

    “这这是”村人甲又惊又吓,还有一丝贪婪,先放下了手里的火柴,想要去拿那根钉着银花的木柴。粗糙干裂的手才伸出去,就觉得手心一凉居然有半角银子落在了手心。

    谢青鹤已经走近了晒谷场,说“别碰那妇人。”

    村人甲只见他身披大氅,衣饰华贵,恍惚间以为是哪位神仙临凡。

    直到看见他背后还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把野菜,这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哪有神仙会大冬天地跑出来找野菜

    “你是哪来的客人。”村人甲看着谢青鹤俊美出众的面容,到底不敢骂得太凶,“这婆娘得了伤寒,要过人的,衙门教我们烧死才能保平安。”

    “我是大夫。她是不是疫病,我看了才知道。”谢青鹤近前探察。

    村人甲手里还拿着那一角银子,又听说他是大夫,倒也没有太阻止。

    谢青鹤岐黄之术得传于寒江剑派,与俗世医道颇不相类,毕竟修行之人根底扎实,正气凛然,诸邪不侵,很少会被病气传染,所以,他学习的医道里,不曾提及什么过不过人的病症。

    本想着若这妇人真是伤寒,他将之带走与众隔绝,施药运气调养几日,也能痊愈。

    哪晓得谢青鹤近前探了脉,差点给气乐了。这妇人不过是肠胃受了寒,有些上吐下泻的症候,再有一些妇人才有的小毛病,哪里是什么伤寒病

    至于为什么昏迷纯粹就是身体虚弱又没吃什么东西,再给这群村匪吓的

    “不是伤寒。我开个方子,吃了就好。”谢青鹤说。

    几个村人面面相觑,还有几丝狐疑“你莫不是唬我们吧这婆娘又吐又拉,不是伤寒”

    “伤寒病人发热,多腹泻,少见呕吐,你们摸她发热么”谢青鹤问。

    瘦弱男子已扑了过来,抱住自己的娘子,说“翠娘没有病,她好好的”

    至于谢青鹤说开方子的事,谁都没有听见。这村里个个穷得叮当响,病了也是强撑过去,开方子往哪儿去拿药离着最近的镇子也有八十里山路呢谢青鹤只好把自己背着的鲜肉和野菜拿出来,下了医嘱“煮点咸肉野菜汤,撒一点毛毛盐,一日两碗,两天就差不多好了。”

    他见这村人也不是个个穷凶极恶,想来是被疫病吓住了,才会如此反应过激。如今澄清了那妇人并非疫病,想来也不会再烧人,谢青鹤也没有做进一步的处置。

    留下菜肉之后,谢青鹤又询问了附近的村落分布城镇情况,背着空背篓,继续往东赶路。

    附近的村落都很萧条。

    谢青鹤走了几个村子,得知春天曾有一场伤寒爆发,附近几百个村落无一幸免。

    许多人都在那场伤寒中去世,后知后觉的衙门赶来烧了不少房屋与尸体,据村民所说,一些还未死去的病人也在其中被付之一炬。疫病耽误了春耕,陆陆续续到秋天才消停。

    许多农人破家失土,闹得十室九空。所以,这附近的村落都很萧条。

    谢青鹤一直找到了附近的黄门镇,才用银子采买到了自己想要的米面油盐。

    酒曲是从镇上唯一的食肆换的,布料铺子的货物也很粗劣,没有丝绸绢,更没有细棉布。谢青鹤到底还是请人弹了一床三斤的棉被。临走时又去了陶瓦铺子,买了些陶碗瓷盆。

    虽说现在已经有了修为,匕首也能削大石了,谢青鹤还是去铁器铺子买了些农具。他终究还是有一个在门前席地而卧、烹茶赏景的梦想。有把斧头砍砍树,它不美么

    谢青鹤用轻身术赶路无须择途,找准方向一路飞掠就行,并不一定需要道路。

    何况,来时绕了好几个村子,走的是个复杂的路线。回程时本可以直接往家里走,能省去许多路程时间,思前想后,他还是往第一次遇见的仅有几户人的小村子绕了一回。他想再确认一下那妇人的病情,若是还没有好,他买的米面不少,倒也可以施舍一些。

    时隔两日再回那小村,谢青鹤愕然发现整个村子寥寥无几的屋子都被烧毁了,有焦尸横陈其间。

    半里外的破庙倒是好端端的,谢青鹤走近就闻见一股肉饼的焦香,庙里横七竖八摆着各种米面土豆白菜等粮食,房梁上还悬挂着一些腌肉,一把柴刀竖在门口,血迹斑斑。

    前日还昏迷不醒的妇人翠娘正在烙饼,一口油亮的铁锅架在柴火上,油滋滋作响。

    谢青鹤走路没有声音,站在门口挡了光线,翠娘也没回头“苏郎回来啦饼马上就得了。你先歇歇烤烤火苏郎”她没听见回应,温温柔柔地回过头,看见陌生男子站在门口,“啊”

    翠娘吓得手里的铲子掉地上,立刻倒退了两步“你是何人”

    “我是大夫。”谢青鹤心中感觉极其诡异。翠娘如此受惊,门内又只有她妇人独处,碍于男女大防,这时候谢青鹤也不好进门,问道“你丈夫呢”

    “是曾写了咸肉野菜方子的大夫么”翠娘看清楚他身披的大氅,背后的竹编背篓,紧绷的神色就轻松了下来,“苏郎去山里了,待会儿就回来。”

    这感觉就更怪异了。

    外边整个村子都被烧成了焦土,到处都是烧成炭状的死人,场面极其恐怖。

    这对住在破庙里的小夫妻却恍若未觉,还能关起门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妻子在“家”做饭,丈夫出门“办事”

    谢青鹤点点头“苏娘子大好了。”他不知道翠娘姓氏,随夫姓也不算冒犯。

    翠娘弯腰把地上的铲子捡起了,客气腼腆地说“多蒙您仗义援手。您进来喝杯茶。”

    这妇人谈吐不似一般乡人,口音也很清爽,更似雅言。谢青鹤没看出来那苏郎有几分特别,这翠娘来历倒是不大一般。谢青鹤进门之后,翠娘有些不好意思“乡野地方,连个座椅都没有,怠慢先生了。”说着把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板凳递了过来。

    谢青鹤坐在板凳上,围着炉火取暖。

    翠娘果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来,里边煮着姜片与大葱,一片腥臊之气。

    “驱寒。”谢青鹤笑了一下,当着翠娘的面,将这杯加了料的茶汤喝了大半,很快身上就暖和了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翠娘将煎烙好的肉饼放在陶盘里,请谢青鹤享用“您随意吃些。”

    谢青鹤闻着味就食指大动,老实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叨扰娘子。”

    翠娘抿嘴一笑,转身去清洗腌肉,说“先生艺高人胆大。门外烧得一片白地,您也不问问为什么,就敢喝我的茶,吃我的肉饼”

    “那便请教娘子,门外是发生了什么事”谢青鹤一口气吃了半个饼,满嘴流油,仍玉容优雅。

    “先生好心,施舍我夫妻俩一块咸肉,一把野菜。那野菜不值什么,村人家中皆有贮藏。那么长那么宽的一条咸肉,可就太馋人了。您走后不久,王大富就来了破庙,要抢这块肉。”

    “我家苏郎是个老实人。这块肉既然是给我治病的药,他哪里肯轻易让人”

    “不肯让人,又这么瘦小。王大富又打了他一顿,把咸肉抢走了。”

    翠娘将腌肉洗好了提起来,指给谢青鹤看“喏,这就是王大富家的腌肉。他家是村里最宽裕的一户,并不是没有肉吃。想来是没吃过肉的人,不想着肉香。吃过肉的人,越吃越想。”

    谢青鹤正在找帕子擦嘴,想了想,点头道“颇有道理。”

    “我半夜醒来时,听见苏郎在我床边呜呜地哭。哎,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遇事没点儿担当,就只会哭。我有什么法子呢”翠娘拎起菜刀,将腌肉当当当切成四段,放进沸水锅中,“我离开艳楼时,曾发誓不再害人。不害人,也不能让人害了吧”

    “所以,趁着夜里众人都睡了,我便轻轻翻进各家的院墙,将门打开。”

    说到这里,她似乎要向谢青鹤分享什么有趣的秘密“这里家家户户都用门闩,那大门中间这么宽的缝隙,我拿着一把菜刀,轻轻一撬,门就开了。”

    谢青鹤将嘴上沾着的油擦干净了,眸光微微带了一丝森寒。

    “接下来的事,先生也该知道了吧我将他们的喉咙一一割开,只要切得够快,死人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原本这村子里也没有几户,很快就杀干净了。”

    “我又想,这人死了,不落葬就要烂。烂了难免就要生出疫病。”

    “他们不是想趁着我病了烧了我么我让苏郎点了一把火,把他们连人带屋都烧了个干净。”

    谢青鹤看着她仿佛透着亮光的小脸,又对这类人的脑回路生出了几分不解“你还挺自豪的”

    翠娘站在铁锅前,很意外地反问“有人欺负我,我欺负了回去,难道不该自豪师父告诉我,人活在世上,能不被人欺负,就是最大的本事。”

    “王大富抢了你一块肉,你就屠了全村,这恐怕是你在欺负别人吧”谢青鹤道。

    翠娘抿嘴笑得斯文“这不独是一块肉的事。先生忘了,他们本是想烧死我。”

    谢青鹤便不说话了。

    翠娘身上不带内力武功,却受过杀人的训练,也算是江湖中人。说好听一点,是快意恩仇,说难听一点,是无法无天。然而,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手底下见真章,这就是江湖的规矩。

    这几个村人险些烧死了翠娘,她要寻仇,若点到为止,谢青鹤也无话可说。

    翠娘的复仇狠辣到了屠村的地步,老弱妇孺一并残杀,再是打着“快意恩仇”的旗号也掩不住其中的凶残邪恶。谢青鹤若没撞见也罢了,既然撞见了,必然要管一管闲事。

    翠娘轻咦了一声,突然就多了一丝慌张“你为何还没倒下”

    谢青鹤看看放在地上的茶杯,吃了一半的肉饼,说“我是大夫。”

    在他的饮食里下药,想要把他药倒,起码得是上官时宜那样的高手,陈一味都不行。

    苏金斗埋好了全村私藏的碎银铜钱,扛着锄头返回破庙时,翠娘已经死了一刻钟了。她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覆着白布。苏金斗看不见她的脸,但认得胸膛不再起伏的死寂身体。

    “你你你杀了翠娘”苏金斗看着谢青鹤,声音颤抖。

    翠娘煮的腌肉已经熟了,谢青鹤把它捞了起来,切成薄片,正在尝味道。

    “她昨日屠村,你帮着放火,你也是从犯。”谢青鹤又吃了一块带肥肉的腌肉片,味道不错。

    山里的飞禽走兽个个都精瘦无比,想吃点肥肉居然得从鱼身上找。谢青鹤已经很久没吃家养的猪肉了,这一块腌肉肥瘦适中,真是美味。他抬头看着悬挂在梁上的其他腌肉,想着待会儿要带回家。

    苏金斗其实也被翠娘的凶悍吓住了,只是,杀人这种事,若死的是欺负过自己的人,感觉就会变得很不一样。翠娘杀人如切菜,满不在乎,苏金斗也恍恍惚惚地被感染,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

    平时谁没杀过鸡鸭苏金斗在家乡的时候,还帮忙杀过猪。

    这杀人和杀猪,也差不太多杀猪还会昂昂叫呢,这么多人死了,吭都没吭一声。

    等到苏金斗在翠娘的安排下,搬走了各家的粮食财物,点火烧了所有房屋,被欺辱的愤恨解了,明日饱足的粮食与肉有了,甚至还搜刮了一匣子铜钱他好像接受了这么一个悍匪婆娘。

    可是,私心底,看着依然温温柔柔的翠娘,苏金斗心底仍旧生起太多不敢声张的害怕。

    现在翠娘死了,这位看上去很厉害的高手说自己是从犯,苏金斗连忙跪下“我小人有罪,是她她逼我的”

    谢青鹤半点不意外他的表现,前日就没觉得这男人有多特殊,凡夫俗子一个。

    放火自然是罪不容赦。可这人放火烧的都是死人,没造成什么实际损伤。若是与翠娘同罪,也不大公允。但,就这么放了他

    “你会种地吗”谢青鹤问。

    苏金斗一愣“会、会。”

    “你会盖屋子吗”谢青鹤又问。

    苏金斗开始犹豫“这个素日里村人起屋,我也能去帮忙。不过,上梁的活儿我就”

    不等他说完,谢青鹤已经点点头“行吧。罚你为奴二十年。这就跟我走吧。”

    苏金斗不禁咧开大嘴,啊

    “还是,你想跟她躺在一起”谢青鹤指了指冷冰冰躺着的翠娘。

    苏金斗拼命摇头“不不不不跟她一起,大爷,小人此前并不知道她是如此悍匪,她半夜杀人与小人没有关系,小人哪里知道身边睡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山大王哦哦哦,对,小人愿意给大爷为奴为婢,大爷饶命”

    谢青鹤开始琢磨,嗯,下回倒是可以去镇上兑些稻种,明年就有自家种的米吃了。

    吃米是不是还得脱谷也还得整一片晒谷场

    谢青鹤倒不觉得麻烦。

    事实证明,勤做手工,有益身心。他能斫木能凿石,一件件添加家什,还能养好身体。

    不过,脏兮兮的农活么,还是交给“苏郎”去干。

    谢青鹤带着苏金斗回了家,就把从前暂住过的树屋给了苏金斗做过渡。

    苏金斗必须自己盖屋子,自己负责饮食生活,另外还得负责给谢青鹤种田养山鸡。

    因初来乍到,没吃没住,谢青鹤倒也不至于那么凶残,逼着农夫去干猎人的活儿,所以,他赊借了一些粮食给苏金斗,并且要求苏金斗日后必须归还,连带着树屋都得按天给租金。

    苏金斗对此倒是适应良好,屁滚尿流地伐木盖屋,凿冰钓鱼,正经农人的谋生路子非常野。

    这看似老实的农人也试过逃跑。

    跑了一次,被谢青鹤截了回来,暴揍了一顿。

    隔了十二天之后,又跑了一次,再被谢青鹤截了回来,打断了一条腿。

    当然,谢青鹤也不想让他变成瘸子,种稻子岂不是很不方便断了三天之后,又给他接了回去。

    从那之后,苏金斗就不跑了。

    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跑不掉,而是谢青鹤放了狠话“再跑就地挖坑埋了你。”

    上一次,谢青鹤就说了,再跑打断腿。他没有听信,所以,他的腿断了。

    现在他知道谢青鹤说一不二,每一个字都不打折扣。腿断了,三天之后还能接起来。如果被埋在土里,三天之后再挖出来苏金斗打了个寒颤。

    平时谢青鹤并不搭理他,看样子也没想过和他做朋友,苏金斗只能做个寂寞的种田机器。

    有时候谢青鹤也会出门采买,并不害怕苏金斗逃跑。

    他出门采买一趟,顶多三天。三天时间,密林之中,苏金斗能跑多远被谢青鹤抓回来还好,若是没有抓到,极大可能喂了老虎和狼群。这密林里的猴子都很嚣张,敢拿石头砸苏金斗的脑袋。

    苏金斗亲眼看见谢青鹤与老虎对峙,老虎一步步后退,离开谢青鹤的视线之后,方才狂奔而去。

    那可是能用眼神吓退老虎的神仙老爷啊苏金斗彻底跪了。

    从此以后,苏金斗开始认认真真地种田,还债。

    住了谢老爷的树屋,吃了谢老爷的米,这账利滚利加起来,可能二十年也还不完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青鹤的小木屋变成了大木屋。

    田里种着稻与麦,架子上挂着茄子与豆荚,圈里的山鸡根本不下蛋,天天越狱。

    闲来无事的谢青鹤心思更加沉静。所谓闲心养意,倒也不是说必要静坐不动。谢青鹤从做手工得到了灵感,家里的日用品做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雕些摆件,刻些玩意儿。

    一日,谢青鹤坐在露台上雕刻木人,夕阳余晖落在他虚持的匕首上,突然有了一种妙悟。

    正在锄地的苏金斗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刚刚还坐在露台上的谢老爷不见了。

    刚还在呀苏金斗本能地觉得奇怪。不过,谢老爷能飞能跳,速度奇快,许是进屋了

    谢青鹤没有进屋。

    他一手拿着雕刻至一半的木人,一手拿着匕首,站在逼仄的一方空间里。

    在他的眼前,是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茅草屋前,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写着四个字谢青鹤间

    这突然飞进另一方空间的感觉,谢青鹤熟。

    这立在茅草屋门口的石碑,谢青鹤也很熟。

    祖师爷空间的门口,也立着这么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叶庆绪间,另外一堆不许外传的告诫。叶庆绪是寒江剑派前任祖师之一,谢青鹤不能直呼其名,所以称其为祖师爷空间。

    现在。

    这里。

    谢青鹤间

    祖师爷的空间宽敞舒适,哪怕谢青鹤第一次进去,那也是间漂亮的小屋子。

    前面栽着花,后边种着树,有一口井。屋子里边还有个藏库。升级之后,更是气派漂亮。

    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算怎么回事那屋顶只怕都不能挡雨。

    谢青鹤嘴角微微抽搐。我才在外边盖了一间有露台可以喝茶看风景的屋子,还要再盖一间你早点跑出来,我就不用在外边盖屋子了啊我在这里面隐居,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现在可好了,一样的房子,我得盖两遍

    至于谢青鹤间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谢青鹤并不惊异。

    他已经见识过祖师爷空间了。同样的功法,同样的人。祖师爷能修出一方世界,谢青鹤为何不能修出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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