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这番训诲隐有一丝离经叛道。
所谓只讲天理、不讲人情, 实际上是把上官时宜有可能对伏传施加的影响,完全摒弃在外了。
这年月师父对徒弟拥有着极大的权力, 普通行当的老师傅都能对学徒任意打骂, 肆意剥削,换到身为白道魁首、隐为江湖秩序维持者的寒江剑派, 授艺者更似授权者, 师父交给徒弟的不仅仅是功夫武学, 还有与之相匹配的身份地位与权力, 师父对徒弟的掌控力从方方面面延伸到了思想与生死。
换句话说, 如果上官时宜当真是隐有苟且、暗室亏心之人, 他想要借着抚育之恩胁迫伏传,伏传受胁迫是不公, 不受胁迫更是不孝不义, 会被指点嘲讽一千年。
谢青鹤这番教训的核心是,你认天理, 你该深信师父也认天理,师徒的天理绝对是一致的。
至于说人情
该认天理的时候,谈不上人情。你不要认人情,师父也不该认人情。
所以, 觉得师父会凭着养恩胁迫你什么的你要自信点,相信师父是个正直的人, 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存在也是假的。是你的错觉。总而言之, 你本身不要去想, 哪怕真听见了也假装没听见。
谢青鹤是个真正无君无父之人。
平生唯敬天地, 行事但凭本心。他只认自己的道理,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想。
伏传也明白这番教训的聪明狡猾之处。
信任上官时宜私德无亏,是一种政治正确。
你循天理所行之事,为什么要担心师父不赞同你难道认为师父暗室亏心
伏传当然不敢这么认为。他才为上官时宜的立场有了一丝恍惚,事后就被师叔揪住敲打了一遍,告诫反省他身为掌门弟子的本分。
这想法,这做法,讨巧归讨巧,事情不是瞬间就明朗起来了吗以后也不必再为难了
伏传从小被训斥教导,曰,你是个小可怜,你什么都没有,全靠师门施舍。曰,你要敬爱师父,你要尊重二师兄,没有师父师兄,你可能已经饿死街头。曰,宗门对你有大恩,你要好好修炼,认真学习,不可有丝毫懈怠,否则你就是不知感恩,罪大恶极不听话的坏孩子,在哪里都活不下去
没有教他如此离经叛道的道理。也没有人教他如此挑战纲常的道理。
明明就是挑衅了师权与父权,偏偏听起来如此堂皇正大,任谁都挑不出半点儿可指责之处
就算上官时宜听了谢青鹤的这番话,也要点头附和,称谢青鹤说得对。
师叔好狡猾。
伏传心中暗暗感叹,也不敢表露出来。
这种事情,彼此心里明白就行了,拿出来明说是绝对不行的。
他不禁隐隐期盼起师叔要教诲自己的第二件事。不知道又是怎样的“道理”呢
谢青鹤问道“左平事那把剑呢”
伏传不禁往后缩了缩,谨慎地问“您要做什么”
“我先把剑藏起来。免得待会有小孩子捧着剑鞘,求我揍他。”谢青鹤开个了玩笑,摸摸伏传的脑袋,柔声说,“前日我在安阳城,撞见了齐欣然。据他所说,熊楚臣的死讯传出之后,但凡你有产业的地方,师门都派了外门精英弟子前往护持。”
伏传脸上先是僵硬,旋即有些愧悔,更多的则是惊喜。
他怀疑上官时宜的立场,就是因为在杨柳河惨案爆发之后,寒江剑派一反常态毫无消息。
若是换了当年羽翼未丰的谢青鹤,早就一封信飞回寒山,问师父怎么还不帮忙
伏传却没有这样的底气。他记着下山时,师父让他自己了结尘事,说师门不会插手的绝情。心中也有几分倔强不服气,离了你们,我就混不下去了吗我自己也可以结果被人泼了一身污水,吃了那么多哑巴亏,才发现这个世界不是武功好就能混得好的。
现在谢青鹤告诉他,师门不是不管他,师门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且有马上助力的能力。
伏传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黑暗中飞了出去。
夜黑中,响起他踏中树木的声响。
下一秒,这仗着轻功肆意撒欢的少年又翻回马车。看着谢青鹤,面上有些讪讪。
谢青鹤笑道“半夜无人,你开心就蹦跶一下,我也不会嘲笑你。”
伏传憋了一瞬,终究还是再次蹦了出去,绕着路边的树木、山壁横着走了一圈,夜空中响起直穿云霄的清啸声,悠长清澈,充满了欢喜。
谢青鹤听着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头顶上是正在横行霸道转圈圈飞掠的小师弟,忍不住轻笑。
碰地一声。
伏传飞了回来,蹲在车辕上,两眼亮晶晶“我在全国十八个大城都有铺子外门总共才三十六个精英弟子呢师父把外门的人给我分了一半”
“嗯,师父真疼你。”谢青鹤好笑地哄他。
“原是我想错了师父教我自家管自家事,是相信我能管好自己。待他老人家知道我分身乏术,无暇他顾的时候,就会出手帮我了。”伏传兴奋地说。口吻中隐有一丝少年才有的气盛炫耀。
谢青鹤听他已经吹嘘上了,只管陪着笑一笑,没有继续哄他。
他敢教小师弟“只循天理、不问人情”,是因为他笃定师父品性正直、绝无指摘之处。
前头才给小师弟打通了任督二脉,也不能任凭小师弟信马由缰蒙头乱跑。人做重要决断时可以只认天理,可人活一世,生命中若没有人情相伴,不信师长,不友兄弟,不亲爱人又有何趣味
伏传兴奋得抡起小拳头在车板上骨碌骨碌敲了好多下,又搓了一把脸“啊”
疯了好一会儿,伏传才想起师叔一直看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又歪头倒在师叔腿上,小声说“师叔,我想家了。我想师父。”
谢青鹤心念一动,试探着建议“要不,先回去一趟你如今卷入的事颇为复杂,若请掌门出手,处理起来能简单许多。”
伏传没有思考直接反对“这是我的事。我若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
他看着谢青鹤悬挂在马车上的夜灯,一晃一晃的,在夜色中有着淡淡的光晕。
“我如今有些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我自上山就是大师兄指定的下一任继承人,和养在苗苗山居的师兄弟们都不一样。平时师父对我教养严格,外门的师弟们只要做得尚可,就能获得褒扬,我若不能完美,就看不见师父的笑模样”
“想来我的资质也仅是尚可,远赶不上当年的大师兄。师父见我不及他,心中难免抑郁。”
“我不好归不好,师父也没有放弃栽培我。”
“因为,大师兄不在了啊。”
“大师兄不在了。师父还在时,我是掌门弟子。有朝一日师父登真,我就是掌门。我若事事都求师父救我,师父帮我,他日师父飞升,满门弟子都依着我、靠着我的时候,我也不能给师父烧封信上去,求师父再帮帮我吧”
这番话使谢青鹤也沉默了。
这事算来算去,还得是他的锅。若他十一年前不曾隐居,回寒山居住,伏传不会活得这么艰难。
上官时宜已衰老,伏传还稚嫩,是谢青鹤的“失踪”,逼迫伏传过早地承担起宗门重任。
若伏传被谢青鹤收归门下,谢青鹤继续做着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如今肩负重任的是早已羽翼丰满的谢青鹤,伏传尽可以在他膝下自由快乐地成长。
谢青鹤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伏传。
“这也无妨。”他看着漆黑无光的前路,轻声承诺“我在你身边。我会帮你。”
伏传瞬间兴奋起来,说道“谢师叔我也不知道为何,待在师叔身边就特别安心。”大约是见过了师叔的功夫身手,师叔好厉害
“有师叔这样的大高手跟在身边,便是寺里的和尚,我也不怕”伏传道。
和尚么。
谢青鹤想起往事。
我若跟在你身边,那和尚只怕不敢露面。
半夜得知寒江剑派派出外门弟子救援的事,伏传兴奋得睡不着,拉着谢青鹤絮絮说了许久。
天快亮时,伏传才发现谢青鹤脸色倦怠,隐有三分疲色。他接了赶车的鞭子,请谢青鹤去车厢里睡一会儿。谢青鹤往里边看了一眼,里边铺褥寝具都是齐的,可那是三小姐用过的东西,就坐在车辕上,倚靠着车门,说“我眯一会儿。”
伏传暗暗记在心中。
没过多久,谢青鹤听见潺潺的水声,原来伏传找了水源准备做饭。
“随便吃些就是了。”谢青鹤的炊具都在空间里拿不出来,若用别人的锅碗瓢盆,在他想来还不如吃点干饼子算了。折腾那功夫干嘛
“不是别人的东西。是我带着的。”伏传把祖师爷空间里的炊具拿出来,假装一直驮在马上。
谢青鹤看着那熟悉的青瓷碗、白瓷盘,差点笑出声。
这不全都是他的东西么
当初小师弟还是个豆丁的时候,会去他的空间里串门。他就会给小师弟备些孩子爱吃的东西。有时候密林附近也会产些外界少见的果子,谢青鹤就给伏传装上一盘,叫他带回祖师爷空间吃。
小孩子没什么归还盘盏的心思,以为连吃食带碗盘都是赠品,带走了就彻底没了。
谢青鹤原以为是不是都被小师弟摔光了,如今看来,小师弟倒是个属松鼠的,藏得挺规整么。
至于伏传拿出来那一口大铁锅,谢青鹤是真的险些憋不住破了功。那锅不是谢青鹤的。是祖师爷空间厨房的“祖传铁锅”,大到能煮个五六岁的孩子。谁会带着这么大一口锅出门
明知道那口锅是伏传才从祖师爷空间里搬出来,谢青鹤也没有故意拆穿,问那么大口锅,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从哪儿变出来的小师弟说一直驮在马背上,那就一直驮在马背上
这时候驴蛋也已经醒来,韦秦请示之后去捡柴生火,谢青鹤就跟驴蛋说了昨夜发生的事。
驴蛋年纪虽小,却因自幼苦难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懂事,知道自己逃离了三小姐的魔掌,他对前途也充满了惶恐“我有病,不能做活。老爷爷把我丢在路边吧。”
谢青鹤看着他瘦弱的小脸,安慰道“病是能治好的。纵然治不好,爷爷也能给你一碗饭。”
驴蛋小小年纪就明白一个道理,他是个不能劳力的废人,没有人愿意投资他的未来他没有未来。亲生父亲尚且因为他不能劳力、虚耗医资将他抛弃,外人凭什么养他呢养大了也是个废人,不能做活报恩。唯一爱他不计一切的娘亲,也已经被三小姐吃掉了。
谢青鹤安慰他的话,驴蛋将信将疑。阿爷阿奶也曾说他一定会好,叫他好好喝药,努力健康。后来阿爹扔他的时候,娘亲哭得那么惨,在门前磕头哀求,曾经慈爱的阿爷阿奶也没谁出来多看一眼。
伏传从不在祖师爷空间开伙,炊具齐备,却没有佐料吃食。
他借口追踪商队时不方便,把佐料弄丢了,问谢青鹤,直接用三小姐的佐料行不行
谢青鹤不禁好笑“你觉得三小姐的马车上有佐料吗”
香料倒是有一大堆。佐料是真的没有莫蔷薇带着十多辆车子出门,怎么可能在自己起居的车辆上放油盐酱醋最后伏传煮了一锅白粥,有些不好意思地捧过来“师叔,咱们早餐清淡些”
“辛苦了。”谢青鹤喝着软糯的白粥,疲惫大半夜的肠胃充实温暖,“神仙书说,晨醒以白水滚粥,得七分饱,是神仙道。以后早晨就吃白粥吧。”
伏传抿抿嘴,小声嘀咕“不吃肉怎么做神仙。”
“你说什么”
“弟子说,神仙粥好”
谢青鹤正在喝粥,注意到伏传给韦秦和驴蛋分粥时,另外换了两个极其骚包的碗。
那是两只金镶玉碗。白玉做底,黄金包口,看上去温润富贵,不像是日用的起居,更像是应该摆在架子上做装饰、日常把玩的物件儿。
毫无疑问,这是祖师爷空间里,叶庆绪祖师留下来的碗。
韦秦有些惶恐“小爷,小的用这瓷碗就行”
“别碰那碗”伏传厉声喝止。
瓷碗瓷盆都是大师兄以前给的,若是单给师叔用,伏传是乐意的。这个小坏蛋和路边捡来的小孩子,万一把大师兄留下来的碗打碎了呢伏传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韦秦才发现谢青鹤也端着瓷碗。原来瓷碗比金玉碗还珍贵么他捧着玉碗满心惶恐不解。
短暂停留吃过早饭之后,两辆车继续上路。
谢青鹤靠着车辕闭目养神,伏传偶尔会在岔路口吵醒他,问问具体怎么走。
午后不久,遇见一座小城。伏传问道“师叔,要么咱们今日早些休息。进城采买些东西,若有干净的客栈就住下来。明日再赶路。”
伏传都不着急上京城,谢青鹤就更不着急了“好。”
进了暠县,先打听客栈。运气好,恰好遇上再来客栈拆洗铺褥,谢青鹤立马拍板住一晚。
须知道客栈铺褥难得拆洗一回,一来拆洗费工又折损寝具,二来跑江湖的客人也多半不怎么洗澡,官道多半是泥地,走上半天就是满身灰尘,洗干净了住上三两波客人就能脏得不能看,不如就不拆洗、少拆洗了。这种卫生条件,住上多好的客栈都可能半夜被虱子咬。
在客栈暂时安顿好,还得出门采买东西。驴蛋不能多走动,韦秦又必须拴在身边,伏传思来想去,请谢青鹤在客栈休息,他独自出门采买。
谢青鹤想了想,说“套上车,一起走吧。”
也可以将驴蛋留下,只带韦秦出门,那就不必套车了。
但,驴蛋这孩子身体不好,难免心思重,单独留下他,怕这孩子以为被遗弃。
马匹也赶了一夜的路,已经被解到客栈的马厩处吃料休息。伏传很心疼马匹,问客栈是否有马车租用,干脆赁了客栈的马匹套上自家的车,带上驴蛋、韦秦一起逛县城。
事先找店家问明白了各类铺子的大概位置,伏传办事也很利索,先去布庄采买铺褥用的料子,付定钱叫布庄相熟的绣娘连夜赶制铺褥,约定明早一定要交货。又给谢青鹤订制了几套衣裳。连带着驴蛋和韦秦也各有换洗。
这些都是需要绣娘连夜加工的活儿,必须得最先下单,伏传给钱也很利索。
谢青鹤所有东西都在空间里,空间被封了,他也不想问伏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知道伏传有空间,也知道伏传肯定会在空间里放各类防身的东西,银钱之流。可,伏传不知道他知道啊
伏传与他相遇的时候,比谢青鹤此时还惨。谢青鹤好歹还有一身衣裳呢
麻溜花了大笔钱之后,伏传还得绞尽脑汁给谢青鹤解释“这不是撞见莫蔷薇了么跟着商队的时候,顺路解决了几波盗匪”反正我的钱来路光明正大,我劫富济贫了
谢青鹤还能说什么
他如今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的穷光蛋,只能蹭吃蹭车。
想到这里就好想把空间暴打一顿。
从布庄出来之后,又去采买蔬食佐料。往日露宿吃饭,全靠谢青鹤的佐料匣子,如今去了酱油铺子采买,伏传这也要,那也要,尤其是研磨得细细的辣椒面,他非得采买两斤
“山下镇上的熏鸭可好吃啦,撒上辣椒粉,又香又辣。”伏传说着还咂咂嘴,“不过,后来听说客栈东主回了老家,那熏鸭也没人会做了。”
谢青鹤眼神低垂,突然之间就不怎么说话了。
伏传并未意识到谢青鹤骤然低落的情绪,买好吃食之后,他又去看炊具。
谢青鹤曾有个铸铁小炉,野外烧火特别方便,伏传沿街打听哪里能买到,街坊也是一脸茫然。最后找到了一家铁匠铺子,订单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哪怕伏传愿意多给钱,工期也要三天。
这让伏传很失望“那便算了吧。”
回客栈的途中,遇见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伏传见驴蛋眼含期盼,掏钱买了两支。
拿到糖葫芦的驴蛋满眼惊喜,韦秦也很吃惊“我也有么”
伏传将他上下看了一眼“你不是小孩儿”
韦秦有些扭捏地接过那串糖葫芦,蹲在车厢里默默地啃。
谢青鹤四人住在再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这房间有一张床,两张坐榻,本就是接待贵人的地方。两个孩子睡在榻上绰绰有余,伏传跟师叔连狭窄的马车都挤过了,这张床如此宽大,并排睡都行。
晚餐就在客栈房里吃了,韦秦很勤快地跑前跑后,给谢青鹤端茶倒水,帮店小二布置床铺。
驴蛋身体幼弱,谢青鹤叫他洗了手脚早点睡觉,韦秦又连忙去给他驴蛋端了洗脚水。若不是谢青鹤阻止,韦秦还想帮驴蛋洗脚擦脸,全程伺候。
待洗过手脚之后,驴蛋就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这一天,他吃了糖葫芦,吃了肉,吃了鸡蛋,睡觉时眉目都舒展开,充满了幸福。
“你也早些睡吧。”谢青鹤叮嘱韦秦。
谢青鹤的洗脚水是伏传亲自去端的。照顾自家师叔,伏传觉得理所当然。
总不能让师叔老人家自己去打水吧看着也不像话啊。
他给谢青鹤打了水,也给自己端了盆水。两人一起坐在床前,泡脚聊天。
原本伏传没有每日泡脚的习惯,他年轻健康,功夫也好,每天连汗水都不怎么出,也不觉得自己脏。隔三差五就会去山涧里洗澡,一天不洗脚,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师兄弟们都这样啊。
自从上了师叔的马车,最开始伤得奄奄一息时还好,被师叔拿药灌了几天之后,人恢复了精神,慢慢地就被师叔的老头儿习惯征服了。每天睡觉时用热水擦擦手脸,泡一泡脚,好像是很舒服
“师叔,您那药匣子也没带”伏传突然醒悟过来。
他记得很清楚,师叔每天都要吃药的怎么会不带药匣子
谢青鹤已经断药两天了。
可是,断药又能有什么办法空间被封了,他又进不去。
他的药用料珍贵,别说区区一个县城,去了龙城都不一定能找齐。制出来也要花费许多功夫。
好在明天空间就能开启了。
谢青鹤笑一笑,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药也不必吃了。”
伏传明明记得师叔的药瓶子里还有许多余量,怎么就不必吃了但他很信服谢青鹤,也不认为谢青鹤对他撒谎有什么好处。也许是有备无患才多备着些谢青鹤已经解释了,他就没有再追问。
泡好了脚,伏传发现擦脚布也没了,他盯着谢青鹤的木屐“师叔,我穿一下你的鞋。”
“穿吧。”谢青鹤还要再泡一会儿,“劳烦你替我加一瓢热水。”
伏传便蹬上他的木屐,先去厨房给他舀了一瓢热水,边倒边问“烫不烫啊您小心。”
兑好热水之后,他才把自己的洗脚水端去倒了,裁了干净的布料放在谢青鹤身边,嘴里念叨“今日忘记买两个脚盆子。明日咱们晚一点出城,买好盆子再走好不好”
“好。”
伏传穿着谢青鹤的木屐也不还,蹬着走了几圈“我也想要。”
谢青鹤不禁失笑“暂借你穿吧。”
待谢青鹤泡好了脚,伏传还是不肯归还木屐,帮他端了水盆子出去,还穿着木屐去客栈外边溜达了一圈,说是要试试踩着石条子是什么感觉。
折腾够了,伏传才回来吹灯睡觉。
他如今身体恢复了健康,已经不打鼾了,谢青鹤也不再与他头脚倒睡,二人并排睡在一起。
毕竟,拿脚对着师叔的脑袋,也不是很恭敬。
伏传睡得很安稳。
谢青鹤躺在刚刚拆洗过的粗糙被褥中,恍惚间进了梦境。
梦里他在观星台的起居室,与师弟一起吃饭。
他给师弟做了山鸡汤,师父赐了菜,是熏鸭与卤鹅,另有一些卤菜。师弟爱吃熏鸭。
熏鸭辛辣,师弟才挨过鞭子,他不肯让师弟吃,师弟特别委屈最后,他还是给师弟挑了一块肉。靠近尾脊的软骨皮肉,是师弟最爱吃的位置。师弟开心得眉尾上扬,那时候,快乐就那么简单。
吃过饭之后,他与师弟进了寝房,同床共枕。
他做了什么
对。
他点了一支蜡烛,放在床头,要师弟解开衣裳,细细抚摸亲吻
谢青鹤睁开眼睛。
他只看见陌生的屋顶,一瞬间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让他一颗心疯狂地沉了下去。
因为
他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梦中滑润的手感
而他的手腕
被一只手坚定的扣住,拒在身前
灾难。
荒谬。
我梦了不该梦的事对身边的小师弟做了不该做的事
谢青鹤脑子里一片空白,意识却非常清晰。他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断了两天药,十一年前所中的幻毒开始侵蚀他的意识。下午小师弟提到了镇上的熏鸭,又令他回忆起了人生中唯一美丽的往事。
太大意了。
下午就该心生警惕。
可是
谢青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梦中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做了什么。根据他此时的姿势,亲吻必没有。但,很可能摸过小师弟了,才会把小师弟惊醒也不知道摸过哪里肩膀胸膛还是
谢青鹤恨不得把眼睛重新闭上。
伏传还握着他的手腕。
“师叔”小孩声音中带着一丝仿佛未苏醒的困倦,还有一丝困惑不解。
谢青鹤知道自己要解决这件事。
不能敷衍了事,不能避而不谈,更不能仗着小师弟不懂事,妄图哄骗。
“我曾中幻毒。幻毒发作时,会使我分不清真实虚假,现世现象。这些年一直在吃药控制,未能根除毒患。你问我为何不带药匣子,因某些暂时不能告诉你的缘故,我被迫断了两天药。”
“适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平生最钟爱之人。”
“也因幻毒失去了控制,才会在梦中冒犯了你。此事是我的过错。”
伏传感觉到谢青鹤抽手,他被谢青鹤这番话说得有些怔忡,什么幻毒,什么最心爱的人师叔的过去好像很悲伤。这就是他宁可云游天下,又不回寒山的原因吗那,师叔这么厉害,为什么没跟他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呢反而孤身独行。
他被谢青鹤摸了几下,感觉是有点怪,这才会抓住师叔的手腕,不让师叔继续。
这会儿师叔已经解释了前因后果,既然不是故意的,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师叔又不是妇人,被师叔摸一下没什么关系吧
谢青鹤要抽手,他就松了手。正要说没关系,就听见咔嚓一声。
“师叔”伏传猛地坐了起来。
谢青鹤捏起指诀,将刚刚从伏传身边抽回的右手,生生折断了
谢青鹤也慢慢地坐了起来,伏传连忙蹬鞋下床,点上灯。想给谢青鹤找点伤药,发现他根本没有药匣子,谢青鹤的药匣子也“因为某些暂时不能说的缘故”不在。
“不必着急。我会接骨。”谢青鹤用椅凳脚削成夹板,再裁布条替自己缠好。
伏传急得满头汗“您这又是何必多大回事”
谢青鹤也是凡胎,手臂骨折也是会痛的。他慢慢给自己处理伤处,说“你不懂事,我不能欺负你。”这个不懂事是指男女之事。都是男子,平常挨挨蹭蹭是没问题。可他分明是以绮梦行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所以谢青鹤觉得不能欺负伏传。
见伏传眼睛都红了,他又忍不住说“你懂事,我更不能欺负你。”
这句懂事则是因为伏传尊敬师长,愿意委屈自己,宽恕师长的妄行。
伏传气得胸膛一阵起伏,半晌之后,他坐在谢青鹤身边,轻声问“师叔,你那么喜欢他,又不跟他在一起。你是不是很伤心”
谢青鹤怔了怔。
你是不是很伤心
是啊。
很伤心。
可是,伤心有什么用呢
“慢慢就不伤心了。”谢青鹤说。
那些痛苦,从不让人伤心。让人伤心的,是从前曾有过的甜蜜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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