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谢青鹤不想摊牌,也不想让伏传再胡闹下去。
云朝对伏传的示警很暧昧, 说了一半, 没说另外一半。他是偷听了,那么, 他偷听到了什么他是否将偷听到的内容告诉谢青鹤谢青鹤又是否准许他将偷听的内容说出来处处都有余地。
伏传怀着满心激烈,进门来请安。
哪晓得谢青鹤披衣出来, 对门外发生的事避而不谈,说起其他“以后不必这么早来请安。我每日入魔数次,心神疲惫, 或许会多睡片刻。”
这就是示弱了
伏传很明确地感觉到这点。
大师兄很委婉地表示,他心神疲惫,没有心思处理更多的事情。不要去跟他扯情情爱爱
这让伏传特别委屈。
打从三四年前, 大师兄就知道他的心思。
借口他年纪小, 不懂事,强行忽悠他,哄他说那不是真的爱慕, 只是被混淆的仰慕与依恋。
他那么深信大师兄, 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那么努力地遵照着大师兄的指引,去丰富自己的见识, 去完善自己的认知,那么努力地去认识那些自己根本没兴趣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群。
就因为他听信了谢青鹤的鬼话,对适龄男女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特别喜欢跟人家“交朋友”, 搞得人家纷纷会错了意, 含蓄如中原世家侠女,也就是邀请他共游江湖,一起行侠仗义,这样儿的就让他前后拒绝了八位
最顶不住的就是苗疆那处热情奔放的苗女,温柔些的直接爬床,彪悍的直接带人想把他绑走成亲。
伏传心也很累。
只是因为信任谢青鹤,他半点没犹豫,就照着谢青鹤的指示去做了。
在江湖上跑了三年,已经传出薄幸冷情之名的伏传,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思,决定追回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谢青鹤就是这样的反应避而不谈。
这让伏传非常愤怒。还有一丝伤心。
他带了两分怒气地盯着谢青鹤。
对峙
摊牌
掀桌子
大不了就训斥我,责骂我,打死我把我当猴儿耍就很好玩儿么
这会儿天还没有彻底亮,屋内的一切都披着一层迷蒙暧昧的隐晦光泽。
也包括刚刚披衣出来的谢青鹤。
伏传离着他很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从暖席中带出来的香氛与温度。
寻常人看不出谢青鹤的精神状态,只觉得他安闲从容,神思稳定。如上官时宜、伏传这样的入道高修,才能从他平静之下看出一丝历世沧桑的沉寂也就是上官时宜所说的灵寂。
魂魄在入魔世界经历了太长久的岁月,重新回到自己新嫩的皮囊之中,身魂不定,虚耗疲惫,就会产生灵寂的后果。
小胖妞让谢青鹤做些快活的事,上官时宜也让谢青鹤放下辛劳,舒散余生。
伏传不知道灵寂会造成什么后果,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灵寂造成的困扰,他唯一知道一点,那就是不能为难大师兄。
谢青鹤不止嘴上示弱,他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
他太累了。
看着谢青鹤神思疲惫的模样,伏传想和他摊牌干仗的心思,顿时就蔫儿了大半。
你喜欢大师兄,只是你的事。
你喜欢大师兄,大师兄凭什么就要应酬你的喜欢
就因为当初大师兄救了你的命,把你抱上寒山,你就一辈子赖上他了不成
明明是你欠了大师兄,又不是大师兄欠了你。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
伏传本是横着一条心进来要掀桌子,谢青鹤出来只说了一句话,他也只在黎明的昏暗中看了谢青鹤一眼,原本汹涌澎拜、积攒了数年的委屈、痛恨、难过,连带着他挑战谢青鹤的勇气,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谢青鹤松了口气。
那小孩儿的气焰下去了。应该是没事了
看着伏传默不吭声去把屋内灯烛点燃,情绪非常稳定,谢青鹤才和往常一样做晨起的舒展引导。
太阳升起的时候,谢青鹤在廊下吞了初升之云岚,给云朝打了个眼神。
昨儿他就跟云朝商量好了,将一套衣裳晾在廊下吸露水,算着伏传差不多来请安了,云朝就把夜露打湿的衣裳穿上,在廊下“罚跪”。如今功成身退,也就不必再跪在廊下当桩子了。
云朝去厨房准备早饭,伏传仍旧待在谢青鹤身边,跟前跟后。
谢青鹤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从前伏传是个小话痨,最喜欢叨叨叨,什么事情都要问谢青鹤一句,说话跟连珠炮似的,有伏传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至不济也会被吵得热热闹闹。
如今伏传只是默默随在他身边,怀着心事,眉梢眼角还有几分恍惚与苦闷。
求之不得,是人间至苦。
若说谢青鹤不心疼关怀他,那是假的。
可是。
他想要的东西,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不管伏传觉得自己见识了多少,是不是长大了,谢青鹤仍旧下意识地认为,伏传还是个孩子,他还是想得不够清楚,还是迷惑在执念之中,无法自拔。
这时候天已经慢慢地亮开了,阳光下,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谢青鹤看着伏传褪去了稚气的脸庞,看着他比从前厚实健康的肩膀,有了一丝恍惚。
他突然意识到。
我是不是也对小师弟存有偏见
以谢青鹤对伏传的了解,他想要对付伏传,不费吹灰之力。
晏少英在半山桃李住了不到两天,就借口去知宝洞太远太麻烦,搬回了檀香小筑。住的还是伏传的屋子,看上去还是和伏传非常亲密。然而,他不再于人前对伏传拉拉扯扯,也绝口不提“相公”二字。
伏传仍旧隔三岔五去陪着他,一起吃饭,一起玩乐,只是不再带他给谢青鹤和上官时宜请安。
对此上官时宜还颇为奇怪。谢青鹤去飞仙草庐问候时,老头儿挺关心地问“我那日也没露出几分不喜不悦的姿态吧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要不要找来问一问”
谢青鹤喝茶不说话,半晌才说“小师弟想与我好。”
上官时宜放下茶杯子,翻出榻上的蒲扇,悠着扇了扇。
师徒二人相顾沉默。
直到桌上的茶汤都凉了,上官时宜才开口“你若是也想与他好,早就让他住到观星台去了。如今只说他的想法,可见他想你不想,你心中为难。”
“我知道你偏宠他。因当初那他救急扶上掌门弟子之位的事,你也觉得利用了他,愧对了他。”
“但,这事不是儿戏。你若是不喜欢,总不能委屈了你自己。”
谢青鹤是没想过跟小师弟在一起的事。但是,这话从师父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埋汰呢他忍不住替小师弟反驳了一句“倒也不是委不委屈我的问题。我就是觉得他年纪还小,也不懂事”
说着说着,谢青鹤就有几分惊了。
这话顺着说出去,倒好像不是委屈了自己,而是害怕委屈了小师弟
上官时宜拿着蒲扇本有几分烦躁,这会儿听出谢青鹤话里话外的意思,摇着扇子的频率就缓了下来,带了两分悠然,似笑非笑地说“哦。他还小。你当初跟束寒云有了旖思妄念的时候,又是多大”
谢青鹤不怎么爱提及束寒云,可这是师父,师父非要提,他也不能让师父闭嘴。
“总比他大好些。何况,我与师弟是青梅竹马,与他怎么能比他说仰慕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焉知这些年不是偏执入骨,总也摆脱不出来人一辈子就守着情爱过活么就不能想点儿别的事”谢青鹤这些话也只能跟师父倾诉,若是对伏传这么说,那孩子只怕要羞愧得跪在地上哭。
“是啊。你也知道人一辈子不能守着情爱过活,可见这也不是很大不了的事。”上官时宜说。
自打从出谢青鹤话锋里隐藏的不确定之后,上官时宜已然有了偏向。
伏传若要跟晏少英在一起,上官时宜就不大乐意,觉得晏少英配不上自己小弟子。若是伏传想要跟谢青鹤在一起,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来谢青鹤遭受情殇心态不大正常,上官时宜也有几分补偿之念。二来这天底下能配得上伏传的又有几个与其便宜了晏少英那浑小子,不如就守着他大师兄吧。
这话说得谢青鹤又有几分心浮气躁不耐烦。
上官时宜也不想把他弄毛躁了,最后劝了一句“我仍是那句话。你纵然再是疼爱他,若是不喜欢他,怎么也不必委屈了自己。可是,青鹤吾徒,你与为师不同,你修人间道,也仰慕世俗生活,尝过情爱滋味,若是能放得下从前,找个能陪伴你余生、让你欢喜快活的伴侣,何尝不好呢”
“这与我从前又有什么干系呢”谢青鹤霍地坐了起来,蹬鞋下榻,“弟子先告退了。”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上官时宜摇着蒲扇,看着他走向门口,“滚回来”
谢青鹤只得停住脚步,往回走。
上官时宜拿蒲扇在他脸上轻轻一拍,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谢青鹤给他气乐了“您叫我回来,就这样儿”
“不然呢还想我跟从前一样,踹你一脚”上官时宜挥挥扇子,“别总想着他难不难受,他痛不痛苦,他怎么想的。你只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行了。他从前纵然是个孩子,五年后也是孩子十年后还是孩子若他对你是真心,难道不能再等五年十年”
谢青鹤从飞仙草庐里走出来,禁不住苦笑。
我怎么想的
身为长辈,他想都不可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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