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位于前朝襄王府旧址, 修葺之后, 门径宽广气派,富丽堂皇。
谢青鹤路过中庭时看见园中参差摆放的燕湖石, 笑道“石景清绝有趣, 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伏传就随在他的身边, 回头看了韩琳一眼。
家中园景被夸赞, 韩琳当然要出来客气两句“是那两年剿贼时从南边带来的筑师, 有几分手艺就养在身边了。北地造景他也不会, 也就是弄些花草石头瓦郎看着好,隔日我让他去府上伺候。”
谢青鹤的手贴在假山上抚摸了一下, 笑一笑, 说“那倒不必了。”
越过中庭之后, 接风宴被安排在了东园廊厅, 屋内屋外都摆了桌子, 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穿着箭袖常服的武官,应该是韩琳麾下。
伏传在谢青鹤身边轻声介绍, 这是粱安侯府的旧人, 那是韩琳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人
光听伏传解说, 谢青鹤就发现韩琳麾下也不是铁板一块。新旧之间,总有利益纠葛,彼此看着也是面和心不合。不过, 有“强敌”环伺, 内部大致上能保持稳定, 一致对外。
另外还有一批穿着五花八门的男男女女,一看可知没有官身,以妇人居多,妙龄女子不少。
不等伏传提醒,谢青鹤就知道这应该是王寡妇带着的弟子们。
韩珲这边的人与王寡妇的弟子们就是彻底不对付了,两边都不肯坐在一起,偌大的丞相府,茶水吃食样样都不缺,两边居然还能为了一棵桃树吵起来。
谢青鹤才刚刚走进来,就目睹了一场闹剧。
年轻气盛的小将怒吼“若是从前讲究男女大防、妇人贞静贤淑的时候,你们一群妇人坐在这里,那没得说,我兄弟们几个掉头就走哪有冲撞女眷的道理如今你们自己要出来抛头露面,穿男人的衣裳,梳男人的发式,连妇人的本分都不讲了,我还能把你当妇人敬避着”
坐在桃花树下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则皱眉驳斥“这与妇人男子有何相干先来后到而已。我与几位姐妹早先坐在此处,为何要将位置让与你等你也知道如今时候不同了,再没有妇人见着男人气势汹汹走来,就必须提前走避的道理。你不要胡搅蛮缠,快些离开。”
另一个穿着春裙薄袄的女子则嘲笑道“莫不是你在那一席没有位置别人都是粱安侯府旧部,打小跟着韩丞相的家奴家将,心腹中的心腹,你这样儿从南边招安投靠来的匪贼,能在这样的大宴上捞个末席陪坐就偷着笑吧,要不然,你把脐下三寸那玩意儿割了,来我师父门下投靠我们这儿不论身份门第,进门就是嫡亲的姐妹,这位置啊给你坐。”
她说着就将身边的椅子拖出来两分,青葱似的小手在座椅上轻轻拍了两下,发出娇媚的笑声。
对于这方的小将而言,心中痛处被戳中,来自妇人的嘲笑又最为致命。
“你们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仗着小菩萨给的庇护你怕是不知道吧你那未婚的夫婿在莽山坏了事,只怕要被小菩萨清理门户。没了周郎给你们做靠山,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这帮娇滴滴的小娘们还能跳到几时”小将冷笑。
谢青鹤不禁失笑,问韩琳“韩丞相治军严谨,上情下达渠道通畅,也是独一份。”
韩琳被讽刺得老脸一红,侧身训斥身边的侍从“那边信口胡沁的是什么人还不快押下去马上叫韩珲来给大先生请罪”
谢青鹤也帮着伏传护短,问道“那边是大郎的未婚妻子么快请过来。”
伏传也对身边侍从点点头,吩咐道“去把虞姑娘请来。”
两边侍从都是飞奔,这时候东园里的宾客们才发现月牙门前站了不少人,韩丞相与伏先生居然都在其中,最扎眼的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年轻男子,身形英伟颀长,玉容冷峻,远看就似一尊玉人,居然把颜色极好的小菩萨都压了下去,使人一眼望去,再不见众生。
“瓦郎,那就是瓦郎。”
“这样风度男子,为何竟叫瓦郎合该叫玉郎,仙郎。”
“听说是伏先生的师兄。周郎一直管小菩萨叫小师父,这位就是大师父了吧”
“我怎么瞧着脸嫩年轻些呢是不是比小菩萨小两三岁还是神仙中人,本就长得年轻。”
纷纷议论中,三娘与陈老太也得了消息,前来拜见。
“不必多礼。”谢青鹤将三娘与陈老太视为门下弟子,并不避讳受礼。只是伏传对三娘深为依恋,谢青鹤依着小师弟的情意,对三娘和陈老太也多了三分礼遇,“这些年辛苦您二位照顾他。”
三娘负责照顾伏传的衣食起居,陈老太偌大年纪还帮着伏传在战场拼杀,都是要承情的。
见面客气几句,三娘眼眶还有些红,显然也已经知道富安县的事了。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三娘和陈老太都没有提及大郎。陈老太拉着二郎嘘寒问暖,二郎在一边跟奶奶说这六年的经历。三娘看着谢青鹤的模样也有些不可思议“大师父长这样才对。”
在桃树下吵架的小将很快就被押了下去,大郎的未婚妻虞姑娘也被请了过来。
这位虞姑娘长相不算很出众,气质落落大方,见面先施礼问候“拜见先生们。拜见韩丞相。”她分不清楚谢青鹤的身份,只能含糊其辞,又看了三娘一眼,“三孃孃。”
谢青鹤对虞姑娘说道“外界传闻并不可信。大郎与我和草郎相识于微时,尽心竭力服侍草郎多年,是我与草郎的大弟子。他纵然行差踏错德行上有了瑕疵,做师长的管他教他不会放逐他。莫说今日没有将他处死的打算,就算处死了他,他也是我与草郎门下弟子。你不必担心。”
虞姑娘正要点头,跟着她过来的薄袄女子问道“我等姐妹自然不担心周郎的前程。只是请问大先生,今日饮宴接风,为何将我门下姐妹都请了来,独独不给我师父王娘娘下帖子是何道理”
谢青鹤抬头看她,问道“这位姑娘是”
“我高姓宇文,大名彪丽。是王娘娘座下弟子。”这女子骄傲地说。
她这样张狂的模样,周围许多人都不大乐意,伏传尤其不高兴。
三娘正要训斥她,就听见谢青鹤含笑说道“帖子是韩丞相发的,我也刚进门。不过,以我想来,或许是我与尊师没什么交情,今日既然替我接风,不请尊师是怕麻烦了她老人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富安县之事爆发之后,王寡妇失势已成必然。
韩琳与王寡妇之间不和已久,他给谢青鹤接风,把王寡妇的徒弟们都请来了,故意不给王寡妇发帖子,看上去是他小肚鸡肠、故意恶心王寡妇,其实,他这么做是想保全王寡妇遗留下来的势力。
韩琳与王寡妇之争也是内部矛盾,只要韩琳与伏传仍旧结盟,王寡妇的力量就是助力。
王寡妇失势倒霉,韩琳拍手称快。至于王寡妇身后的弟子们,韩琳也不介意替伏传收拢招揽下来若是伏传不想招揽,他也可以主动笑纳。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寡妇有个愣头青徒弟跳了出来,非要挑明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谢青鹤的回答就更绝了。
跟你师父不熟。
宇文彪丽看看伏传,再看看三娘和陈老太,正呆滞的时候,二郎解释说“王孃只与小师父见过几面,功夫都是我阿娘教的。大师父那时候天天都在静室修行,是真的没有见过王孃。”
“你与我师父没有交情,为何要请我来”宇文彪丽怒道。
谢青鹤已经明示帖子不是他发的,与他无关。
韩琳含笑道“宇文姑娘,你与虞姑娘是同门姊妹,这帖子自然要发给你。”
宇文彪丽霍地转身,紧盯着虞雁书“你这就姓周了”
旁边马上就有几个年长妇人过来,拉拉扯扯地劝说宇文彪丽“今日来赴宴是娘娘的吩咐,她老人家叫雁书带着咱们来的。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伏传看得厌恶至极,吩咐道“明日请王孃到我家中说话。”又明确告知宇文彪丽,“你若不想吃宴席,这就回家去。好好学一学什么叫礼数。”平时他还挺喜欢宇文彪丽大方爽朗的性子,偶尔在他面前快人快语,他也不觉得如何冒犯,女孩儿家不都是这样的么
今天宇文彪丽蹦出来冲着谢青鹤质问了几句,伏传就觉得她特别无礼讨厌。
“大师兄,先入席吧。都是小事,不必介怀。”伏传直接将几个人隔绝在外,请谢青鹤进门。
谢青鹤在他伸来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伏传有些意外,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三娘一眼。
三娘正要与二郎说话,冷不丁接到伏传的暗示,连忙说道“小姑娘家脾气大,我去看看。”把二郎又还给陈老太,匆匆忙忙跟着宇文彪丽一起出去。
正席安排在廊厅之中,伏传很自然往后让了一步,坐在谢青鹤身侧。
如韩琳、陈老太、二郎等熟悉他二人的旧人,对此都见惯不怪。
偏偏厅中还有许多不熟悉谢青鹤的陪客,看着小菩萨陪着一个颜色鲜丽的年轻男子进来,居然让那人坐了主席,自己侧面相陪,明知道那人就是传说中的瓦郎,还是忍不住与身边人低声议论。
叙礼落座之后,韩琳试图让丞相府的家臣一一前来拜见。
谢青鹤笑道“难得回来吃一顿饭,不要弄那么多礼数,待会儿叫人觉得我多事,只管厌恶我。咱们这一席都是旧交故友,吃上一顿饭,互诉别情也就是了。你看你弄这么大的场面不如就传话开席,咱们吃两杯酒说上几句话,车马劳顿也是真的累了,还要回去歇息。”
廊厅中建筑特殊,能将主席上的声音聚传四方,谢青鹤说几句话不费力就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就在悄悄议论他身份的众陪客更震惊了。
来丞相府上吃接风宴,直接说开点开席,吃完了我要回家休息,你搞这么多事真的很烦。
这是半点没给韩丞相面子啊。
哪晓得韩琳居然也没生气,果然笑呵呵地吩咐开席,马上就有侍人鱼贯而入,捧上热菜。
也有韩琳麾下脾气颇为暴躁的武将看不顺眼,小菩萨都没有这么无礼蛮横,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就敢高踞上位、肆意发令只是韩琳早就摸准了自家部将的脾性,这几个脾气火爆的才刚有出面呛声的苗头,马上就被韩琳故意安排在附近的几个老友按了下去“来来来,吃菜喝酒”
热菜上了两盆,谢青鹤看着桌上菜色笑了笑,韩琳是真的很有心思,全是伏传爱吃的菜色。
就是这种细节处让人觉得很暧昧,偏偏又挑不出任何错处。韩琳与伏传相处六年,只知道伏传的口味,不知道谢青鹤的口味很正常,布置接风宴时安排伏传爱吃的席面,那就更加没问题了。
韩琳跟谢青鹤说这几年的艰辛,伏传与周家三口都出了大力,他提及伏传也很正常。
被谢青鹤告诫过之后,韩琳倒也不敢故意把伏传往自己身边划拉,只是这些年许多事都是他与伏传商量着办的,在南郡如何剿贼、对抗地方世家,如何与京中周旋,如何进京逼粱安侯下野当着谢青鹤的面,总不能把伏传的功劳都给抹了吧难免就得提,还得狠狠地夸,说得感念不已。
不说韩琳身边几个心腹下属,陈老太和二郎听着眼眶都有些红。
唯独谢青鹤与伏传不为所动,两人该吃吃,该喝喝,真打算吃完了饭就回家休息。
这时候韩珲被“捉”了来,席前下拜“大哥,两位先生,都是我治军不严,方才纵容下属胡乱传话。往外递话的几个部将我都审出来了,个个痛打八十大板,以儆效尤我也知错了,请兄长与先生们责罚。”
韩琳放下酒杯,训斥道“你做的好事岂止这一件富安县之事,你自己与大先生说清楚”
韩珲低垂下脑袋,瓮声瓮气地认罪“此事都该我来负责。当初周郎来寻我为匪首说情,我就不该冲着他的身份颜面,对他忍让屈服,命令麾下部卒按兵不动,以至于富安县失守,守城士卒死伤数百人之多更有无辜百姓惨遭匪贼杀戮”
这就不是来认罪的,而是为了替他自己和韩琳,当众脱罪。
若是闭上门商讨此事,谢青鹤责怪韩琳以尊长的身份,没能及早阻止双方争执,导致让事态恶劣到发生富安县惨事韩琳无法自辩也无法推卸责任。
然而,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世人论迹不论心,法理公义就是法理公义,没有可置喙商榷的余地,也不可能去讲究前因后果。
若谢青鹤想要为了富安县之事怪罪韩珲,就得先把“罪魁祸首”大郎处置了。若是连韩珲都没理由处置,还怎么绕过韩珲去责怪韩琳
韩琳没想到的是,谢青鹤压根儿也没想过怪罪他。
“我不受你的礼,你有事也不必向我交代。”谢青鹤跟韩珲切割了关系,又对韩琳说,“我的徒弟我自己教,你的弟弟,你的部属,也是你自己教。我早年就专心修行不问世事,此后我依然不问世事只管修行,你与我小师弟有什么交情往来,仍是和从前一样,不必多问我如何想法。”
谢青鹤话音刚落,韩琳与韩珲都没做出反应,伏传突然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伏传身上。
“打从你大兄奉旨驻军南郡以来,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将者统御万千,摧城拔寨,守土,若为疆土百姓,虽君命也可不受。你倒是挺大的出息,周承庭一无上谕二无军令,他不许你剿贼,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富安城陷,如此心志理智,你也配领兵守土”
伏传不客气地把韩珲喷了个狗血淋头,他在韩琳麾下深有威严,廊厅里大大小小老的小的将官听他骂人,全都缩着脖子暗暗咋舌,有人对韩珲深表同情,却也没人对伏传的训斥表示出不满。
韩珲胆子比较肥,不敢招惹谢青鹤,却敢跟伏传顶嘴“伏先生,他虽没有圣旨军令,可他是您的弟子,又是阿姆的孙孙,我哪里敢得罪他呢”
把陈老太气得够呛,骂道“我那日是白救了你一条命,倒叫你现在来说嘴”
这屋子里在乱军之中被陈老太救过小命的也不在少数,听见陈老太骂人,明白事理的也都暗暗感慨,韩珲这话说得是有些忘恩负义。拿着昔日所受的恩惠说嘴,罪名全扣人家孙子头上。
伏传居然提起衣摆,一脚踹在韩珲胸口,生生把他从廊厅踹到了花园中。
只听见门外稀里哗啦一阵脆响,两桌席面都被飞出去的韩珲横着扫了个粉碎。
伏传骂道“当面就敢撒谎,再敢狡辩一句,明日就卸了差使去北地放羊”
韩珲飞出去就陷入了昏迷,门外接着他的武官们也搞不清楚到底伤得重不重,马上就有人把他抬下去找大夫。这一脚踹得屋内屋外所有人噤若寒蝉,都说韩琳与伏传有了矛盾、渐行渐远,今日伏传敢这么猛踹韩珲,只能说明他跟韩琳的关系依然铜墙铁壁,否则,哪里敢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韩琳非但没有因为伏传的动怒生出嫌隙,反而连连安抚伏传,请他息怒入席。
谢青鹤就看着他俩演戏。
一顿饭吃到半下午,谢青鹤道乏要回家去,韩琳亲自将他二人送到门边,送上马车。
谢青鹤仍是先扶伏传上了车,落后一步,与韩琳说“如今丞相不必随波逐流,不知是否还记得从前的打算”
韩琳一愣。
“但凡于民有用,于国有益,只管去做。你我也是微时故友,赠马赠金之情,此生不忘。那些小把戏,就不要再使了。”谢青鹤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车。
等谢青鹤与伏传的马车去得远了,韩琳才问身边侍从“跟着宇文彪丽的人呢撤回来没有”
侍从低声道“三娘子出去时,马上就传令把人撤回来了。”
韩琳冷笑道“阆泽莘这回怕是要弄巧成拙。瓦郎看样子是个护短的脾性,周承庭没过门的婆娘他都要护着,王寡妇那边是不好动手脚了。既然把人撤回来了,以后都不要再动。”
侍从只管点头“是。”
韩琳转身往回走,随口问道“韩珲伤得重么”
侍从顿时变得轻声敛息“断了三根肋骨,伤了肺脉,大夫说起码得养半个月。”
韩琳冷笑一声“叫他好好养着吧。”
伏传住处距离韩府不远,也就隔着两条街,门幅较小,看上去并不起眼。
马车在门前停下,进门之后,谢青鹤就发现里边是别有洞天,屋舍秩序井然,草木庭院按照方位幽然陈设,微风徐来,沁人心脾。二郎很没见识地在院中乱窜“这是我们的房子吗”
伏传见谢青鹤张望景色,突然想起在韩琳府上的对话,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大师兄,韩琳府上的石景是我给他画的图。我在家里也做了假山的造景,我这里用的都是武兴附近的山石。我不知道他会大兴土木,拿了我的图纸,竟让人从八省之外去弄燕湖石来”
谢青鹤点点头。
刚进韩琳府上,他就看出那边的石景出自伏传的手笔,伏传曾随他学丹青书墨,他很熟悉。
用燕湖石做假山造景是前朝风行,到谢青鹤的时代,已经不再推崇燕湖石,改用苑山石。那时候他就知道韩琳府上的石景是伏传所绘,筑石则绝不会是伏传的主意。
他又想,或许是韩琳使用了襄王府遗留下来的燕湖石毕竟这年月民力孱弱,皇室都不敢强征徭役去燕湖运石头,韩琳这才入京掌权几年时间,就敢这么骄奢跋扈了恰好前朝又喜欢使用燕湖石。
只是他将手贴在假山上摸了摸,马上就知道那不是陈年旧石,全都是新凿做旧的痕迹。
“阆家,萧家,田家我曾以为河阳党人肥己害国,出身兵家的粱安侯府能比他们好一些。”
谢青鹤慢慢走过盛放的花圃,看见了伏传所说的山石凿打成的假山,伏传不会撒谎骗他,小师弟也想把住处弄得像样一些,也花时间心思去弄了假山造景,却不会损耗民力去追求燕湖石。
“韩琳此人,不可与之远谋长久。”谢青鹤说。
伏传对韩琳是有感情偏向的,毕竟在一起互为靠山结盟运作了六年之久,越是艰难的时候,情谊越是深厚。他完全理解韩琳想要废帝自立的心情和立场,在局势稳定的情况下,他甚至也有意愿支持韩琳废帝自立。
谢青鹤刚回来不久,韩琳想要挑拨他二人的感情,伏传就对韩琳深为不满了。
又撞上了燕湖石造景的事。
谢青鹤才问一句,韩琳马上就撒谎,把伏传撇得干干净净,可见他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对,劳民伤财不恤百姓。明知道不对却依然要为了一己私欲去做,这样的人远比不觉者更加没有底线。
伏传在立场上从不会反驳谢青鹤,即刻就点头“是。”
恐怕韩琳也想不到,只是因为自己府上造景假山的几块燕湖石,他就彻底失去了伏传的支持。
“你这后生倒也有趣。”突然有一道声音从屋檐上传来。
谢青鹤抬头一看,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妇人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烟袋,正吞云吐雾。
伏传悄悄扯了谢清一下,提醒道“冼”
那农妇睁大眼睛喷出一个圆溜溜的烟圈,更惊讶地说“你这小丫头就更有趣了。你知道我是谁不奇怪,你知道我姓冼”
伏传目光下撇,表情怪异。
谢青鹤心中好笑。小师弟不单知道您姓甚名谁,连你出身何地,生平诸事,全都一清二楚。
“还请前辈屋内叙茶。”见冼花雨拎着烟袋叭叭叭的模样,谢青鹤又改口,“若是想喝两杯,家中应该也有酒酿。晚辈也能陪侍两盏。”
冼花雨将烟斗掐灭,吐出一口烟气,说“行,受用你两杯酒。”
伏传转身看了一眼,陈老太已经去准备待客用的酒菜,把二郎也顺走了。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来伏传在京中的住处,论地头还没有冼花雨熟悉。
就看见冼花雨从屋顶上飞跃而下,一马当先钻进了她自己看得上的花厅,反客为主坐了下来。谢青鹤与伏传倒像是两个来拜访长辈的客人,跟进门之后,陪坐在客位上。
“早些年我就得了一个说法,说是京中有个小子,长相怪异。”
冼花雨说话顿了顿,“命不与神合。”
谢青鹤微微一笑。
“待我下山之后,先看见这个丫头。还是小子”冼花雨一口喝破。
伏传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呛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冼花雨“你能看出来”
冼花雨见他吃惊也有些得意,笑眯眯地说“我是做什么的求真之人,若看不出你本来面目,岂不是白修了这么些年”
只可惜谢青鹤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这让冼花雨不免有些挫败。
“我以为他就是那个命不与神合的小子,韩漱石告诉我,不是他,是另外一个叫瓦郎的小子。可惜无缘得见。”冼花雨拿着自己的烟袋,上下打量谢青鹤,“你的修法很特异。”
谢青鹤也不藏私,直截了当地说“我修强神御器法。此法弱皮囊而强神魂,以意御器,以器入道。”
冼花雨以为他简单介绍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哪晓得谢青鹤居然没有停,直接说了具体修炼法。
伏传也没有打断,就歪着脖子,听谢青鹤说细节。若是哪里听不懂,还主动问一句。冼花雨有些呆滞。谢青鹤居然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当即就开始给伏传答疑解惑
“等,等一等,你们这是做什么”冼花雨不得不出声打断,“此秘法细节,不可轻授。”
“前辈是求真之人,如今可知道我们的来历了么”谢青鹤反问道。
“你二人当是来自天外。”冼花雨一口咬定。
谢青鹤倒是在魔类口中听说过域外天魔的说法,反之在寒江剑派的史稿记载里,基本上没有天外二字了,伏传听得迷糊“什么天外”
“天外就是你们的地方。你二人来到我的世界里,夺舍重生,才会显出命不与神合的奇景。盖因这皮囊本就不是你们的,命数也不是你们的,只有一道神魂是你们自己的。我说得可对”冼花雨说。
伏传隐隐觉得不大对,大致上又是这样没错,只得转身去看谢青鹤。
“您说得对。”谢青鹤没打算纠正,也不想说入魔之事。如果冼花雨知道这不过是魔念生出的小世界,她也只是魔类记忆中的一道残影,只怕真的要把她逼得走火入魔。
“我有三本修法。供普通人修行的大折不弯修法,供炼道修行的内火炼真诀,供器道修行的强神御器法,皆可上呈寒山,以此传世。”谢青鹤选择直接交保护费。
“我是苦修之人,我小师弟与我不同,存有济世之念,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冼花雨沉默片刻,说“这些年我都在暗中观察,你虽周旋在韩琳与阆绘之间,所求之事却与他们都不相同。韩琳有北面称尊的野心,阆家迫于局势,虽不能提兵逐鹿,也想要竭力自保自肥,榨干天下油水。只有你,你想要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
伏传想了想,说“前辈若是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当日与我交手,不会手下留情。”
冼花雨想起那日的荒唐也不禁笑了笑,又摇摇头,说“你与韩琳相扶太久,难免一叶障目。他役使下民挖掘运送燕湖石,死伤数百人,此事你不是今日才知道。直到你这位师兄归来,问及丞相府里的假山诸事,他要你断绝与韩琳共谋长久的打算,你才遵命而行。”
“若早几年你这位师兄不曾闭关,与你共同执事,我也不必住进皇宫,给那臭小子当奶娘。”冼花雨提起宫中的幼帝,一副简直无法忍耐的模样。
直到此时,谢青鹤始终无法理解的事情,终于找到了答案。
冼花雨在禁中为幼帝保驾护航,难怪韩琳不敢欺人太甚,伏传也不能一言而决。
冼花雨这一番指责极其辛辣,责怪伏传没有及早劝阻韩琳,眼睁睁地看着韩琳掌权之后开始下民。事实是韩琳本就是提兵万千之人,调派徭役负责辎重之事很正常,他派人去弄燕湖石又不会提前给伏传报备,王寡妇的势力耳目也没有远到八省之外,等燕湖石运抵京城时,一切都结束了。
伏传顾忌着局势,只能跟韩琳说一说此事,韩琳也保证不会再干这么劳民伤财的事情。
落在冼花雨口中,就是责怪伏传不够心狠果决。要求伏传必须在得知燕湖石事件之时,马上跟韩琳决裂,一拍两散互相对打,才能算是心系百姓、主持公道。
相比起谢青鹤的决断,伏传当初的处置确实显得黏腻了许多,不够“果断正义”。
伏传觉得自己不如大师兄处置得好,冼花雨指责他的地方也在于此,就是说他是非不分,偏心韩琳,如果一开始就是大师兄处事,冼花雨根本就不会插手这让伏传有些惶恐,不自觉起身站起。
“前辈这话未免说得太过苛求。您倒是能主持正义,怎么没有提前阻止燕湖石进京”
谢青鹤只差没说冼花雨也是在放马后炮。
上官时宜责怪伏传时,谢青鹤都要护短两句,何况是这个早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过气祖师。
冼花雨若是骂他两句也就算了,谢青鹤自认心胸宽广,不会跟祖师爷计较。这么暗搓搓拿他来挤兑小师弟算怎么回事真当小朋友没有家长,可以随便欺负么
“若不是您蹲在禁中给幼帝撑腰,我小师弟如今的处境也不会如此艰难。他若稍微从容一些,也不至于非要跟韩琳联手结盟。如今您倒是批评我小师弟不肯与韩琳翻脸,也没见您提剑去丞相府问候两声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韩琳与贵派的关系纠葛可与我二人更深,当初是谁指点他去屏乡破命求生又是谁教韩漱石相人之术这命不与神合的眼光,可不是江湖骗子就看得出来的吧”
谢青鹤难得一回句句怼人,把冼花雨喷了个满脸,起身轻轻搂住伏传。
这么欺负小师弟,问过我了吗
伏传不自觉地靠在他怀里,心头那点惶恐才渐渐淡去。
他是真的不害怕冼花雨,就是怕大师兄跟冼花雨祖师一样的想法,认为是他纵容了韩琳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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