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韩珲去世的时机太不妙了。

    伏传曾经动念让韩珲在华安郡战死, 不过,他的计划是,等他收拾好在西乡的韩漱石, 再安排韩珲意外战死,届时他兵不解甲, 轻骑北上,直接去接了韩珲留下来的烂摊子与兵权。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伏传还没对韩珲下手,阆家先动手了。这使得伏传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

    韩家的兵马大部分都由血亲子弟充任将领, 这是一支势力极大的私兵。

    韩珲活着的时候,伏传暗杀韩漱石,维护的是韩家的利益,韩家上下谁也不会多想。

    现在韩珲死了, 韩家内部没有身份能力都能服众的继任家主, 正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西乡的韩漱石曾经领导韩家多年,在韩琳入京逼迫他下野之前, 韩漱石一直是韩家家主,声望极高。

    哪怕韩漱石是韩琳的叔叔,伏传都能用复仇的名义诛杀他。

    可是,韩漱石是韩琳的亲爹

    哪怕他炸塌了丞相府,炸死了韩琳, 韩漱石依然是最有资格重掌韩家兵权的家主人选。

    说到底, 与韩漱石相比, 伏传是外姓人。

    这时候伏传去西乡暗杀了韩漱石, 必然会引起韩家内部不满,激化矛盾。伏传再想收拢兵权,也肯定会被怀疑用心你杀韩漱石,究竟是想替丞相报仇,还是看上了韩家的兵权

    怎、么、办

    伏传烦得半夜睡不着,躺在屋顶上,看着天边圆滚滚的月亮。

    天气已经开始慢慢地转凉了,西乡将近初秋。

    他带来的三千轻骑都是修业有成的轻骑,战力是很强盛。不过,西乡韩珠有一万余兵马,且据守天险要塞,打起来就很艰难原本也没打算硬碰硬,伏传想的是暗杀,没想自己人干仗。

    现在暗杀的计划行不通了,去打一场硬仗,逼迫韩珠投降,为叛变之事赎罪

    这是下策。

    骑兵没法攻城,三千修业轻骑打一万多守军,玩的也是心跳。

    正烦恼的时候,伏传想起那日大师兄说过的话。

    大师兄说

    下回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叫一叫天上那位,请它帮帮忙。

    京城。

    韩珠文也很头疼。

    他曾以为让出继承人的身份,让叔父继承父亲遗留下的一切,已经是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等到韩珲的死讯传回京城,他才突然意识到,当初伏先生强令叔父继任家主,是何等英明的决定。

    韩漱石亲手炸死了韩琳,是他对韩家做的最坏的一件事。

    这件事带来的最大影响不是韩琳身死、韩家陷入无主的混乱,而是对韩家亲缘的致命伤害。

    韩家麾下大部分将领都是血亲子弟,同族之人聚集效命,以家族为核心共谋利益。韩漱石以父杀子,亲缘断绝,使韩家上下离心。为何支脉甘愿为嫡脉牺牲为何庶系甘愿为嫡系充作马前卒这里边固然有利益作祟,可是,礼教的核心乃是一个仁字。仁者爱人。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若父兄不能亲爱子弟,子弟也不会恭顺父兄,礼教崩坏,家族离散。

    韩家两位家主接连去世,士气溃散,家中各脉彼此不能相服,已有分裂之兆。

    若是伏传在京,韩珠文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艰难。

    难处就在于伏传不在

    伏先生不仅远在西乡,且没有马上回来的意思。

    韩珠文能够理解伏传不即刻回京的打算。他的祖父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是西乡之事处置不好,韩漱石在西乡又放风放话蛊惑人心,说不得韩家顷刻之间就要分裂。

    谢青鹤虽然在京,可他与伏传不同。他没有跟着韩琳一起打天下,跟韩家上下也不大熟悉,武力值虽然在那里摆着,实则根本不能与宛如定海神针的伏传相比。

    而且,谢青鹤选择入宫为幼帝教授丹青,他也未必愿意出手稳住韩家局势。

    这种情况下,眼见韩家暗流汹涌,田家和萧家拐弯抹角出面勾兑,幼帝也趁机想要批发几个将军名额出去。趁着韩家没人做主,谁不想挖挖墙角松松土没有兵马在手的幼帝尤其心急迫切。

    这就使得京中的局面变得非常微妙。

    韩珠文自然想要掌握住父亲留下来的兵马,可是,哪怕是韩琳的嫡系,对韩珠文也不死心塌地。

    相反,当初为了自保,为了与韩漱石对抗,韩琳从南郡提拔起来的嫡系,大多数都不姓韩。

    面对幼帝的招揽,这一批人最容易动摇。只要接受幼帝的善意,马上就能受册封官,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大员,封妻荫子何等风光

    就在韩珠文急得嘴角起燎泡的时候,谢青鹤吩咐陈老太和三娘跟在韩珠文身边。

    原本骚动汹涌的暗流,瞬息间冷静了下去。

    封妻荫子固然美好,当朝廷大员也是人生巅峰,可是,脑袋没了,啥都是空的。

    陈老太凶名在外,三娘也是修为高深。这二人若是为了韩珠文清理门户,杀光几千几万兵卒是不可能,可是,半夜溜进那群为名利背弃韩珠文、转而投靠世家、朝廷的将领的寝室,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咽喉切开那也是不费什么力气。

    面对幼帝的招揽,许多韩家麾下将领的态度都是,我很想跳槽,就怕被暗杀。若是朝廷能解决这个问题嗯,给韩家卖命,何如给朝廷效命当人私兵哪有吃皇粮有保障

    各方面势力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伏府。

    只要幼帝说服了大先生,大先生命令陈老太和三娘不再跟着韩珠文,京城马上变天。

    这是朝廷中兴、稚龙脱困的绝好机会。幼帝非常非常想要挖韩家的墙角,可他也极其害怕与谢青鹤谈崩,前后旁敲侧击问了几回,谢青鹤都不肯搭茬。

    一直藏在幕后的邓太后都忍不住密会谢青鹤,对他痛陈利害,甚至许诺他日册封异姓王。

    谢青鹤反问道“华安逆贼未曾剿灭,韩珲尸骨还在鹃城,太后与皇帝想要分裂韩氏、使其溃败成零的心情,倒是与华安逆贼几无差别。”

    在邓太后和幼帝心目中,韩家当然就是逆贼,恨不能除之后快。可是,这事儿能想不能说。

    被谢青鹤拒绝之后,邓太后不得已偃旗息鼓。

    幼帝却始终不肯甘心。这么大好的机会,错过一次,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不管出面收摄韩家兵权的是谁,只要韩家再出一位家主,拿稳韩家的兵权,那就是韩琳再世。

    这让幼帝如何能忍

    幼帝困在宫中,躺在龙床上,也是睁着眼睛睡不着。

    明日本该是谢青鹤来授课的日子,因有大朝会,所有功课都取消了,谢青鹤也不会进宫。

    幼帝静静地看着雕梁画栋的穹顶。给苏子当了小半年学生,幼帝也已经逐渐了解到详情。苏子与韩家没什么深厚交情,只因小菩萨与韩琳走得亲近,苏子才勉强与韩家有点香火情。要说苏子是为了韩家的未来才扶持韩珠文,幼帝不信。

    苏子扶持韩家,无非是在韩家有利可图。

    小菩萨在韩家地位尊崇,维持好韩家的利益,就是守护小菩萨的利益,也就是苏子自己的利益。

    那么,苏子在朝廷幼帝想了想,把自己和朝廷划为一体毫无利益可言。

    因为,朝廷,也就是朕,除了名义上的尊贵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兵马,没有税收。也就是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苏子在朕这里谋不到好处,他为什么要舍弃小菩萨和韩家,来维护朕呢

    除非,让苏子在朕这里也能获得利益。更高更大更直接,不必通过小菩萨辗转获取。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幼帝就如醍醐灌顶,思路彻底清晰了起来。

    他躺在龙床上,兴奋地握住拳头。简直为自己的“神妙计划”拍案叫绝

    次日。

    大朝会。

    朝臣参拜三呼万岁,殿前令正要开始正常流程。

    幼帝突然开口,提议册封苏时景为丞相,请诸位臣工共议。

    正常朝议流程彻底废了,幼帝带来的这道炸雷,把金殿中的所有人都弄懵逼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幼帝的主意还是大先生的主意

    这玩意儿怎么议

    谢青鹤与伏传手里没有兵权,可他俩存在带来的压力比十万重兵还恐怖。当初韩珲有七万兵马,就敢逼宫请旨,叫皇帝封他当丞相,就大先生目前的能量,他要真出面揽权,谁也不敢正面反对。

    幼帝玩的这一手,叫狐假虎威。

    一旦让谢青鹤出面当了丞相,诏令皆以谢青鹤的名义发出,韩家和河阳党人都会变得很被动。

    只要谢青鹤受封丞相,当了朝廷官员,韩家麾下那些愿意接受幼帝好意,打算改弦更张的将领,就不会再受到陈老太和三娘的致命威胁咱们不给韩家效力,改入朝给大先生效力不好么

    简直兵不血刃。

    问题在于,这真的是大先生的主意么大先生要出面揽权么

    朝堂上慷慨陈词坚决反对的情况没有出现,朝中在列的不是河阳党人就是韩家阵营的官员,谁都不肯在这事上引火烧身。但是,不明真相就附和幼帝的提议,明显也不符合自家利益。

    所以,事情讨论到最后,就变成

    大先生当丞相我们没有意见,但是事情这么大,是不是请大先生上朝来听听他的想法

    毕竟当丞相还是很劳累的。大先生这么超凡脱俗、仙风道骨,当丞相真的不符合他的气质。万一他老人家懒得干这份工呢

    幼帝很想强行促成这道旨意。

    可是,中书令不搭理他,连拟写诏令的翰林都不理他。

    闹到最后,朝廷共议,派人去伏府请谢青鹤上朝,当面问他要不要当丞相的事。

    君臣两方都很惴惴不安。

    幼帝的提议太具有诱惑力了。

    幼帝赌的是谢青鹤无法拒绝权倾朝野的诱惑,朝臣赌的则是谢青鹤可能不想彻底分裂韩家。

    然而,双方都没有把握。

    令使抵达伏府时,谢青鹤正在家里做肉脯。

    这日大朝会,他不必进宫为皇帝授课,闲着没什么事做。

    伏传去西乡快两个月了,写信来撒娇,说想大师兄了,想这想那,还怀念从前有云朝送包裹。

    谢青鹤一边看信一边笑,昨儿命人把猪杀了,今日就开始做肉脯,做好了叫大郎快马加鞭送去。宫中来圣旨的时候,谢青鹤正好腌上肉片,放在笼上脱水熏蒸。

    正忙碌的谢青鹤挥挥手,只说了两个字“不去。”

    他让下人送客。

    令使也不敢多嘴,匆匆忙忙回宫缴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复述了谢青鹤的拒绝。

    不去。

    就两个字,不去。

    正常人想要拒绝朝廷的征召,也要说点场面话,比如我年纪大,我身体不好,我才学不足,我德行还够不上圣人的标准不得已有负朝廷所望,有负皇帝与诸位大臣所托,这官儿我就不当了。

    就算本人态度不好,门下多半也养着幕僚清客,会帮忙润色词句,保管体面。

    谢青鹤态度不好。

    他也没有幕僚清客,帮他把硬邦邦的拒绝翻译成体面的好话。

    所以,令使只带回来这两个字。

    满朝寂静。

    幼帝掩不住眼中的震惊与失望,朝臣则尽力掩住自己眼中的雀跃。

    幼帝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苏子这样的人

    他那么费尽心机地,给了苏子一个权倾天下的机会,苏子都不肯答应么

    三请三让的事,难道还得发生在丞相身上如果只是惺惺作态,也该上朝来推辞,幼帝绝对可以给他当朝来一场皇帝亲自封侯拜相的好戏。来都不肯来,就是真拒绝了,没留一点演戏的余地。

    不等散朝,得到消息的韩珠文就匆匆赶到伏府,向谢青鹤拜谢。

    谢青鹤还在烤肉脯,给他捎了两块“没空招待你,这俩给你尝尝,回去吧。”

    韩珠文拿着两块半成品肉脯,哭笑不得地出门。

    有大先生在,京城的天也塌不下来吧

    四日之后,西乡传来韩漱石被雷劈死的消息。

    知道寒江剑派有个祖传的宝贝,可以天罚劈人这消息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被雷劈的就是十恶不赦之人,平素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了,一个雷把他收了去。

    谢青鹤知道韩漱石之死是伏传的手笔,阿奇古和邓太后也知道,连大郎二郎都知道。

    韩家没几个人知道,纵然隐隐猜到一点,也没有人敢声张。

    毕竟是韩漱石炸死了韩琳,连带着杀死了那么多府卫,这笔血案使人耿耿不能忘怀。

    乡野之中流传起韩漱石作恶多端被老天劈死的小段子。

    没有人提韩琳逼韩漱石下野之事,毕竟韩漱石曾经逼宫杀死先帝,是不臣之人,韩琳扶持幼帝、逼迫自己亲爹下野,被视为大义灭亲,又将韩漱石软禁不杀,被夸赞为忠孝两全。反正如今把持京城的是韩珠文,吹捧亲爹就是韩珠文自己的晋身之本,那就没谱狂吹。

    反倒是韩漱石不念幼帝活命之恩,不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反而祸乱京城,杀死长子长媳并那么多无辜的府卫奴婢,在流言里被骂得极其难听。虎毒不食子,粱安侯连畜生都不如啊

    杀死韩珲的阆家也开始编段子,把韩珲之死也栽赃到韩漱石头上。

    反正浑水摸鱼趁机甩锅,能甩掉就赚,甩不掉也无所谓,编段子又不费钱。

    于是,韩漱石在被雷劈死之后,成了专门跟儿子过不去的杀子狂魔,小道消息传得荒腔走板,说粱安侯家里养了好多妾室,专门给他生儿子,因为他每天都要杀一个儿子愚夫愚妇就喜欢听荒唐无稽的故事,越不可能的谣言越是传得有板有眼。

    伏传如愿让老天爷给自己背了锅,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韩漱石死后,他挑了个半夜溜进西乡镇,把韩珠从床上背出来,挂在城墙上。

    伏传问他“乖不乖”

    乖,就放在城墙内。

    不乖,就放在城墙外。

    西乡据有天险,城墙就有六丈高,城墙底下还有六十丈高的悬崖。

    韩珠很想硬气一点,可是,墙外那么高,掉下去多硬的骨头也得变成肉泥啊亲爹刚被雷劈死的韩珠哆嗦了一会儿,只能委委屈屈地答应“乖。”

    伏传把他放在女墙之下,安慰他“待回去了,我让珠文改个名字。”

    韩珠刚要点头,很识时务地说“我改也行。”

    所以你为了名字就要投降亲爹背叛亲哥完全就是个借口对吧

    伏传不想去研究韩家父子的复杂感情,反正韩漱石没出现之前,韩珠确实很老实地效忠着韩琳。韩琳死了,韩珠与韩珲不和,另有打算也未必不可原谅。

    敲打恐吓过韩珠之后,伏传也没有写信从京中调人来西乡换防,直接带人去了华安郡。

    接下来的计划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韩珠文在京中忙着把稳局势,伏传直接去华安郡接管了韩珲遗留下来的兵权。

    剿贼并不艰难,按部就班。阆家伪装匪患的修士也不是伏传的对手,吃了些亏,死了一百余人,阆家心疼得不行,马上就撤了回去。阆家修士撤退之后,韩珲死于韩漱石谋害的段子也传了出来,搞得华安郡的韩家兵马也将信将疑,追杀阆家修士为韩珲复仇的欲望也减退了许多。

    待华安郡的贼患彻底剿灭时,已经到了冬天,人心思归。

    伏传宣布班师。

    朝野上下都在猜测,伏传回京之后,什么时候才会让韩珠文入朝请封。

    韩珠文年纪太小,让朝廷闭着眼睛将韩珠文也封为丞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朝廷也要体面。若朝廷没有体面,失去尊严,朝廷封下的官职也就不值钱了。不过,粱安侯已经被雷劈死了,丧事都办完了,人也埋了,他遗留下来的爵位,传给长孙韩珠文是完全符合礼法的。

    或者说,伏传会不会从韩琳、韩珲余下的兄弟之中,挑选一个相对合适的扶立起来

    哪晓得伏传抵京之后,直接叩阙请封。

    他是替自己的请封。

    幼帝认为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是被伏传震傻了。

    请封

    封丞相

    幼帝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求助地望向自己的宫监朕记得小菩萨是个女的吧是女的吧

    然而,被他求助的宫监眼底也充满了不自信的困惑与怀疑真的是女的吗好像是但是看他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也可能不是是还是不是

    幼帝打量伏传的身形。没胸,有点点屁股,但是男人也可能长那种屁股,喉结没有喉结还是站得太远看不清还是藏在衣领里了冬天穿得厚了些,看不大清楚

    谢青鹤在宫中为幼帝授课时,偶尔提到伏传,都是称“我家小师弟”,“舍弟”。

    这让幼帝对伏传的性别彻底迷惑了。

    朝廷不可能封女子为丞相。可是,要幼帝去问伏传,你到底是草娘还是草郎

    幼帝竟然不敢问。

    思来想去,幼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伏先生今日抵京,可曾回家见过苏子这、这事与苏子商量过么”

    伏传温和一笑,说“还没回家去见大师兄。陛下早些将诏书予臣,臣也好早些回家。”

    这就是要不到丞相之位,绝不肯罢休了。

    幼帝还能怎么办当初韩琳逼他,要丞相之位,他不敢不给。韩珲逼他,要城乡之位,他还是不敢不给。轮到伏传也不是吃素的,幼帝敢不给吗不就是个丞相吗爱谁谁

    伏传拿到授官的诏书之后,匆匆忙忙出宫回府。

    韩珠文与韩家几个年龄、身份都合适的将军,全都在伏府门前迎候。

    所有人都挺焦急的,小菩萨怎么一声不响就先去宫里了这到底是给珠文请封,还是给别的几个请封,事先给个准信儿吧,大家也好排座次,搞清楚以谁为首啊

    只有韩珠文神色冷静。他早已经得了伏传的密信,知道伏传要出山掌权。

    伏传拿着圣旨回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卷黄轴上,也惟有韩珠文上前为他牵马,问候道“先生戎马辛苦。”

    伏传点点头,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谢青鹤的身影,韩家诸人已哄然来拜。

    “今日不早了,我已请旨开府,明日各位可到丞相府议事,庆功宴也在明日。诸位心意伏某心灵,早些散了吧。”伏传只想早些去抱谢青鹤,没什么功夫与韩家诸人寒暄叙旧。

    韩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韩珠文请封粱安侯,还是从韩琳其他兄弟中挑选一个请封丞相,自然是前者更有可能。

    一来韩珠文是韩琳遗产的正统继承人,二来韩珠文这些日子与伏府亲近,怎么选择总是有偏向的。哪晓得伏传提及丞相府,那就是韩家又要出一位丞相了谁这么幸运竟得伏先生青眼

    韩家内部彼此不服,那自然是没有特别出挑的人选了。

    韩玑忍不住问道“伏先生,敢问是为何人请封”

    伏传将在场守在最前的几人都扫了一眼,将手拍了拍韩玑的肩膀。韩玑不可置信,幸福得快要昏过去,其余众人都露出不忿艳羡之色,还有脾气激烈地差点就要出面询问,凭什么是他韩玑

    哪晓得伏传说道“我若为你请封,他们可会服气”

    韩玟马上喊“不服他凭什么差点被人撂倒戳死在家里的软蛋”

    伏传又指了指其他人“我若为你们请封,想必也不会让其他人心服。”

    韩珍等人对视一眼,发现满眼憨批,除了自己,伏传为任何人请封都不可能让自己心服。想必在他人眼中,自己也一样是憨批。

    韩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那是为珠文请封丞相吗”

    十三岁的丞相,是不是太儿戏,太不体面了些

    韩珠文反问道“先生为何不能自请为丞相呢先生自南郡起就在我阿父身边充作谋主,在军中传授艺业、救治伤病,诸位叔伯阿祖,谁人不曾受过先生恩惠指点既有才德,又有本事,先生为何不能掌军”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伏传他是外姓人。

    这话韩家内部可以说,当着伏传的面就不能说,韩玑等人都有些尴尬“倒也不是不能”

    “诸位叔伯阿祖难道都忘了前车之鉴我阿父刚刚去世,短短一个半月,叔父也在华安战死。群龙失首、人心动荡,家中险些寸裂。如此乱世之中,一位能保长寿不死的主公有多紧要,不必我来告诉各位长辈吧先生本是清修闲散之身,也想端坐帷幕之后,若非半年之内死了两位家主,何至于非要请旨开府自行掌军先生一片忧愁保全之心,诸位叔伯阿祖就不能再三体谅感恩么”

    韩珠文自从得知伏传要开府之后,就一直在琢磨维护伏传的说辞,这会儿演得十分动情。

    他对韩琳没什么好感,对韩珲也就是一般般。说起父亲和叔叔的死亡,心里想的却是无辜惨死的印夫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动的是真感情,看着也不虚伪,说得韩家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小祖宗诶,长寿不死的家主是很重要,重点他得姓韩啊

    别家长寿不死的家主,关我们屁事

    可正如韩珠文所说,伏传跟了韩琳六年,为韩家立下赫赫功劳,又才从华安郡剿贼归来最重要的是,这位武力值这么高,他要伸手夺权,谁敢不让他夺吗谁敢出面找死

    门前僵持一阵,韩珠文屈膝拜了丞相,韩家其他人也都闷闷地跟着施礼。

    不服,是真的不服,也知道韩家失权不妙。

    但是,没有人敢说不。

    待其他人都走了,伏传才摸摸韩珠文的脑袋,问他“家里都好吗”

    韩珠文点头“家里一切都好。小先生,为叔父牵马是迫于形势。若能为先生牵马,弟子心甘情愿充作一辈子马前卒。家中上下我会看好,若有脏事,必不使先生为难。”

    这就是表忠心了。如果韩家上下有谁不满,谁想给伏传使绊子,韩珠文会替伏传清理门户。

    这样自然比伏传亲自动手体面太多。

    伏传很想留他吃饭,只是他与谢青鹤阔别数月,还是改了主意“先回去吧。明日与你详说。”

    待韩珠文也告辞了,伏传才快步进屋,问身边的燕辰“大先生呢在何处”

    谢青鹤在给伏传做饭。

    接风宴。

    虽说久别重逢,谢青鹤也没有搞得特别隆重,仍旧是三菜一汤,摆在花厅中。

    京城已经下过两场雪了,天寒地冻。谢青鹤可以寒暑不侵,他做的饭菜不行。正在弄汤锅的小火炉,伏传匆匆忙忙进门,掀开帘子就带进来一股寒风。

    “大师兄”伏传直接跳上谢青鹤的背,骑在他身上,“大师兄”

    谢青鹤单手托着他,感觉到身上的温热,笑道“听得见,耳朵很好。”

    伏传一口含住他的耳朵,舌尖在他耳朵里转了一圈,又搂住他的脖子,兴奋地说“大师兄我好想你。”

    谢青鹤居然还能把火炉里的炭夹好,安抚他“大师兄也想你。”

    伏传见他要去端锅子,这才猛地从他身上跳下来,解下斗篷,脱下手套,连忙把放在一边的铜火锅端了过来,放平在小火炉上。

    谢青鹤闲下来看了他两眼,小半年不见,草娘的影子更淡了,越来越像真正的伏传了。

    伏传这才屈膝施礼,老老实实地磕头“拜见大师兄。”

    “不必多礼。坐吧,吃饭。”谢青鹤从酒甑里舀了些温酒,“上回来信说要喝邱平酿,使人去兑了些,我吃着味道也不好,你尝一尝。”

    伏传捧着尝了一口,顿时撂在一边“我吃着也不好。”

    两人坐在一起吃些汤饭,伏传心不在焉,眼睛锁在谢青鹤身上“大师兄,是不是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这么多”说着就忍不住伸手,扣扣索索地去按谢青鹤的肩膀。

    谢青鹤回头看他。

    伏传干咳一声,红着脸,说“饭哪里都能吃,大鹤就只有大师兄才有。”

    谢青鹤“”

    道侣之间互相满足是基本义务,伏传提出的要求这么直接明显,谢青鹤不仅心软,同样也很思念他。丢下没吃两口的饭菜,二人回了寝屋,从下午忙到半夜,伏传肚子咕咕叫了,才点灯弄吃食。

    “就要那口锅子。没吃的那个。”伏传一边洗浴一边要求。

    谢青鹤披上衣裳,出门去给他问。

    花厅里摆着的饭菜早就收了,因是谢青鹤亲做的饭菜,所以被下人分吃得很干净。

    谢青鹤哭笑不得,只好用吊着的汤头,重新给伏传做了个不怎么费时间的汤底,将牛羊鱼肉都片得菲薄装盘,又洗了些菘菜、芫荽,拉了几张面片子,亲自提到了寝房里。

    两人坐在榻上,围着小火炉,咕噜咕噜吃火锅。

    这会儿伏传心满意足,稳稳当当地坐着吃东西,跟谢青鹤说这小半年的事情。

    他俩时常通信,倒也没有消息不畅通的情况。只是很多事情不能写在纸上,这会儿才能沟通。

    “我那会儿愁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躺在外边看月亮。看着看着,我就想起从前,那时候咱们在伏蔚那里,大师兄一直守着我,我在屋里睡觉,大师兄就在屋檐上躺着看月亮想起大师兄,我就想起大师兄说,有事去找天上那位帮忙”

    伏传将烫好的牛肉吃了满嘴,学着谢青鹤的样子打了个响指“把韩漱石劈死了。”

    谢青鹤觉得他这个安排简直是神来之笔“结果不坏。”

    “我今儿才听说,皇帝曾想请大师兄入朝做丞相。我细想一想,比我如今入朝更好。大师兄为何不肯接受”伏传问道。

    “皇帝想要挖郑巍那几个,又怕陈阿姆和三娘出手清理门户,才会异想天开请我入朝。我若入朝当了丞相,郑巍必然随之受封,从韩家私兵成为皇帝私兵。”谢青鹤烫了几片白菜,自己吃了两片,也给伏传分了两片,“韩家一旦分裂,用嘴说不回来。翌日想要合兵,就得打仗。”

    伏传觉得面前的火锅都不怎么香了“是啊。打仗,是要死人的。”

    沉默着吃了两口肉,伏传又问“今日好像也没有看见阿奇古,大师兄放他回北朝了吗”

    谢青鹤奇怪地问“为何要放他回北朝过两日是邓太后寿辰,他问我能不能回宫为邓太后贺寿,我准他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宫中。”

    “他不放他回去,北朝皇帝死了,不就”伏传说着也觉得不对。

    真实历史上,北朝皇帝驼它乌颜会在五年后堕马而死,阿奇古被北朝各部拥为新君。

    可是,没有阿奇古,北朝难道就没有新君了吗伏传不能容忍滥杀无辜的韩珲久居韩家家主之位,谢青鹤当然也不会让滥杀无辜的阿奇古回北朝称帝。

    伏传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说“阆家写信来求和了。”

    阆绘是个难得一见的明白人,时机抓得非常巧妙。韩家上下都没看出伏传想要夺权,阆绘却能果断阆家撤回京城,对韩珲悍然下了杀手关键是,他还不声不响地那次暗杀做成了。

    若非伏传太过开挂,一个炸雷劈死了韩漱石,韩家早已被韩珲的意外身亡搞得四分五裂。

    然而,伏传弄死韩漱石之后,去华安郡接收了韩珲留下的残兵与残局,阆家马上就撑不住了。若是不求和,伏传下一个要对付的,不会是相对老实的田家和萧家,必然是有杀主之恨的阆家。

    谢青鹤不意外阆家求和。

    阆家不止给伏传写信,也给京城的韩家将领、给谢青鹤写信求和。

    韩家不少手握兵权的将领都收到了阆家送来的重礼,许多韩家将领都处于“我当时就想拒绝他,可是,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的状态,虽然不可能主动跳出来给阆家说好话,建议放弃对阆家复仇的计划,但是,情感和态度上已经有了偏向。

    谢青鹤比较意外的是,伏传打算谈论阆家求和这件事。

    “你有想法了”谢青鹤问。

    伏传点点头,说“我强行收拢了韩家兵权,各处都不稳妥。不如休养生息两年,一来整饬军容,往手底下掺些沙子,二来我也想等一等。”

    伏传从来不把人命当儿戏。

    河阳世家的私兵不如韩家凶猛,也不是吃素的。他强行掌军,韩家内部还有不同的声音,这时候马上领兵去打阆家,很容易将帅不和、将令不行。兵败不仅会死很多人,也会严重打击他的威望,给他继续掌军带来麻烦。

    而且,一旦对阆家开战,田家和萧家也会有唇亡齿寒之感,闹不好就是直接三面作战。

    就算韩琳还活着,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对河阳党人下手。

    伏传想要休养生息的理由完全说得通。他请封了丞相,想把韩家私兵变成朝廷兵马很容易,为麾下将军一一请封,给他们的麾下士卒分派衙门就行了。

    一旦分配了衙门,朝廷招兵之后把人往里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青鹤想了想,问“等天子大婚”

    田贵太妃曾经想以天子婚事试探,被各方面联手镇压了下去。然而,幼帝终究是要大婚的。

    伏传想知道的是,幼帝究竟想娶田家的千金还是想聘韩家的贵女

    韩家几位家老都没休息,全都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韩珠文已经彻底投降了,完全倒向伏传一边,这几位家老压根儿就没请韩珠文来旁听。可是,所谓商量对策,基本上都逃不过一句话陈老太会杀了你。

    “可以送信给驻在外郡的大侄儿,让他听调不听宣”

    “若是信被截了,陈老太会杀了你”

    “明日我要去丞相府对他痛陈利害,告诉他既然不姓韩就不能”

    “如今他摆明了车马要夺权,你去打他的脸,于事无补,陈老太还会杀了你”

    “反正我受不了这窝囊气,他难道还能日日夜夜都盯着我不成早迟一日我带着人马溜出京城,我也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我当土匪去”

    “你若是没跑出去,陈老太马上就杀了你。你若是跑出去了,陈老太会撵出去杀了你”

    总而言之,伏府武力强盛。

    你要是不服气,最好憋着。如果憋不住,陈老太杀了你

    韩珍喃喃道“琳兄在世时,为什么不把他娶了去他今日就是个韩伏氏,我也认了。”

    此言一出,屋里好几个蔫嗒嗒、打着瞌睡的韩家家老顿时清醒了

    韩漱云双手颤抖,难以置信地说“他她她真是个妇人女子雌儿”

    韩珍被一屋子尖锐的目光吓着了,竟然也开始困惑“好像可能是的吧”

    韩漱英猛地一拍案“到底是不是”

    “应该是啊。当时好多人都知道,琳兄是要娶他的。不过他年纪小,琳兄家中也有夫人,也就没有正式提过嫁娶之事。我听说婶娘还去伏府下过聘,就前不久的事为婶娘下聘的事,嫂子还气得服毒自尽,还是大先生救回来的那他应该就是女的啊”韩珍越说越肯定。

    就看见韩漱云浑身一阵抖动,白胡子颤巍巍地竖起,悄没声地软了下去。

    “哎哟,不好老叔厥过去了”韩珍连忙上前掐人中。

    人中虎口都被掐了个遍,韩漱云才悠悠醒来,老泪纵横“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哎哟哟,这是要完蛋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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