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起床之后, 见蒋幼娘在院子里晒咸菜, 看着他的眼神略微不善。
蒋英洲三个姐姐里,三姐最为泼辣,也是唯一敢顶着父母偏心与弟弟争吵的女孩儿。昨天闹了那么一场, 蒋幼娘吃了亏,这会儿爹娘都不在家里, 蒋幼娘也是憋着一股气随时都要爆发。
谢青鹤不想去触霉头。
他从容地避开了蒋幼娘的目光,从她面前路过,走进了厨房。
蒋英洲出生时家里就有三个姐姐, 等同于三个佣人,哪里轮得到他做家务连个蒜头都没剥过。谢青鹤也不好一醒来就家务精熟, 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灶上小火煨着半锅水,有馒头和白水鸡蛋温在里边张氏心疼儿子, 哪可能不给儿子留饭
谢青鹤把锅里的吃食端出来,灶屋里就有一张八仙桌,他打算对付着吃点。
哪晓得才把锅盖掀开, 蒋幼娘一掀帘子跟了进来, 哼道“你离灶台远着些待会儿烫了指头熏了眼睛, 又要去跟爹娘告状,说我不伺候你”麻利地接过了谢青鹤手里的锅盖。
谢青鹤看着她单薄的肩膀, 熟练的动作, 往后站了一步。
蒋幼娘比蒋英洲大两岁, 十七岁的女孩儿, 长得不如十五岁的蒋英洲高挑。蒋英洲穿着丝衣、戴着玉佩,蒋幼娘只穿灰扑扑的麻料,头发用绣帕包着,连一根簪子都没有。
见谢青鹤坐在灶屋里的八仙桌边,蒋幼娘吃了一惊“你在这儿吃”
谢青鹤点点头。
蒋英洲是个附庸风雅的讨厌鬼,跟蒋占文一起吃饭,就要在堂上高坐,蒋占文不在家的时候,他就非要去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着,反正不肯对付。
蒋幼娘原本讨厌死了弟弟的挑剔狂悖,这会儿看谢青鹤安静不作妖,居然有点担心了。
她把馒头捡出来,又从瓮里装了一碗粥,缸子里拣了咸菜切成小块端上桌。谢青鹤已经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粥,被蒋英洲造得浑身难受的皮囊慢慢舒坦了下来。盘子里有两个鸡蛋,谢青鹤剥了一个,把蛋白挑了出来“不吃蛋白。”
蒋幼娘面露喜色,却故意板着脸去拿筷子,说“真是少爷脾气。”把蛋白捡来吃了。
谢青鹤又剥了第二个鸡蛋,把蛋黄放在一边“不吃蛋黄。”
蒋幼娘一怔。
谢青鹤已经擦擦嘴站了起来“也不洗碗。”
蒋幼娘顿时觉得自己受了愚弄,也顾不上那泛着香气的蛋黄,追着出门,冲谢青鹤怒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你把鸡蛋分给我吃的,你跟爹娘告状,我我不认的”
就在这时候,门外门外车马喧哗。
是安少爷带着他家的表小姐从蒋家路过,去镇西荷塘赏景。
蒋幼娘也知道家丑不能外扬,何况谢青鹤一转身就进了屋,啪地把门闩上,蒋幼娘倒也不敢追进去吵,只好气咻咻地回厨房收拾碗筷。
这一场蒋英洲生命中最大的死劫,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从门外掠过。
小镇生活相对贫瘠,蒋英洲的屋子却被打理得干净舒适,各色家什一应俱全。
谢青鹤打量这间卧室,东厢没有西晒,窗口开在东边,铺着书桌,立着书柜。他在书桌前坐下,翻了翻蒋英洲故意铺在桌上做摆设的字张,内容实在是浅显得使人发笑。
蒋占文也是实打实的秀才,岂会看不出蒋英洲的真实水平竟然如儿子如此溺爱。
谢青鹤已经把蒋英洲的记忆情绪都梳理了一遍,微微摇头。
他最先接受的是蒋英洲的情绪,自然觉得蒋英洲是个观之使人发笑的脑残。
这会儿吃饱了饭,将蒋英洲一辈子前因后果都梳理清楚了,谢青鹤发现,蒋英洲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其实是从他出生就注定了有蒋占文和张氏这一对父母,注定他一定会变成脑残。
为人父母心爱子嗣,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这是父母慈心,无可指责。
蒋占文与张氏的毛病在于,他俩对蒋英洲的溺爱已经超出了“力所能及”的范围。
蒋英洲在襁褓中就有三个姐姐一个亲娘群星拱月地伺候着,安少爷也才两个贴身丫鬟呢,蒋英洲自带三个丫鬟一个老妈子,还真不觉得自己比安少爷差点什么。稍微懂事就生出攀比虚荣之心,处处比照镇上富户大家的少爷,索要玉佩锦衣,学不好就怪笔墨纸砚,别家吃肉,他也要顿顿吃肉,目之所及,所有最好的都要占个先。
蒋英洲锦衣玉食的背后,是张氏带着三个女儿日夜辛劳做工的疲惫牺牲。
为了给蒋英洲买玉佩,满足他的虚荣心,连长姐的亲事都能作为牺牲。
蒋英洲也不过是个无知无觉没有见识的孩子,在这种病态的溺爱中长大,他怎么可能不脑残
人说,读书明理。最离谱的是,蒋英洲连读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着书本装个读书人的样子,从来不下任何苦功,蒋占文居然也从来不肯督促读书只是蒋英洲炫耀身份的摆设,将他与贩夫走卒分割开来的进身之阶,是不是真的读了书,根本就不重要。
父母对子女有生养之恩,生恩不提,落地皆有。养得好是养恩,养不好就是养害。
以谢青鹤看来,这对父母对蒋英洲仅有的一点生恩,也被溺爱的养害给抵消了,涓滴不剩。
这对父母都无法得到谢青鹤的敬意,在盘算今后修行生活的计划时,谢青鹤自然也不会将他们的想法和感情考虑进去。
反倒是那几个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姐
谢青鹤手指轻轻抹动。
长姐在城南米商李家做续弦,年纪还没有继子女大,日常总被儿媳妇挤兑欺负。
大姐夫李常熟也就是那样,不好说虐待妻子,就是不怎么上心。一旦长姐跟子媳发生矛盾,总是训诫长姐要大度些,不要跟孩子一般计较。偏偏长姐是真的喜欢贴补娘家,回回都被媳妇指桑骂槐。
你要花人家的钱,难怪人家看不起。
二姐就嫁在镇上。二姐夫徐浓是个木匠,公公早亡,家里只有个婆母,也是非常和善勤快的人。因二姐夫手艺好,做工倒也不分淡季旺季,营生很稳定,对于二姐常常拿钱拿物贴补娘家的事,二姐夫从来不吭气,二姐的婆母则略有微词,倒也不会吵得很厉害。
然而,根据蒋英洲后来的记忆,二姐的婚后处境反倒比大姐更坏几分。
二姐夫看着老实和善,闺房里喜欢打人。
闺房里的事,二姐受了委屈也不好说,只是忍着。后来二姐夫越来越过分,二姐被打得受不了了,跑回娘家来求救命,娘家也没能给她撑腰那时候蒋英洲忙着追求安家的表小姐,各处花钱打点,哪有空管二姐还指责二姐夫给点银子花用呢。
二姐在家住着,蒋英洲看似义愤填膺去找二姐夫算账,实则是去敲二姐夫竹杠。
哪晓得二姐夫压根儿就不在乎,哪家媳妇儿不挨打不回来就甭回来了。就你蒋二娘每年贴补娘家的银钱,娶个黄花大闺女都够了一年娶一个,年年当新郎,它不美吗
蒋英洲才发现原来二姐不值钱,反倒是软磨硬泡、低声下气地求了二姐夫帮着打了一个木制的小件儿,拿去讨好表小姐所谓的丫鬟,回家就把二姐赶回了婆家。
蒋二娘被赶回婆家的当天就被打了个半死。
此后蒋英洲为了求娶安家表小姐,惹上了毁家灭门的祸事,蒋家自顾不暇,谁也不曾再关注过蒋二娘的下场至少蒋英洲不知道。谢青鹤也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不必多想,也知道无依无靠的蒋二娘惹怒了婆家,再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大姐那里不着急,二姐要马上接回家来。
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筹划。
反正蒋英洲也才十五岁,治好了他的脑残病,这辈子可以活得很长久。
谢青鹤将桌上写了字的纸张收起来,起身把蒋英洲的书柜翻了一遍。
蒋占文自从考上秀才之后,再也没有上进之心,家里所有书本都放倒了蒋英洲的屋内,书柜里藏书倒是存量颇多。不过,书柜里的书籍,都是举业相关的经典,间或一些本朝前人得第的文章。
这些东西谢青鹤早就烂熟于心,哪朝哪代重哪种思想文章,他都信手拈来,这些书本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何况,他这辈子主要修知道,多半时间都会放在求知一道上,科举做官之事太过耗费时间精力,根本就不会考虑。
解决了家里的麻烦之后,谢青鹤要么出门游学经历,要么直接出家隐居。
想要他尽人子本分,与蒋占文与张氏住在一起,父慈子孝、三代同堂,那就是妄想。他实在看不起这活活溺杀儿子的夫妻二人。蒋英洲搞得家破人亡,谢青鹤至少不会让他俩丢了性命。
做好了未来的初步规划,谢青鹤听见院门响起。
张氏买酱油回来了。
张氏小时候在乡下长大,习惯了吆喝,说话嗓门大。
谢青鹤也不必怎么费力就听她进门支使女儿,要幼娘去把买来的菜洗了摘了,把拎回来的酱油和醋瓶放好,幼娘被支使得团团转,张氏又问帕子绣了几个,明日就要交出去了,再问弟弟醒了没有。
幼娘也不怎么回答,只管默默做事。
谢青鹤正要出门去说接二姐回家的事。
张氏刚好提起二娘,说在街上偶遇了二娘,买酱油、醋、盐巴的帐,都是二娘会的云云。
蒋幼娘忍不住说“隔壁就有酱油铺子,吃了十几年,偏要去姐夫门口打酱油。”
张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美滋滋地说“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姊妹几个养大,好容易挑了个家境殷实有手艺的女婿,受他两瓶酱油的孝敬怎么啦他若是懂事,就该四时八节照着给用拿缸子把油盐酱醋送上门来呵,不就是两瓶酱油么大闺女给他家当牛做马是白给的”
张氏居然还幻想了一番“顶好你以后就找个家门口的女婿,叫女婿也常来家里干干活。你爹和弟弟都是读书人,这担水劈柴的活儿哪里能做娘年纪也大了,也该享享儿女的福了。”
蒋幼娘被亲娘一顿话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有哪里不对,又实在不知道哪里不对。
谢青鹤将门打开。
张氏连忙围了上来“可是打扰你读书了饿了么娘马上就做饭。”
“昨夜多喝了两杯,起来头有些重,怕是旧病又犯了。娘,能不能去把二姐接回来住两天叫她给我做酒酿,再给我捏捏头和脚。打小就是她捏得最好,我实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谢青鹤隐去了自身的老成稳重,故意装作小儿模样,毫无破绽。
蒋幼娘正在摘菜,嘴里很轻微地哼了一声。
蒋英洲小时候不想读书就会装病,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肚子疼,蒋占文和张氏都心知肚明,只是溺爱儿子从来不去拆穿,反而纵容蒋英洲作妖,就叫当时年纪合适的二娘陪伴幼子,又是揉头又是揉肚子,还要捶腿捏脚,玩遍了各色花样。
后来蒋英洲年纪大了,知道父母纵然,开始明目张胆地不读书不上学,也不需要装病了。
偶尔装病非要蒋二娘照顾,要么是蒋二娘惹了他,他要故意报复折腾,要么就是浑身不得劲,想要叫蒋二娘伺候把姐姐当丫鬟使唤,是蒋英洲懂事就会的技能。
张氏也面露为难之色。蒋二娘毕竟出了门,那就是女婿家的人了,怎么好随便叫回来
不过,谢青鹤装病的功夫绝非蒋英洲能比,他将手藏在袖子里,暗中捏住一处大穴,没多会儿脸色就变得恹恹,倚在门边也似乎不怎么站得稳。
把张氏唬得够呛,连忙扶他进屋让他躺下,又拿手摸他的额头,发现头也不热,就是脸色灰白,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好娘去给你请大夫”
谢青鹤拉住她的袖子“就是头疼,快叫二姐回来。娘,我要二姐。”
张氏一跺脚“马上就来。娘的心肝宝贝肉,你且躺着,娘马上就去叫你二姐回来。”
张氏出了门去,还是叫蒋幼娘去跑腿“快去把你二姐叫回来,跑着去回来晚了仔细你的皮顺路叫你二姐夫去千金堂给你弟弟请个大夫来就要一两银子才出诊的邱大夫快”
蒋幼娘不大好意思“娘啊,咱们自己出银子去请大夫不行么我不过是个小姨子,二姐夫他娘又爱议论”
张氏急得满脸通红“你只管说爹不在家,叫你二姐想办法,她自然知道怎么哄你姐夫出钱。”
话说到这份上,请不来大夫也只怪蒋二娘,蒋幼娘才推门跑了出去。
谢青鹤在屋内躺着听了全程,感觉很不好。
他起居修行之处,最讲究风水灵气。
所谓风水,天、地、人、神,缺一不可。
前面的天地二字,代表着山水居所给人的影响,这当然是关系极其紧密的,如果人居住在污秽下流之地,比如阴暗潮湿的地方,秽物堆积的地方,久不见阳光的地方,必然会生病惹灾。
但,人与神的影响,也不是说虚无缥缈,完全不存在。
凡人居下处,若亲友和睦,彼此帮扶,心灵得以安抚,病痛得以救助,也能延年益寿。
就比如上个世界的周家。陈老太瘫痪,大郎痴傻,但是一家人互相体谅扶持,尽管过得很艰苦,感情上得到了支撑,全家都没有忧愁抑郁之态,也因此得到了谢青鹤的另眼相待就算没有谢青鹤出现,周家四口的精神状态,其实也比许多富贵人家温和乐观得多。
蒋家这样不愁吃喝的家庭,看上去是比周家条件好多了吧只因父母偏爱儿子,张氏无时不刻不在算计女儿身上的利益,闹得一家人心烦意乱。出嫁的蒋元娘和蒋二娘天天想要搜刮婆家贴补娘家,还未出门的幼娘更是因为父母偏心和亏待,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爱算计的张氏更是满腹尖酸,但凡有事,马上就是一场牵扯着亲情与利益的撕扯,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对于谢青鹤来说,这地方的屋舍收拾得再干净,衣食也不缺,他还是不想在此久居。
这里的人,太脏了。
修行都要找个风水绝美、灵气充沛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绝不是修行,是自毁修为。
张氏去厨房煮了一碗蛋花糖水,匆匆忙忙端进屋内。谢青鹤不想跟她应酬,闭着眼假装睡着。哪晓得张氏慌了神,只怕他昏了过去,拍他被子叫他睁眼喝糖水。
谢青鹤也不能装得太过分,只好睁开眼睛“没胃口,不想喝。”
张氏也不敢强迫生病的儿子,只好把蛋汤放在床头柜上,忧愁地问“儿啊,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娘好着急。”
谢青鹤安慰她“就是头有些重。您也不要太着急,叫二姐来给我捏捏就好了。”
张氏还要拉着他絮叨,谢青鹤只好装作虚弱“娘,我想眯一会儿。”
“好,你眯着,眯着。娘不吵你,娘就在这里守着你。”张氏伤心得要哭出来了,勉强忍着泪。
谢青鹤闭眼就不必再理会张氏的紧张。
蒋英洲是个绝对的修行废柴,丹修没资质,炼修没资质,器修也没资质,谢青鹤做任何功课都是无用功,这会儿闭着眼也没什么事做,刚开始还想着藏库里的册子,知宝洞里的典籍
百无聊赖之下,还是想起了小师弟。
想小师弟是一件很充实、甜蜜又美好的事情,特别是想起小师弟仰头望着自己的时候,充侣、长辈的亲密与骄傲,就会在同一时间被满足
不想被张氏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谢青鹤偏过身去,背对着张氏。
若心中有一个极其相爱的情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无聊。思念无须任何条件,任何时候只要安安静静地想起他,就像是拥有整个世界,心中无比充实与丰裕。
与伏传同在一个世界却分隔两地,尚且有临别的焦虑,现在二人的时间不一样,谢青鹤独自入魔,根本不曾耽误他与伏传相处的时间,就使得谢青鹤此时拥有的这种分离,没有任何焦虑。
他安安静静地想着伏传,时间过得飞快。
没多会儿,院门就被撞开了,蒋二娘急切地喊“娘,我回来了大夫来了”
张氏出门去迎,见来的是千金堂的邱大夫,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先把大夫迎进门“邱大夫,劳您来见。我儿说头痛,那脸灰白灰白的,把我吓得够呛,您快给看看”
至于跟着过来的二女婿徐浓,她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问诊自然是要问。大夫也不着急拿脉,先问谢青鹤哪里难受,有没有与往常相异的衣食起居。
谢青鹤就把哄骗张氏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邱大夫在千金堂坐诊三十年,见惯了各色人等,镇子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蒋秀才家的幺儿是个娇生惯养的脓包正经是戳都戳不得的。蒋英洲非要装病,邱大夫也不会拆穿,反正如今春寒料峭,喝多了几杯受了风寒,就照着这个病治呗各色药材都减三等,反正也吃不坏。
拿了脉之后,邱大夫就拿出笔墨写方子。
张氏连忙问怎么样,严不严重
邱大夫反正是目无表情,既不说严重,也不说不严重,先扯了一大堆医书病理,把张氏绕晕之后,才淡淡地说“拿个方子先吃着吧,三日不好,再来看。家中要仔细照顾,防寒防风,也不要叫病人心头不痛快。好好的人心里头积了郁气尚且要生病,何况是病人保持心胸开朗才好。”
张氏自动联想到儿子童生试没考好,只怕是被气病的,顿时对儿子大为怜爱。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大夫教训得对。”张氏连连给蒋二娘递眼色,要蒋二娘再给赏钱。
蒋二娘连忙把手帕摊开,拿出一块碎银子,千恩万谢地交给了大夫。
徐浓倒也没有多介意的样子,反倒是帮着大夫提起药箱,跟丈母娘打招呼“娘,我送大夫回去,顺便把弟弟的药拣回来。”
张氏方才有几分笑模样“哎呀,辛苦你了。真是娘的好女婿,你弟弟年纪小,家里全仗着你这半个儿顶门立户呢你去吧,回来娘给你做红烧肉吃。”
蒋二娘听幼娘说了弟弟的病症,是真的非常担心弟弟的身体,丈夫在外边忙活,她褪了银镯子,用热水洗了手,麻利地上了床给弟弟按头。
谢青鹤自然不习惯与妇人如此亲近,不过,蒋英洲的皮囊与姐姐自然亲近,蒋二娘的照顾更是充满了关切没有一丝旖旎,这样纯洁的姐弟之情,谢青鹤也不大好拒绝。
是他借口找二姐照顾,才把蒋二娘接回了娘家,若是突然推拒就很可疑了。
被蒋二娘捏了一阵儿,谢青鹤竟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听见张氏进来,蒋二娘嘘了一声,张氏又悄悄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谢青鹤真有些想睡了,睡前睁开眼,拉住蒋二娘的手“二姐姐,你不要走。在家住几日。我头疼,我要你照顾才能好。”
蒋二娘愣了一下,显然也很为难。只是看着谢青鹤故意装得很可怜的模样,她犹豫片刻,终究是很无奈地说“好,二姐不走,留下照顾你。你如今可好些了”
“好了许多。有二姐姐照顾,我觉得不吃药也能好了。”谢青鹤说。
蒋二娘不禁笑了笑,说“好好,二姐一直照顾你。”以往弟弟都是大咧咧地喊她二娘,从来不曾叫过姐姐。这会儿不单叫了姐,还那么黏糊糊的叫二姐姐,真是听起来怪可爱的。
谢青鹤又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
连这个动作蒋二娘都觉得很可爱。因为,以前弟弟都是硬邦邦恶狠狠地命令。
如今弟弟满脸依恋,软软地拿过她的手,带了几分哀求地放在头上蒋二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示弱可爱的弟弟。想来是真的生病了,凶不起来了。
蒋二娘把从前受过的委屈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无比虔诚用心地继续给弟弟摁头。
自家亲姐弟,难道还有隔夜仇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啊,可不得宠着么
谢青鹤迷迷糊糊地真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三个熟悉的声音在聊天。
不止二娘、幼娘在,连蒋元娘都回娘家来了。可见蒋英洲病倒之事,惹出了多大的风波。想来是蒋二娘要照顾弟弟,所以姐妹三人都在一个屋里小声说话,怕吵醒了弟弟,声音很轻。
“改日我让你们姐夫去跟妹夫喝顿酒,说和说和。娘是苦出身,节俭惯了,但凡家里宽裕,也不至于这么抠唆”蒋元娘轻声细语安慰。
“没有的事。自家人哪里就贪那一口肉了也不曾亏了吃喝。他不会放在心上的。”蒋二娘说。
“正是呢,我看妹夫也不是那么小气的汉子。给弟弟看大夫抓药的花费你都出了,再后来给弟弟买鸡鸭鱼肉补身子、再请大夫的银子,都由我来出。妹夫辛辛苦苦打个家具也不容易,平时我回来得少,家里也是你照顾得多,听三妹说,家里酱油都是你来买。”蒋元娘说。
“那能花销几个钱自家亲娘老子,不得供养孝顺么”蒋二娘说得爽快,却默许了大姐出钱支持后续的提议,“咱们到底也是出阁的妇人,说要回家侍奉爹妈也罢了,单为了照顾兄弟,我婆母那边是不大高兴银钱上只能姐姐多费心了。”
大姐出钱,二姐出力,这事才说得过去。否则,蒋二娘还真不好去跟婆婆交差。
蒋元娘安慰道“你那婆母已是阿弥陀佛的和善人了,遇上个刁钻的,只因兄弟坐病就回娘家照顾,那不能够。”
冷不丁听蒋幼娘冷笑道“姐姐们也是太孝顺。孝顺爹妈也罢了,几时听说出嫁的姐姐还得孝敬兄弟的他自打考学开始就作妖,我瞧着就是考不上,各处找补呢昨天还龙精虎猛对我拳打脚踢,早上还站得挺直地出来吃早饭,两个馒头一碗粥,结结实实地吃下去阿娘回来他就病歪歪了。”
蒋元娘和蒋二娘都惊呆了,一时没说话。
蒋幼娘又说“姐姐们既然嫁人了何不好好过自家的日子俭省几个体己钱,自己花用也好,有了孩子给孩子花用也好,何必来填这个无底洞你们节衣缩食抠些银子送回来,那一个”
谢青鹤没有睁眼,也知道蒋幼娘必然是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下馆子,吃席,还招待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吃。我们在家喝稀饭吃咸菜,他对他那些酒肉朋友倒是大方,百个钱的碗蒸肉,说吃就吃,吃不完还赏了店小二吃想过端回来叫我、叫我们娘吃一口吗大姐夫不说,只怕二姐夫也没有他这么阔气吧”
“爹娘就只知道惯着他。我纵然是个女孩儿,也知道待客的礼数。”
“阿娘说给二姐夫做红烧肉,就烧了那么一碗,给二姐夫夹了这么一筷子,给阿爹夹了两筷子,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说要给弟弟养身子。哪里就缺了那么一口肉不给我们吃也罢了,连贵婿上门都不肯给了我瞧见二姐夫脸色都变了,岂有这么欺负人的叫我二姐怎么去婆家做人”
蒋二娘连忙说“没有的事,不碍的。你姐夫他不至于那么小气。”
蒋元娘也跟着劝“你不要着急,我必要叫你大姐夫去请二姐夫喝酒说和,石家馆子顶好的席面整治一桌,专门请你二姐夫。哎哟,我的小妹妹长大了,都知道替姐姐操心了。”
大姐姐把小妹妹搂在怀里搓,小妹妹被揉得想哭又想笑,二姐姐在一旁打趣。
谢青鹤感慨万千。
凭什么这样的家庭,凭什么这样低劣的父母,能够拥有这么好的三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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