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岳家声势, 徐浓对妻子回娘家小住的容忍度颇高, 除了三天两头来岳家送点糕点肉菜,探望探望病中的小舅子,倒也没有一趟趟地催着蒋二娘回家。
徐浓耐性极好好,谢青鹤更是静功了得。反正现在能半夜溜出去摸鸡吃, 多卧床几日也不碍事。
率先沉不住气的是蒋占文和张氏夫妇。
养到十五岁的儿子,突然之间卧床不起,三天换一次方子,大夫都来了四回了,居然还是不见起色,蒋占文和张氏都吓坏了,只怕这么大的儿子折了
一直很迷信邱大夫的张氏头一个翻脸, 认为邱大夫是庸医, 根本不会看病,央着丈夫托人情去县里请个更好的大夫来看。蒋占文也很着急,果然腆着脸去安家求问,安家二老爷跟蒋占文玩得挺好,很慷慨地从家里派了辆马车, 去县里接了一位久安堂的单大夫来看诊。
这事自然得罪了邱大夫。
邱大夫知道蒋家幺儿是在装病, 盖因谢青鹤本身也没打算糊弄他,彼此存了两分默契。
现在谢青鹤“久病不愈”, 蒋家还从县里请大夫来看, 那不就是砸了他的招牌么镇上所有人都知道蒋家幺儿得了怪病, 千金堂的邱大夫也看不好, 邱大夫医术不行。
偏偏蒋家就是不再请邱大夫复诊,直接去县里接了单大夫来看,邱大夫也不能巴巴地再赶到蒋家去问诊,气得邱大夫坐在千金堂里,恨不得扎蒋英洲的小人儿,有不懂事的病人询问此事,邱大夫还只能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连着给蒋英洲开了四个方子,前前后后从蒋家赚了快二十两银子,这时候反口说蒋英洲是在装病,压根儿就没事儿,岂不是自行暴露瞎开方骗钱的真相
当时贪了一时便宜,没有马上拆穿蒋英洲的小把戏,这会儿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有了邱大夫在前面打了个马虎眼,谢青鹤在这个世界混了小半个月,完全适应了新的皮囊,到单大夫前来看诊时,他能给自己皮囊搞的花样就多了不少,短时间控制脉象骗过大夫,非常简单。
单大夫被他的手段唬得面沉如水,慎重地说“开个方子先吃着。”
蒋占文也不敢问得急了,只小心翼翼地问“这病不妨碍性命吧就是个弱症也不打紧,原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就是这病来得急,竟似一日不如一日”
单大夫摇头道“如今看来倒也不至于妨害性命。老哥也是读书人,该当懂得些医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病说不得就是七年之前坐下的,营卫失和才骤然爆发,调养起来或得花些功夫老夫看了前面先生开的方子,也是井然大度、精微有序,以老朽的看法,已然吃了小半个月了,照着吃下去也是可以的,倒也不必非要换方子。”
谢青鹤偏身坐在床上,微微一笑。
他没想到蒋占文会闹出换大夫的事来,平白误伤了邱大夫。
所以,单大夫来看诊时,他调整自己的假脉象,完全是照着邱大夫开方的方向去调。
单大夫是真正有医术也有仁心的大夫,发现病人的症状与邱大夫开方对照得上,一来不想接这没把握的病人,二来县里与镇上往来三十里距离,三来念着同为药圣门下,好歹是替邱大夫说了好话,替邱大夫正了名。
他完全可以不说这番话,是蒋家败坏了邱大夫的名声,日后镇上疑难杂症说不得都要去县里寻他,这是平白捡来的生意。然而,单大夫还是说了公道话。
每见君子,谢青鹤必然心情舒朗,这会儿就觉得这位单大夫非常顺眼。
单大夫说话很克制保守,架不住蒋占文和张氏都是爱子心切,非要单大夫写了方子马上去抓药。
单大夫坐了一天的马车,累得要死要活,那边谢青鹤吃了他新开的汤药,蒋占文还陪着他喝了两盅酒,就在蒋家暂住一夜,明日才能回县里。
单大夫睡下之后,蒋幼娘窝在墙根下收咸菜,听见爹娘商量。
张氏说“这大夫看着是个有谱的,只是他在县里,又说要长养着,只怕吃药不方便。”
汤药的方子要随着病人的身体状况随时增减替换,长久吃一个方子显然不行,这样一来,日就去找大夫号号脉,叫大夫知道病人的最新情况,是最起码的治病诚意。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蒋占文说“先吃着。若是这大夫降得住,拿钱去县里赁间屋子,领着英儿治好了病才是紧要。”
张氏又说“哪能说走就走家里养着鸡鸭,缸里还有没做完的咸菜,再过些日子又要晒”
“也不叫你领着去。你一个妇道人家,去了县城不把自己弄丢就是万幸,指望你成事”蒋占文对张氏充满了嫌弃与不屑,“到时候,我领着你和英儿过去,叫幼娘守家。那边归置好了,你我再回来,叫幼娘去照顾她弟弟,也就是两顿饭三顿药的事,不至于照顾不来。”
张氏马上抗议“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带着我们儿,姐弟两个住在县里”
“那不然呢”蒋占文非常烦躁,“家里花销大,英儿又要吃药,我得回镇上才有营生。”
张氏显然很想跟着儿子去县里,然而,蒋占文必要张氏在身边服侍才过得舒坦,哪里肯让张氏跟着儿子跑了蒋占文不肯发话,张氏也不敢主动提议,就一直跟着蒋占文旁敲侧击。
惹得蒋占文极其不耐烦“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肯,就叫英儿吃邱大夫的药算了”
张氏顿时蔫了下去,不再说话。
等着爹娘屋里熄灯睡觉了,幼娘才悄悄溜进弟弟屋子里,跟蒋二娘和谢青鹤商量此事。
蒋幼娘说“娘在家里走不开,爹也觉得我云英未嫁不大合宜。弟只要假装吃了单大夫的汤药效果不错,家里再议去县里赁屋子的事,弟扯着二姐去县里照顾,未必不能成。以爹娘想来,是弟的康健紧要,还是二姐的婚事重要”
蒋二娘也很是心动,偷偷去看谢青鹤的脸色“若是爹做主和离,也免得与你姐夫作闹。”
谢青鹤摇头道“此事不好做赌。若爹不支持和离,咱们就失了先机。再者,我不能吃邱大夫的药不好,吃了单大夫的药就好。”
蒋二娘和蒋幼娘都不解地看着他。
“邱大夫医术不错,镇上横竖就这么几户人家,作坏了他的口碑,叫他如何营生”谢青鹤说。
蒋幼娘看着他啧啧称奇“你从前最是自私无情,如今倒成了阿弥陀佛的和善人。”
蒋二娘则比较关心他接下来的打算“那你还得继续坐病我倒是支持你去县里。这几日你半夜溜出去偷鸡,安家都闹出来了,说是鸡笼里隔天就丢一只鸡,丢的还都是最肥的那一只,守着鸡笼的花四娘四处嚷嚷说要捉贼,得亏她是个素行不良的,镇上都叉腰看她的笑话”
蒋幼娘忙问道“就是逼着养女去给安家六太爷做妾,那女儿不肯,被她骂得跳河死了那个花四娘”
“正是她。出了这事之后,她就被打发到下处管鸡笼鸭舍,据说也是常常偷拿鸡蛋鸭蛋,只是安家仁恤不与她计较。这会儿丢了鸡,不少人都觉得是她自己偷着吃了。”蒋二娘说。
谢青鹤只想着去大户偷鸡,九牛一毛的不至于让大户肉痛,倒是没想到看守的仆妇会被罪责。
“安家可曾发落她”谢青鹤问。
蒋二娘摇头道“那也不曾。就是叫她看好鸡笼,若是再丢一只鸡,就要叫她拿银子来赔了。”
谢青鹤称赞“倒也仁善。”
蒋幼娘不忿地说“怕不是做贼心虚。快八十的老头儿要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去做妾,生生逼得跳了河,好端端一条人命,还抵不得几只鸡”
蒋二娘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总是待在爹娘眼皮底下,多吃一口油渣都不自由。说来家里也不缺银子,但凡不像从前那么抛洒宴客,每顿饭吃上一两肉也是吃得起的”
蒋幼娘这小半个月养得小脸嘟嘟,面色红润,蒋二娘见了也难免心生怜爱,谢青鹤更是觉得不能断了她的肉菜供养,活生生地把个水灵妹子养得营养不良。蒋二娘的意思是,若是搬去县城住,谢青鹤就不必把口粮省给幼娘,自己半夜偷着出去打牙祭了。
谢青鹤仍旧不同意这个方案“此事须要速战速决,拖久了夜长梦多。二姐姐在家里已经待了快半个月了,姐夫那边只怕也没有太多的耐性。”
蒋二娘哪怕已经拿定了决心要和离,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害怕和犹豫,轻轻叹了口气。
谢青鹤顾及邱大夫的名声,连着吃了单大夫的两碗汤药,仍是软在床上喊头晕。
单大夫在蒋家吃了早饭,拿了蒋占文给的诊金,坐的仍是安家派来的马车,当即回了县上。蒋占文还是不怎么甘心,约定了再过五日,或是去接单大夫,或是带儿子去县上问诊。单大夫再三劝告,在镇上吃邱大夫的药也可以,蒋占文就是不信。
送走单大夫之后,蒋占文还得去安家拜谢,这点人情往来必然是要做到位的。
午饭之后,蒋占文还没从安家回来,徐浓登门了。
蒋二娘跟张氏一起招待夫婿,蒋幼娘是小姨子不大方便作陪,就在谢青鹤的屋里吐槽“自打那回娘说给他做红烧肉,只给他吃了一筷子,他回回都是午饭之后才来。嘴上油都没擦干净似的,那神气就是我家的饭管饱,不稀罕你家那一筷子”
自打知道徐浓闺房里打二姐之后,蒋幼娘看徐浓各种不顺眼,哪怕徐浓站着不动都嫌他占地儿。
谢青鹤好笑地说“那他要是午饭之前来,你欢喜给他做饭”
蒋幼娘哼道“一包耗子药,药死他”
没过多一会儿,谢青鹤听见外边院门动静,是以蒋幼娘出去察看。
蒋幼娘奔出去又着急地奔回来,凑近谢青鹤的病床前,小声急切地说道“他要接二姐回去。说是明天初一,家里要祭拜,这事都是二姐的婆母跟二姐一起做,她婆母年纪大了,一个人做不来,非得二姐回去伺候”
这是非常正当的理由。
江南镇上,各家各户供奉的神明都不一样,祭祀的讲究也不同。新妇进门之后,就会跟着婆母学习如何祭祀,如何做礼,如何烹制祭品。通常男子只须坐享其成,到时见上香叩拜即可,妇人则必须负责事前的布置,准备好祭品鲜花,叠好黄纸元宝这是非常劳累辛苦的一件事。
徐浓说他娘亲年纪大了,要妻子回去帮忙主持初一的香供,张氏也不能把女儿强行留下。
谢青鹤考虑了一下。
根据蒋英洲的记忆,蒋二娘曾经说过,徐浓只在闺房里殴打她,打完了特别兴奋,平时不动手都不能行房,这年月“白日宣淫”也是一种丧德的罪行,蒋二娘回家应该不会马上就挨打。
他也不好这时候就阻止蒋二娘回家。
毕竟,他表现出来的也不是一刻不能离开蒋二娘,演戏也得符合常情。
“待会儿天快黑的时候,我说头疼,你去吵娘,把二姐叫回来。”谢青鹤说。
不让蒋二娘在婆家过夜,应该是安全的。
今天叫回来了,明天白天回去布置祭祀,午饭时再去把二娘叫回来,祭祀这事就能绕过去了。
何况,接二连三地把蒋二娘从婆家接走,也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徐浓身为丈夫的自尊心,促使他理直气壮地上门要人。毕竟从法理上来说,蒋二娘已经不是蒋家人了,是徐家人。徐浓对她拥有全部的权力,就算他把蒋二娘卖去妓院,蒋家人也只能花钱去赎,不能说徐浓不能卖。
蒋幼娘得了准信,才慢慢安定下来,守着窗户等天黑“天怎么还不黑”
好不容易熬到夕阳渐斜,蒋幼娘直接奔了出去“娘弟说头疼得很,是不是把晚上的药先篦出来给他喝了”
张氏慌慌张张地进门来看,谢青鹤装得那叫一个可怜,小脸煞白,嘴唇乌青,捂着头喊二姐姐。
“你,你快给弟弟端药,我去把你二姐叫回来”张氏跑得比蒋幼娘还快。
谢青鹤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展开,朝着他设计的方向飞奔而去。
徐浓天生就带着不打妇人、不听妇人惨叫就硬不起来的弱症,从前没娶妻时不懂得这事的美妙也罢了,自打娶了懂得隐忍的蒋二娘之后,他就过上了夜夜笙歌的好日子。哪晓得小舅子生病,老婆回娘家快半个月,他就素了半个月这是成亲之后,过得最难熬的半个月。
把蒋二娘带回家之后,他老娘在堂屋折黄纸,他就抱着蒋二娘回屋,巴掌拳头照着衣裳遮掩住的地方雨点儿似的落下。蒋二娘被他打了几年,控制了几年,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心,只会逆来顺受。
偏偏谢青鹤装得太过可怜,张氏爱子心切,心焦火燎奔到女婿家里,径直推门进去,急吼吼地要女儿跟着自己回去。徐母出来接待她,她说了家里着急,徐母倒真是个和善人,听说亲家儿子病得不好,也支持儿媳妇家去,问题是,儿子和儿媳妇正忙着呢。
张氏是农妇出身,没那么多讲究避忌,居然就去敲女儿女婿的房门“浓儿,快些叫你媳妇出来她兄弟头疼得不行,必要她去救命”又笃笃笃一阵狂敲。
徐母觉得这事不大好,可是,亲家母这么着急,救命的事也不好去阻止,只得在旁尴尬地陪着。
屋子里的徐浓也憋屈极了。
他这事上本来就弱,好不容易有了点感觉,正在兴头上,居然被丈母娘找上门来
还疯狂敲门
蒋二娘更是慌了神,七手八脚地要起身穿衣裳,也不肯再顺从丈夫的指令。
徐浓被那敲门声刺激得心烦意乱,蒋二娘的不配合更是让他怒火中烧,正在狂躁的时候,门外的张氏居然越来越过分,在那儿喊“你俩穿好衣裳没有二娘快些出来青天白日的知不知道羞耻这才几天没见男人就荒成这样你兄弟在家快要疼得死了,你倒是逍遥小贱蹄子,快开门”
张氏骂的本是蒋二娘,徐浓听着倒像是句句都在骂他。他憋屈了半个月本就不服,花那么多钱娶了个老婆,夫妻睡觉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跟羞耻扯上关系了还睡不得了
若是去了蒋家,或是来的是蒋占文,徐浓都要腿软三分。
然而,这是徐家,来的又是张氏,徐浓心火狂烧,一把按住身下挣扎着要起身穿衣服的蒋二娘,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蒋二娘瞬间就被打迷糊了,软软地瘫在床上。
徐浓骑在她身上,咬着牙,隔着门与张氏对喷“娘早些回去吧。二娘已经睡了。英洲兄弟身子不好,一两银子的邱大夫也请了,人参也买着吃了,不紧着看大夫,天天叫出阁的姐姐回家照顾,我做姐夫的无人侍奉倒也不敢吱声,只怕耽误了英洲兄弟的病情,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叫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让二娘也哭坏了眼睛”
这就是咒蒋英洲去死了。
张氏历来将儿子视若心肝,这些日子都在为了儿子的病痛烦恼,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诅咒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拿脚去踹门,想要开门去厮打徐浓。
徐浓是个木匠,手艺是家传的,也就是说,徐浓的父亲、祖父也都是木匠。徐家各处不能说大富大贵,就一件事,那就是门户家具样样都造得极其扎实。张氏打小做农活力气很大,这几脚踹下来,别家的门扇肯定就被她踹开了,轮到徐浓家里,门板实在太过扎实,愣是没踹开。
徐母见状不妙,连忙去拉她劝她,替儿子向她赔不是。
徐母也弄不懂,儿子素来老实温和,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坏
两个老妇在门口拉扯起来,徐母只会絮叨,且觉得儿子理亏,根本不敢跟张氏动手,哪像张氏整天上窜下跳打女儿,那是常年锻炼出来的气势,隔着一道门,徐浓都知道丈母娘彪悍,亲娘吃亏了。
他正在气头上,又护母心切,提上裤子就要去拉架。
人在气头上毫无理智可言,张氏再彪悍,在徐浓眼里也不过是个老朽无力的妇人,平时忍让不过是敬着老丈人秀才公的身份,早就想揍这个老虔婆了所以,他听声判断出张氏所在的位置,故意狠狠推开门,撞在了张氏身上。
徐浓只想把张氏摔个滚地葫芦,出一口恶气,若是老丈人问罪,他也可以说是误伤。
不知道丈母娘在门外。急着去拉架,推门就误伤了丈母娘。
可是,混乱中的一切都无法预判。
张氏被门板推了出去,脚下打了个趔趄,脚踝骨折了,倒地时更加寸
徐母看着张氏脑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气得跺了跺自己的三寸金莲“哪个野孩子又往我家里扔砖头”好死不死就让张氏磕了上去
蒋二娘晃晃悠悠地掩着衣襟走出门来,看着吓木了的婆母和丈夫,说“快去千金堂请大夫不,来不及了,快抬着我娘去千金堂”
谢青鹤得到消息时,张氏已经被抬回了家,蒋占文也跟着回来了。
张氏脑袋上豁了个口子,看着流了不少血,其实伤得不重,倒是骨折的脚踝比较麻烦,邱大夫坦言很可能无法痊愈,以后就会留下残疾。
蒋二娘一直都在照顾张氏,蒋占文见张氏被安置在床上,居然对蒋二娘说“去照顾你弟弟。你娘这里有我”他也知道自己不大靠谱,“和你三妹。”
正说着话,门外车马萧萧,灯火一路点着,大姐蒋元娘和大姐夫李常熟一起来了。
谢青鹤装着病不能出门,蒋幼娘给他当了耳报神,听说张氏没有性命之危,谢青鹤也不打算冒险去施救邱大夫医术真的不错,应付一般病症足够了。
蒋二娘进来之后,蒋幼娘就换了出去照顾张氏,谢青鹤才看清楚蒋二娘肿起的脸。
徐浓从前都是照着有衣裳遮掩的地方殴打,今日是被张氏的呱噪和蒋二娘的反抗不从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才会在蒋二娘的脸上也留下了痕迹,看得触目惊心蒋二娘本是蒋家三姐妹中最为秀丽,平素抿嘴一笑就有无限风情,这会儿竟然被打得肿起像个猪头
谢青鹤上前扶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半晌才低声说“是我没顾及到。”
蒋二娘不住摇头,默默坐了片刻,她才问“可义绝么”
丈夫把亲娘打成这个样子,但凡不是娘家势弱到了尘埃里,这门亲事都做不得了。要么蒋家不再认蒋二娘这个女儿,要么蒋二娘与徐浓义绝归家,他日再择夫婿当然,闹出这种丑事,蒋二娘想要再嫁非常困难。很多时候为了保全女儿的婚姻,都是女儿女婿一起扔了。
谢青鹤摇头说“义绝不易做,牵扯太多,也显得我家刻薄不容人。稳妥起见,只求速速和离,他日坊间议论,也是他家理亏。爹只有个秀才功名,全仗交游广阔才有些势力,做事就必得理直气壮,绝不可咄咄逼人,若是弄得家里名声坏了,让爹离了那个圈子,以后怕是饭都蹭不上了。”
蒋二娘又幽幽地说“我看爹的样子,好似还没有想到这么长远。”
蒋占文愤怒归愤怒,看着张氏满头是血还有点腿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叫女儿和女婿和离的事,倒是把蒋二娘骂了个狗血淋头,怨她没有照顾好亲娘,让亲娘在婆家吃了这么大的亏。
谢青鹤想了想,说“再待一会儿。”
等他这个孝子在二姐的按摩下缓过劲儿,马上跳出去手撕谋害亲娘的二姐夫
让谢青鹤很意外的是,不等他出场,那边大姐夫李常熟就把这事给提起来了。
蒋元娘和蒋幼娘都在屋内照顾张氏,蒋占文则跟大女婿在堂屋说话。
李常熟年纪跟蒋占文差不多大,平素翁婿之间倒是经常碰得见镇上有头有脸的富户大家就那么几个,蒋占文在各家混饭吃,跟大女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蒋占文有功名镇上比较稀少,李常熟有钱镇上家,两人也算是互相抬举。
所以,李常熟跟蒋占文说话不那么小心翼翼,翁婿之间的礼数守着,说深了就更似老友。
“妹夫他说话也是不尽不实。岳母与妹夫他娘撕扯在一起,怎么就那么刚好,他一推门,单把岳母推下台阶摔破了头,他自己亲娘好端端的毫发无伤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李常熟先确定了徐浓的动机,“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岳母在外,摔的就是岳母。”
蒋占文能考上秀才,脑子也不差,当然知道徐浓是故意摔自己老婆。
“他摔的只是岳母么不是。任谁都知道,妇人一生所系,皆在丈夫身上。嫁给高官,她就是夫人太太,嫁给贩夫走卒,她就是农妇渔妇卖茶汤的,岳母是金尊玉贵的秀才娘子,谁人不晓啊平日里走出门去,谁不礼让三分礼让的都是岳父大人您。”
“妹夫既然敢摔岳母,必然是早已对岳父您心生不满,否则,岂敢如此无礼”李常熟说。
“就是乡下蛮夫,也没有娶了人家姑娘,反倒要去打岳父岳母的道理。都说岳父岳母是外父外母,再是外,那也是父母。今儿这事闹得这么大,半个镇子都知道岳母在妹夫家受伤的事情,岳父大人,”李常熟严肃地说,“妹夫这门亲,只怕是做不得了。”
李常熟这么一提醒,蒋占文突然就想起了儿子去县里养病的事。
小女儿年纪小不靠谱,二女儿是靠谱的呀。当初没把二女儿计划在内,是因为二女儿出阁了。
现在出了这么件糟心事,可也未必都是祸事。祸兮福所附嘛若是叫二女儿和离归家,不是恰好能照顾生病的儿子反正儿子也离不得她,非要她时时按头。
蒋占文脸色严肃地点头“这亲是做不得了。”
李常熟显然是把家里前后都打听过了,见蒋占文拿定了主意要让徐浓放妻,就将自己的意图往外点了点“二姨和离之后的日子,岳父也不必太过担心。二姨是个实诚俊秀的姑娘,虽是再嫁之身,也必有君子争相求聘。以小婿看来,倒也不必那么着急,英洲兄弟不是要去县里看大夫么我家在县里有个两进的院子,叫英洲兄弟住在前院,二姨住在后院,管家奴婢都是齐全的”
蒋占文也是场面上的人,哪里听不懂李常熟这番话的用意。
有房子要借给小舅子住也罢了,非要说叫小舅子住前院,妻妹住后院,暗示还不明显么管家奴婢都不肯撤,还要跟着去伺候后院的住客,那就是想要后院的住客去当“女主人”了。
“若是要去县里看大夫,再说此事吧。”蒋占文没有把话说死。
两个女儿都嫁给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米商,传出去也不是多好听的名声,但是,蒋二娘这样的情况,想在镇上找个比李常熟更好的夫婿,只怕也是很艰难了给自家亲姐姐当妾,姐姐还能亏待刻薄她不成
李常熟就知道此事有戏,也没有催得太过急切。这不是二姨还没和离,还是人家老婆么
蒋占文和李常熟在镇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远非徐浓这样的木匠铺主能比。蒋占文想要女儿回家照顾儿子,李常熟则心心念念要纳俏丽的妻妹为妾,二人联手对徐浓施压,徐浓刚开始也坚持不肯和离,绝不写放妻书,两个老油条就对徐浓恐吓威逼。
蒋占文只管拍桌子骂娘,李常熟就慢条斯理给徐浓“出主意”“岳母是在你家出的意外,虽说妻母不是生母,你这么伸手一推,刚刚好把岳母推得磕破了头,岳父往衙门递状子告你个忤逆不孝”
李常熟自然是在胡说八道。忤逆不孝的罪名只适用在同宗尊长之间,对女婿没有约束力。
不过,以李常熟与蒋占文在县里的人脉,非要告徐浓谋杀岳母,也能往十恶中的“不睦”中强行坐罪。只是张氏就摔了个脑袋,不曾死亡,徐浓多半也不会实刑这年月,草菅人命没那么容易。
徐浓不大懂得律法,只知道忤逆不孝是告实在了就会掉脑袋的大罪,登时就被唬住了。
李常熟居然还带了幕宾前来,当场就写了一封放妻书,叫徐浓按了手印,又叫了中人来做见证。问明白徐浓和蒋二娘的婚书没有去衙门过契,李常熟就宣布二人夫妻情绝,马上叫人去徐家搬蒋二娘的嫁妆他来时车马萧萧,原来就是带着车和箱笼,准备替蒋二娘搬东西。
蒋幼娘心急外边的情况,张氏病情稳定正在昏睡,她就把张氏留给蒋元娘照顾,自己溜到谢青鹤屋内,一趟一趟来回报信,向谢青鹤和蒋二娘转述堂中发生的内容。
谢青鹤隔着窗户听见马车押着徐浓回家的声音,说“大姐夫未免太上心了些吧”
蒋幼娘还是个小姑娘,转述李常熟和蒋占文谈话时,只照着她自己理解的东西去说。她说李常熟要借院子给妻妹和妻弟住,就把前院后院的话给略去了,所以,谢青鹤暂时不知道李常熟的目的。
蒋幼娘高兴地说“管他的呢。二姐姐就这么和离了”
蒋二娘则是欲言又止。
她这半个月去了李家几次,主要是探望蒋元娘,想要修复姐妹感情。除了初次登门之外,其后几次每次都会碰到大姐夫,不管她怎么避忌,蒋元娘怎么暗示,大姐夫都赖着不走。
后来,蒋元娘就叫她没事不要去李家了。蒋二娘很明白长姐顾虑的是什么。
这事她和蒋元娘有默契,却不太好开口对弟弟妹妹说。
“反正咱们也不会去县里住吧”蒋二娘突然说。
谢青鹤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些端倪,安慰道“如今不会。以后纵然去了县里,咱们也住自己的屋子,哪有攀着姐夫家的道理”
蒋二娘顿时放松了下来“对”
这个脸还肿着的姑娘才放下心头大石,又操心起其他“也不知道娘伤得怎么样了。”
蒋幼娘说“娘喝了药睡着了。”
蒋二娘又焦虑地说“我本来也没什么嫁妆,大姐夫带着那么多马车去我家去徐家搬嫁妆,那能搬出些什么呢平白叫人笑话。婆婆只怕要吓到了,她是个善心人,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她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悠絮叨,说些没谱的话。
蒋幼娘刚开始还给她出主意,安慰她,后来发现她就是絮絮念叨,也就不吭声了。
蒋二娘念了半天才发现没人理她了,回头看着弟妹,尴尬焦虑地说“我是不是看着像个疯婆子我这样子真的是很不该”
谢青鹤拿出三个茶杯子,斟了三杯茶“敬自由。”
蒋幼娘率先捧场“恭喜二姐姐逃出生天”
“我纵然想要和离,也不想叫娘摔破脑袋,留下残疾。”蒋二娘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她那时候在门外拼命敲,催促我快回来,说弟弟病得难受”
蒋二娘拉住谢青鹤的手“英洲,弟弟,娘就有一千个不对,她对得起你。”
谢青鹤知道蒋英洲是什么下场。
所以,不管张氏做了什么,他都没有一丝动摇“她的错处,就是太对得起我了。”
溺子如杀子。
在溺杀蒋英洲这件事上,张氏居功至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