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不在山上, 伏传还惦记着起床给大师兄做早饭,刚一翻身就被谢青鹤搂住了。
被窝里温暖无比,贴着大师兄温热滑润的胸膛, 伏传也有些想赖床,禁不住嘿嘿笑了笑。谢青鹤连眼睛都没睁开, 摸索着在他后颈侧脸上亲了亲, 说“还早。”
“不早啦。我给大师兄包汤圆吃。”伏传翻身凑近他, 亲了亲他的脸。
谢青鹤顺势托住他的后颈,与他亲吻了一下“不必麻烦。”
昨夜闹得比较晚, 伏传睡下许久了, 谢青鹤还倚在床头独自坐了片刻,想了想他与伏传的关系以及相处方式,这会儿是真的不大想起床, 就想搂着小师弟多睡片刻。
哪晓得他眼皮都没睁开, 搂着伏传胡乱亲了一下,伏传面红耳赤,又是心猿意马。
与大师兄贴得这么近,还被搂着亲来亲去,这能抵得住么
伏传也不想起床了, 一只手顺着铺褥插进谢青鹤背后, 双臂合拢,将谢青鹤拢进怀里, 将头埋在谢青鹤的胸膛上,一会儿呼气,一会儿拿鼻尖去磨蹭, 又故意屈起膝盖去磨蹭谢青鹤。
谢青鹤哪里还能睡得着, 禁不住笑了笑, 说“小师弟龙马精神。”
“不及大师兄。”伏传已经察觉到大师兄给的回应,脸颊透红,慢慢爬了起来。
两人在榻上例行规矩,出了一身汗,瞌睡都醒了。
早上吃了汤圆。
伏传揉面,谢青鹤调馅儿。煮了两锅,一锅腊肉汤圆,一锅鲜肉汤圆。
吃饭的时候,谢青鹤吃了两团鲜肉汤圆,伏传凑过来,献宝地喂了他一团腊肉汤圆。
谢青鹤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客气地说了一句好,伏传顿时精神了起来,为了让大师兄尽可能多的享用自己的最爱,伏传把自己的腊肉汤圆让了出来,换走了谢青鹤面前的鲜肉汤圆。
两人临时换了碗。
谢青鹤心想,你不怎么爱吃鲜肉味,我也不怎么喜欢腊肉味,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看见小师弟美滋滋乐陶陶的模样,谢青鹤夹破一团腊肉汤圆,用汤勺舀进嘴里,细心品尝了一口,嗯,味道也不错吧。
吃完早饭,二人才懒洋洋地穿戴好衣裳。伏传端了热茶过来,问“大师兄,入魔去么”
谢青鹤摇头说“再歇两日。这事不着急。待你将息好了,再去不迟。”
伏传盘膝坐在他面前,替他斟了一杯茶,说“往日不想入魔,是觉得一次次死别太过艰难。大师兄既然答应带我离群索居,也不与那个世界的人情世故多做牵扯,我只当是换了个地方陪大师兄修行,随时都可以去。”
谢青鹤笑了笑,说“我平时陪着你的时候总是太少,暂且休息几日,多陪陪你。”
伏传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安排,一时受宠若惊,还有说不出的欢喜“啊”
“你这几日有什么安排么”谢青鹤问。
伏传新欢怒放整个人都处于晕陶陶的状态,嘿嘿笑道“我听大师兄吩咐。大师兄想与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事也得给大师兄让一步啊。”他两只手抱着小茶盏,指尖缭绕,“其实,只要是和大师兄在一起,大师兄坐在榻上看书写字,我守在一边添茶服侍,也很高兴。”
“说来还是我不够关心你,也不知道你平素都喜欢玩些什么,还是也不敢叫大师兄知道你贪玩每天除却巡视外门,处置庶务,回来了就是做饭煮茶,做功课修行。”谢青鹤摸摸他的脸蛋,“一日日装乖”
“不是装的。”伏传马上反驳,想了想,说,“其实,以前也不喜欢做些琐碎贱役,练功修行的时间长了,也会觉得很苦闷。自从与大师兄住在一起之后,每天都很高兴,不管做什么都觉得特别好玩,我在外边练枪的时候,想起大师兄会在窗边盯着,哪怕只是偶尔看我一眼,也觉得好高兴。”
伏传做静功的时候,谢青鹤都会在旁护法。所谓道侣,修行之上彼此守护,关系非常亲密。
所以,伏传特别喜欢做功课,尤其喜欢与谢青鹤一起做早晚课。
唯独锻体的功夫,谢青鹤不与他一起练。
谢青鹤锻体的功夫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大成,这些年体内镇压诸魔,几次修为突破被困在肉身瓶颈之下,所以,他不再做锻体的功夫,单是以内养外也足以维持肉身的巅峰状态。
伏传练习枪术的时候,谢青鹤从不下场切磋,只是坐在窗边看一眼。
“今日起,陪你练枪吧。”谢青鹤说。
伏传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现在吗”
谢青鹤一杯茶都没喝完,却配合地将茶杯放下,起身去穿袜子“现在。”
伏传平时锻体练枪并不动用慕鹤枪,多半是使用不带枪头的竹枪,或是赤手空拳。谢青鹤让他取了慕鹤枪来,自己则进屋解了宽袍,换上练功服与皮靴,携竹剑出来。
伏传一手伏枪,抬头看见谢青鹤苍劲潇洒的体格,先晕了一瞬,忍不住去拉谢青鹤的腰带。
“小色鬼。”谢青鹤一掌拍在伏传不老实的手背上。
见伏传脸色讪讪,谢青鹤又颇为不舍,补偿地将他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一下。
伏传趁势搂住他被腰带扎紧的腰身“大师兄,这衣裳从来没穿过。”
这压箱子的衣裳搁在屋子里得有二十年了,谢青鹤穿上旧时衣裳,居然也没什么违和之处。他用竹剑指了指伏传的枪尖,说“今日枪尖碰到大师兄的衣裳,给你甜头吃。”
伏传马上问“什么甜头”
“你想要什么甜头”谢青鹤问。
“若是我自己要的,那还有什么惊喜大师兄给我的,我才欢喜啊。”伏传说。
谢青鹤想想觉得有道理,说“那你此时不要问。”
伏传嘿嘿笑道“大师兄还没想好啊就先拿花头哄我。”
谢青鹤竹剑轻击,伏传手持的慕鹤枪就飞出去二尺,险些脱手。这么一个下马威之后,谢青鹤才说道“我若是想到了给你什么甜头,你今日就能得到。我若是想不到,你只怕也舔不着花头。”
换句话说,谢青鹤认为,伏传不可能用枪尖碰到他的衣裳。除非他放水。
伏传不服地说“不比真元修为,单说体术,我也未必很差。”
谢青鹤当然不认为小师弟的体术很差。只是,若是和他相比
谢青鹤微微一笑“来试。”
照着门下切磋的成例,谢青鹤虚晃三招,伏传则是礼让三招。
三招刚过,伏传一杆倏地飞起,宛如银龙飞舞,漫天寒光。谢青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竹剑在虚影处叮叮当当一阵轻点,伏传再出手时,就觉得前所左右不管怎么出招都各种不得劲了。
就在伏传咬牙想着绕出大师兄笼罩的节奏时,他又突然有了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这让伏传冷汗倏地淌了下来。
遇到老练凶残的对手,被人夺去了主动权,出手时各种难受,这是正常现象。
什么时候看出了对方的弱点与破绽,打破了对方的气势,这种难受就能被理顺,也能在同时夺回控制权,主宰这场争斗。
最可怕的则是现在的感觉,打得很舒服
明明控制权都在对方手里,自己却觉得很舒服,那就是完全被控住了。
你想要怎么攻伐,对方都能给你喂出完美的招数,让你觉得自己无比顺风顺水。这种逆向投喂太恐怖了。实际上就是师门长辈指导晚辈的手段,又称喂招。
完全吊打。
这种情况下,只要谢青鹤不放水,伏传确实碰不到他的衣裳。
偏偏伏传被喂得太爽快,太过酣畅淋漓,一杆对着竹剑叮叮当当戳了数千次,在大师兄密不透风的关照下,伏传用最舒适也最畅快的频度,完成了今日的修行。
收招时,伏传汗如雨下,不住摇头“打打不过,心服口服。大师兄,你天天坐着看书,江边练剑也是祭炼剑灵,没见你锻体怎么比六年前还厉害了”
谢青鹤提起竹剑的时候,勾着慕鹤枪的枪尖在自己衣摆上擦了一下。
伏传笑得眼睛都弯了“大师兄”
谢青鹤接住往身上跳的小师弟,顺手将竹剑飞回阑干处竖起,腾出手托住小师弟温热流汗的身子,含笑道“六年前我身体不好,自然不如现在。小师弟这些年进益不浅,想来是下过苦功。”
伏传让他抱着走了两步,又翻身跃下地,搂住他的胳膊“与大师兄切磋一场,得益匪浅。”
伏传也不是刻意恭维。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想要找到合适的对手已经非常困难了。独自练功进境缓慢,多半是为了维持体能与技巧不使退步,想要跨步前进基本上不可能。
谢青鹤在体术上的强悍,已经到了让伏传匪夷所思的地步。
一场打斗下来,伏传根本看不见谢青鹤在体术上的深浅。所谓深不可测,就是不管伏传使出几层的功力,谢青鹤都可以稳稳当当地维持在比他略高一筹的境界,让他永远使尽全力,只差一线。
这就是最强大完美的投喂。
伏传也有进步变强的迫切渴望,才会讨好地搂着谢青鹤,说得益匪浅。
言下之意,我好喜欢,这样的好事,可不可以多来几次
谢青鹤解释说“从前不陪你修行喂招,是因为你修为不到。我的剑法枪术皆自行其道,跟你切磋得多了,担心会影响你的枪术成形。”
伏传表示理解“我明白。”
“如今你枪术已见雏形,有了自己的想法。”谢青鹤笑了笑,说,“以后都陪你吧。”
伏传兴奋地抱住他“多谢大师兄”
这件事议定之后,伏传又用手去摸谢青鹤的衣摆“那那个甜头呢”
谢青鹤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放在阑干上,低笑道“喜欢这身衣裳吗”
那自然是很喜欢的。伏传没见过大师兄穿练功服,这束腰束袖的模样,看上去实在诱人。刚才看了第一眼,伏传就带着谢青鹤的这身衣裳想入非非了一百遍。
想想大师兄穿着练功服衣衫半褪的模样伏传觉得,若是给这个甜头,那就真的很甜了。
小色鬼伏传羞涩了一下,又想入非非地瞥了大师兄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看清楚大师兄风度俨然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大师兄和自己不一样
这么一场倾尽全力的打斗下来,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臭汗,大师兄呢别说出汗了,居然连呼吸都没乱一拍。慌得伏传连忙捂住谢青鹤解他衣裳的手,艰难地说“我身上都是汗”
谢青鹤凑近他颈边嗅了一下“小师弟是吃香长大的么”
话音刚落,伏传的衣带就被扯了下来。
谢青鹤说了要陪伏传玩耍,就很认真地履行着他的诺言。
不但暂停了入魔的计划,连带着批注订正知宝洞典籍的功课也缩减了时间,每天只做一个时辰。其他时候,他就是陪着伏传。陪伏传锻体练枪,陪伏传在山间周游,还会牵着手在寒江畔聊天。
伏传很容易满足。不管谢青鹤陪他做什么,他都非常开心,天天搂着谢青鹤说喜欢。
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伏传枕在谢青鹤的腿上,说“我已明白大师兄的心意了。可大师兄也不能永远陪着我玩耍,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谢青鹤摇头说“我如今必要做的事,一是入魔,二是陪着你。除此之外,都可以放下。”
他低头捧住伏传的脸,也很得意“你愿意陪着我入魔,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伏传乖乖地抬头与他亲了一下,才不大好意思地说“可是。大师兄,你可以什么都不做,我还是要去外门的啊。”已经在观星台跟大师兄厮混了大半个月了,再不去干活,外门要翻天了。
谢青鹤才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也懒得去外门视事了。”
伏传吐吐舌头。
谢青鹤可以什么都不做,那是因为他把职权都下放给了伏传。若是伏传也撂挑子只管划水,不说其他,上官时宜第一个要跳出来一个掌门,一个掌门弟子,你俩不干活,让我来干
“你有什么事只管去办,平时闲着无聊,大师兄都会陪着你。”谢青鹤温柔地说。
伏传嗯了一声,又说“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大师兄是想告诉我,我很重要,大师兄可以放下一切陪着我,我也不是无足重轻的人可我不大喜欢这样。大师兄明明也不喜欢这样。”
“嗯”谢青鹤有些意外,“何出此言与你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很快活。”
“大师兄早前就训诫过我,不要贪欢沉溺,日常修行功课都很重要。如今只管陪着我玩,将日常生活都打乱了,这几日我就当是大师兄哄我心疼我,时间长久了,就是我耽误大师兄修行了。”伏传两只脚蹬在榻沿,不大安稳地踩来踩去。
“不过是将翻看典籍的时间换了出去,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每天都坐在榻上看书。除此之外,你我这些日子有哪一次误了功课修行是早课没有做,还是晚课没有做除了你缠着我,非要我给你讲入魔世界故事的晚上”谢青鹤说。
说起那个晚上,伏传就更加不好意思了“还带找旧账的啊这么耿耿于怀。”
谢青鹤越看越觉得他可爱,拿手掌捂住他的眼睛,又轻轻挪开。
“我也不知道”伏传歪在谢青鹤的腿上,情绪心情都非常放松,说话也漫无目的,“大师兄以前不陪我,咱们都各自做各自的事。突然之间就要陪着我了我不是不喜欢大师兄陪着,就是担心时间久了,大师兄也会觉得一直待在一起很无趣厌烦我怎么会不喜欢大师兄陪着我呢”
“喜欢的心情是一样的啊。”谢青鹤凑近他的脸颊,“你怎么喜欢我,怎么喜欢我的陪伴,我就是怎样喜欢你,怎样喜欢陪着你。这样想一想,是不是就心安理得,再也不觉得忐忑心慌了”
伏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半晌才轻声说“若我有大师兄一半好,就不会心慌了。”
谢青鹤微微皱眉。
他已经尽量淡化自己在伏传成长中的影响,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方面打击了伏传的自信心。
伏传一直都很崇拜他。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只怕还是近日喂招喂出来的后患。
有些人的存在注定就是高山仰止,远远看着高山还能称赞一声雄伟,真正日夜站在山脚抬头去看,这座高山所带来的压力和阴影就太大了。
除非和谢青鹤分手,站得更远一些,否则,这是死结,伏传只能面对。
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已经伸手抱住了他“我知道。若我也不配大师兄,世上再无人堪配。大师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嗯。从相识到现在,我从不曾失望。你很好。”
龙城,未央宫。
两个穿着灰衣的宫监静悄悄地进门,悄无声息地将殿内所有灯烛点燃。
已经到了傍晚,皇后宫中的大太监探头探脑往殿前看,守在门口的大内总管则悄悄摇头。
自从六年前皇帝意外断了脊柱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往后宫去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所有的宠妃都歇了菜,也就是皇后还不死心,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派大太监来太极殿看一眼。
按照后宫规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是皇后的日子,皇帝必要去皇后宫里。
就算皇帝受伤不良于行,不再临幸后宫了,每逢初一十五,也会让人送些礼物去皇后处。
就是凭着每月两次的赏赐,皇后守住了后宫正位的尊严,牢牢地掌控住了后宫势力,没让后宫生乱,哪怕皇后无子,几位妾妃所出的皇子日益长大,靖的后宫却非常安生。
过了一会儿,殿中响起皇帝的声音,大太监连忙进门听旨。
待大太监出来的时候,早有准备好的赏赐连带着皇帝口谕,一起往长秋宫送去。
皇后宫中的大太监就叹了口气,摇摇头,跟着往回跑。
皇帝不临后宫,后宫自然也有怨言。
只是皇帝断了脊柱,压根儿都站不起来了,后宫再哀怨又能有什么用
皇后与几位有子嗣的后妃口口声声都在维护皇帝尊严,反手打压无子有宠的妃子毫不手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的地位稳如泰山,她才是最不希望皇帝突然往后宫跑的人。
“娘娘,听说宫门下钥不久,三爷递牌子请见,陛下就命令开了宫门,请三爷进殿详谈。”大宫女凑近皇后耳边,小声禀报。
皇后拿珍珠粉敷着脸,说道“知道了。”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那三爷是要怎么孝敬陛下。”大宫女口气里带了一丝酸气。
“他怎么孝敬陛下,轮得到你琢磨”皇后也没有生气。
皇后当初曾想过将这宫女献给皇帝固宠,来不及实施计划,皇帝先出了意外。大宫女还心心念念要去皇帝身边侍疾,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痴心不忘。
有这么一段往事在,皇后对她颇为容忍“以后不许再说了。下去吧。”
打皇帝登基开始,身边就有年轻漂亮的宠臣出入,走了一位束二爷,又来了一位李三爷。
皇后从来不吭声。所谓宠臣,既不能生皇子,更不会进后宫。满宫宠妃的时候,皇后留着那位二爷与后宫宠妃分宠,如今皇帝连后宫都不进了,她去招惹那位三爷做什么嫌自己好日子太长了
另一面。
李南风拿着伏传亲笔信,匆匆忙忙走进殿内。
宫监帮着他解下御雪的斗篷,他回头就看见皇帝一手抵着下唇,轻咳着缓解肺部的不适,仍在低头伏案,批阅堆积成山的奏折。
“陛下辛苦。”李南风说话时带着一丝怒气。
几个宫监见势不妙,连忙退了出去。
皇帝抬起头来,眉目疏朗慈和,还带了一丝温和,问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李南风气冲冲地上前,呼地把那封信摔在了御案上。
信封顺着御案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皇帝腿脚不便,坐在御座上勾了勾,没能勾到那封信。
看见皇帝艰难的动作,李南风马上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他连忙上前把那封信捡起来,顺势跪在皇帝身边,低声说“二师兄。”
“没事。”皇帝将信封拆开,看见伏传的笔迹就笑了笑,“字有进益,是跟着大师兄学的吧。”
他看信的时候,李南风就忍不住骂人了“他跟在大师兄身边,就没跟大师兄学到一分道理把苗疆几个鸟人挪到北地之后,天天使人来传话,管这管那,从头管到脚,恨不得派个钦差到我跟前竖着,耳提面命好嘛,他是掌门弟子,他说话,我一个被放逐的罪徒岂敢不听”
“如今出了点破事,我专门叫人去请示他,他倒是会训诫人了”李南风气得拍桌子。
皇帝将整封信看了一遍,说“他起先给你写的那封信呢”
李南风没好气地说“早烧了。留着抱蛋呢”
皇帝低头看着那封信,说“我记得他最先给你写来求情的那封信,措辞也是很客气恭敬的,并没有拿着掌门弟子的威风。”
“那时候他写的是私信,自然不敢拿乔。”李南风说。
“这封信也是很客气的。若以掌门弟子的身份来说。”皇帝将书信再看了一遍,“我如今有两个想法,你听一听,觉得哪个合理。”
李南风表示洗耳恭听。
“这两封信是小师弟写的。平常向你询问北地苗民安置的书信,可能是出自外门之手,小师弟并未过目。”皇帝说。
李南风直接就否认了皇帝的这个猜测,冷笑道“我在外门好歹也执事十多年,除了他,外门谁敢用这死了亲爹的口气跟我写信纵然不是他的亲笔,也是他的授意”
皇帝比较倾向于此。
被李南风强烈否认之后,皇帝才说了后面一个推测“平时的书信都是小师弟写的,这一前一后两封态度客气的书信,可能是大师兄知情,所以,才会写得客气些”
李南风想了想,说“他若要插嘴流民固北之事,自然要请示大师兄。大师兄知道他写信来求我的事,他就写得很客气。”
“至于这一封信”
“我明白了”李南风突然幸灾乐祸。
“怕不是我突然派人去寒山,暴露了他一直插嘴遥控苗民固北的事情,大师兄训责了他,他才写了这么一封信来,闹得好像是我故意勾引他入世似的他是想瞒着大师兄,把责任都推给我”
皇帝对此仍有疑虑“小师弟这些年都跟在大师兄身边,应该不至于此。”
好好儿的小孩子,跟在师父身边没长歪,跟在大师兄身边反倒长歪了
“想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这还不简单我马上就写一封谢罪表,使人送给大师兄。”
李南风这封谢罪表,名义上是谢罪,实际上是告状。显然是要把伏传这一年支使他如何安置苗民的事端都一一详述。
“若是大师兄早已知情,那是我做师弟的不懂事,受了掌门弟子的训斥,即刻具表谢罪。”
“若是大师兄不知情”李南风嘿嘿一笑,“大师兄的家法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皇帝很不赞成他的想法,摇头说“你多大的人了,非要和小孩子置气不管事实如何,他亲笔写了这封信来,就是低头求和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插嘴北地之事。你不要多生事端,给师门写一封谢罪信去不许再说前事,只管低头认罪就是了递到外门,不必上书掌门真人。”
“二师兄,你可要想清楚。若大师兄不知道他这半年频频插嘴北地之事,我派人去山上问他如何处置北地民乱,就是我处心积虑引他入世他的申饬信都来了,我若不解释,大师兄会怎么想”李南风问道。
皇帝不禁失笑“他还能怎么想隔着这么远,他还能千里迢迢来训斥我么”
李南风见他笑得难堪,心中也很难过。
“这件事就这么办吧。你若是觉得委屈,”皇帝拍了拍李南风的肩膀,“无碍的。谢罪表我来写,你封了寄出去就是。”说着,从御案上抽出切好的玉叶纸,换了一支墨笔,就要写字。
李南风按住他手里的笔,僵持片刻,说“我写。不用你。”
见皇帝压不住又轻微咳嗽,李南风心疼之余,说话更没好气“咱们在这儿天天熬更守夜,看折子,想法子,你又是这么个破身子吃点风寒就咳嗽,半夜里咳得更厉害。整廷天下的事忙不完,还得伺候那不懂事的小兔崽子伺候就伺候吧,还他娘的得给他背锅有这天理”
“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心里有数,就不要抱怨了。”皇帝咽了一口热茶,“下午吉州来报,说是雪灾压塌了不少民房,数万百姓无家可归,那边雪化得晚,熬下去要冻死人的,搁别人去我也不放心,户部已经在清点物资了,你亲自带人去赈灾,尽早把暖屋盖起来”
李南风闻言也顾不上抱怨宗门事务,听着连连点头。
说完吉州雪灾之事,皇帝又接连换了几个话题,两人一直说到深夜,李南风才匆匆离宫。
扮成宫监的云朝很自然地上前,用点燃的蜡烛了皇帝桌上的烛台,再把烧了半截的蜡烛收到一旁,用剪刀剪去烧得长长的灯芯。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还上前给皇帝换了一杯适宜入口的热茶。
云朝来历特殊,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修士,气息痕迹都非常微妙。
不止皇帝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李南风才在殿内坐了快两个时辰,也没察觉出他的存在。
李南风走后,皇帝低头看折子,一直看到四更天。
文书监会赶在天亮之前,将所有奏折存档,随后颁发阁部,尽快施行。
朝臣都称赞皇帝勤政。所有送到皇帝御案上的奏折,都是不过夜的。今日送到,明日必发。这样讲究效率的皇帝,几百年都没见过。
直到天蒙蒙亮,皇帝才放下朱笔,伸了伸懒腰,又拿起了李南风带来的那封信。
他低头将那封信看了许久,叹了口气。
“你若来训斥我,也很好啊。”皇帝说。
云朝将嘴一撇,想得挺美。
李南风的谢罪表还在路上,云朝先一步回了寒山,在外门各寮都溜达了一遍。
云朝在寒山的地位非常超然,前段时间没有地方住,就天天跟着陈一味、时钦在外门厮混,跟底下几位执事、精英都混得很熟悉。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上山下山不走寻常路,神出鬼没是寻常事。
就算他突然从某间屋子后面飞出来,也没人怀疑他在屋内偷摸做什么。大概是抄了个近道这位是连观星台都敢直上直下的掌门近臣,以前替掌门给老掌门送信,连飞仙草庐都是飞着上去的。
云朝去文书寮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寒江剑派对外书信都要存档。只有门下弟子的私交私信,师门不存档也不会干涉记录。
云朝不相信伏传会私下写信去骚扰李南风,但是,一切都要讲证据。
为了证明伏传的清白,在离开龙城之前,云朝去李南风的住处转了一圈,偷了一封外门寄给李南风的书信,信中颐指气使地吩咐李南风如何安置北地的苗民。
李南风对皇帝说,那写信的口气是死了爹,云朝看了一眼,觉得写信的人可能爹妈都死了。
那嘴叫一个臭。
所以,这封不曾在外门存档、出处绝对有猫腻的信,究竟是谁写的
查不出个来龙去脉,云朝没法儿向主人交代,若是一直在外门打转,又怕打草惊蛇。
云朝正在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陈一味恰好在外门巡视,随手给山下门迎批了个条子,又叫在文书寮当值的胡磊送去“李大叔最近不在家,你让下面采买上心些,大师兄这一季要裁新衣”
胡磊拿命令的时候要去签字,云朝看了一眼,特别惊奇。
观星台。
“这封信上的字迹,与外门精英弟子胡磊的字迹如出一辙。”云朝说。
“不过,以仆愚见,胡磊纵然要伪造这封书信,怎么会用自己惯用的字体去写呢仆恰好去了外门,陈一味就突然出现,引仆捉住了胡磊,也是太过凑巧。”
见谢青鹤伸手,云朝就把手里的书信与另外一张纸递了过去。
胡磊在文书寮当值,云朝很容易就能从文书寮搜到他的笔迹,与书信放在了一起。
谢青鹤是书法大家,辨认字迹也很有功力,只看一眼就知道胡磊是被陷害了“不是他。”不等云朝再提陈一味,他又撇开了陈一味的嫌疑,“也不是一味。”
云朝听出他口吻中的笃定,问道“主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谢青鹤说了一个名字。
云朝顿时皱眉“他”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到此结束。”谢青鹤将手一扬,书信马上被火舌吞噬,很快就燃成灰烬,从断崖上飘散,他又叮嘱了云朝,“暂时不要告诉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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