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利带人去拍田文在馆阁的大门时, 田文已经搂着新纳的美妾睡着了。
他的老婆孩子都在相州老家,寓居青州难免寂寞。此前谢青鹤离家出走,田文也挺焦心小郎君的安危,直到谢青鹤从王都安稳归来, 他才安下心来过日子, 前不久才张罗着添了一房美妾。
雪夜天寒, 美人温软,田文吭哧吭哧使尽了力气,睡意正酣。
怀里的美人推了推他, 小声说“夫主, 有人叫门。”
田文一个长鼾顿歇,不大爽利地睁眼起身, 没好气地骂道“守门的小儿又躲懒”披上大衣摸黑去开门, 离了被窝之后, 冻得两条瘦腿直打颤。
大门方才拉开,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远远看着廊下陈利的身影, 田文的瞌睡就彻底醒了。
“你怎么来了小郎君有事吩咐”田文麻利地套上袖子, 转身吩咐, “快把毛裤子拿来”
陈利按着腰间长刀上前, 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又说“小郎君使我跟着许章先生一齐去华家。”
美妾拎着厚实的毛裤过来, 田文斜靠在门上蹬腿。
陈利见他冻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似抓不稳地面,只恐怕他擦身摔倒,只得上前扶住他。
偏偏田文得知前因后果之后, 反倒不着急了。穿好裤子之后, 田文就坐在门槛上, 慢条斯理地穿袜子,连脚趾头都要再三摩挲两遍,嘴里还问“是抓那时候跟着隽小郎君一起回来的黄毛丫头”
“是。”陈利答道。
田文这样慢吞吞的模样,陈利见着也有些着急。
不过,急归急,陈利并不催促。他一向拎得清身份,似他这样的武夫,就得服从许章先生这样脑子灵光的聪明人。
“前几日是常九阳去葫井撂了那丫头的行迹,阎荭才派人去搜查下落,对吧”田文又问。
“是。”
田文就啧了一声,终于穿好暖靴站了起来“走吧。”
青州夜禁从未解除,夜里只有巡逻的士兵提灯穿行。陈利带人来接田文,卫士皆着近卫革甲,策快马疾行,巡逻士兵远远看见他们烂银马具上竖起的锦绣角旗,即刻侧身让路,垂首不敢张望。
田文能骑快马,这会儿明显跑得有些懒洋洋的,拖拖拉拉赶到别宫门前,改换步行。
等陈利搀扶着他一步三滑赶到紫央宫时,已近子夜。
谢青鹤与阎荭都披着斗篷,正在门口等他。
田文刚踏进紫央宫宫苑时还摔了一跤,陈利拉都拉不住,揉着脏兮兮的袍子拐着腿近来,样子狼狈极了文弱书生雪夜赶路差点摔死了,谁还能怪罪他来得太慢呢
谢青鹤皱眉责问陈利“许章先生生了一双螃蟹腿,你就不知道背着他来看着他摔”
田文似乎被摔疼了,一只手揉着腰腿,一边打岔“真有八条腿横行霸道,不至于摔成这样。他倒是想背我,我也不叫他背。我站着这么高,叫他背着高两个头,摔下来不得断了腿”
陈利只管连连告罪。
田文抬起头来,似乎才借着灯火看见了站在一边的阎荭“这位是脑袋摔破了”
谢青鹤一瓢砸破了阎荭的脑袋,这时候已经包扎过了,刮了伤处的头发,抹了止血膏,天寒地冻怕头脑受寒,还缠了厚厚的绷带。这年月头冠代表着身份和品级,不能乱戴,紫央宫里哪有阎荭敢往脑袋上凑的帽子就只能暂时把绷带露外边了。
阎荭原本就宛如冰雪的脸色越发冷彻,鼻孔中狠狠出了一口气,根本不肯搭理他。
田文是相州有名的浪荡子,游戏市井不务正业,跟随谢青鹤之后,也只以幕僚的身份行走。在陈家没有正式司职,也谈不上品秩,正经来说,他现在还是个平民身份。阎荭不理他,也称不上无礼。
谢青鹤向田文介绍“这位是阿父门下行走,姓阎,名荭,无字。”
阎荭马上意识到小郎君不大高兴了。他不理会田文,因为田文是平民身份,是否行礼拜见都无所谓。哪晓得小郎君马上点明他的身份,门下行走。行走是客气话,小郎君真正想说的是门下走狗。
你不过是我父亲养的一条狗,也敢对我的幕宾先生无礼
阎荭缠着绷带的脑袋还冻得发疼。想起自己被小郎君开瓢之后,主人一声不吭的前事,他总得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沉默片刻之后,迎着田文玩味的目光,阎荭主动作揖“仆阎荭,拜见许章先生。”
田文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
“前事许章先生都知道了么秦廷有奸细混了进来,就藏在华家后宅。荭郎来请命捉拿,只怕华家里外有些不清不楚的事情,请许章先生亲自走一趟,梳理看顾一二。”谢青鹤替田文理了理身披的斗篷,拍了拍他摔得脏兮兮的袍子,“雪夜路滑,就让利叔跟着许章先生一起,仔细跌了跟头。”
谢青鹤派陈利去请田文的时候,已经决定让陈利跟着去华家了。
他不但要田文去全程跟着监督,绝不许阎荭在私下搞小动作屈打成招,还要派自己的卫士去给田文支用,若是阎荭仗着手底下兵强马壮跟田文起冲突,陈利带着的卫士也不是吃素的。
不管阎荭是否有其他想法,他的行动被谢青鹤派出一文一武死死监看起来,也足够难受了。
然而,他也无法拒绝。
陈起已经帮他把少君拦在了宫中,给了他一整夜的时间。
现在陈起已经歇下了,就是不想再为这事跟儿子别苗头,阎荭只能硬着头皮,独自应酬少君。
想到这里,阎荭想起自己被开了瓢的脑袋,心中苦笑。他的头皮能有多硬不是照旧被少君一水瓢砸了个豁口那水瓢还是主人放在那儿的呢。少君拿着多顺手。
与谢青鹤叙礼告辞之后,阎荭还记得礼让田文“许章先生,请。”
送走了阎荭与田文之后,谢青鹤跺了跺冻得麻木的双脚,走回偏殿。
他临走前嘱咐伏传不必等他吃饭睡觉,中途吩咐召见田文,已经惊动了伏传,这会儿屋内还点着灯,伏传赶忙出来迎他,问道“我听说是缵缵出事了。”
“嗯。”谢青鹤不及弯腰,伏传已经屈膝蹲下,帮他褪了被寒气浸透的靴子,顺手在他脚上轻捏了一下“凉透了。大冬天的,站在外边也动一动啊。”
“也没想到田许章那么促狭,拖拖拉拉快一个时辰才进来。”谢青鹤说。
伏传也不用什么暖筒温水,直接将真元蕴于指尖,在谢青鹤脚上经络上揉捏,很快就有暖意从足底升起,顷刻间就缓解了寒冷带来的麻痹。谢青鹤浑身温暖,鼻尖甚至出了一点汗。
谢青鹤简略说了外边的事,伏传听说缵缵去了华家,也很意外。
他这时候才有心情询问“怎么就叫田文过去呢”依大师兄的脾性,肯定得亲自走一趟。
“陈起不许我去。”谢青鹤说。
谢青鹤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称呼陈起为“阿父”,若是感觉到陈起对他的敌意,或是他对陈起生起敌意了,就会直呼其名。陈起把去华家捉拿奸细的事情交给阎荭处置,不让谢青鹤插手,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谢青鹤当然不高兴。
伏传想了想,觉得不大理解“他这是冲着华家,还是冲着咱们”
当初谢青鹤要赦免华家,出于两个原因,一来仙道贵生,他有惜才惜命之心,不愿滥杀,二来饶过华家上下,也能安抚稳定青州民心。
这事情由谢青鹤主理,安莹在事后曾书信奏报陈起,陈起并未回复此事,算是默许。
但是,没有回复,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不置可否。
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如果陈起认为华家的事处理得非常好,很符合他的心意,他必然会大肆吹嘘炫耀,夸奖儿子。
伏传也知道陈起小心眼,顿时怀疑他是不是又找旧账了陈起是标准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件事记在心里,但凡有机会,想起来他就要报复一下。而且,完全不分亲疏远近,有仇必报。
谢青鹤已经解开了发髻,松了松紧绷的头皮,闻香醒脾。
稍歇片刻之后,他才说“他若是有心借此生事,不会让我随意拿捏阎荭。”
谢青鹤隐隐约约地觉得,陈起是故意让他跟阎荭生怨。但是,他又觉得,陈起不会这么无聊吧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许章先生和利叔都跟在阎荭身边,只要华家没有太出格,不至于被阎荭拉下水。”谢青鹤打开妆镜台的小抽屉,拿出冻疮膏,在周指关节处细细涂抹。
涂着涂着,他慢悠悠地感慨“华家,有些麻烦。”
陈家与华家毕竟有破家夺城之恨,华家更有不少人死在青州大战之中。
要说华家对陈家没有恨意,只记得谢青鹤的庇护赦免之恩,那是痴心妄想。华家上下几十口子,肯定会有人心生怨恨。谢青鹤的意图也只是把华家圈养起来,归顺认命的提拔起来,愤懑反骨的直接养废,整个华家都落入了奴籍,哪还有机会去兴风作浪
万万没想到,华家人都管束起来了,冷不丁从外头跑进去一个奸细。人算不如天算。
“大兄赦免华家也没两年。真要为了这事重新翻起旧账,知道的是说华家勾结奸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兄沽名钓誉,假惺惺地笼络了两年,最终还是杀了。”伏传说。
谢青鹤倒不在乎虚名。陈丛干的坏事多了,也不差“沽名钓誉”四个字。
“她与你提过华家吗”谢青鹤突然问。
伏传想了想才明白这个“她”指的是缵缵“那时候往青州回来的途中,她倒是问了我不少华家的事。我听着吧,她打听的不是华家,而是大兄。”
人通常只记得真相,对于自己随口撒过的谎,很容易就会忘记。
谢青鹤还在燕城王府的时候,每天都很认真地记着自己的人设,那时候还能常记常新。现在离开王都已经大半年了,早已抛却了虚伪的身份,伴随着身份的谎言也早已抛诸脑后。
直到伏传提醒,谢青鹤才突然意识到,他刚刚投身燕城王府时,曾说自己在华家效命。
在缵缵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失去旧主、辗转寻觅至王都,想要投靠燕城王,期盼着追随燕城王率领大军攻破陈家、替旧主报仇雪恨的天才剑客,忠心耿耿,心怀慷慨。
燕城王死后,谢青鹤失踪,缵缵很可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而是认定他为复仇再觅明主去了。
谢青鹤与伏传面面相觑。
若缵缵是被谢青鹤的谎言引去华家,这事就真的撞见鬼了。
见谢青鹤指甲轻叩冻疮膏的盒子,久久不语,伏传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出去看看”
以伏传的修为身手,悄悄地出去监看现场,绝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陈起能管束得住谢青鹤,却管不住高来高去的伏传。
“不必了。”谢青鹤一口拒绝,“纵然她是去华家找我,华家若没有别的心思,怎么会收留她许章先生已经去盯着了,不必多生事端。洗洗睡吧。”
伏传温顺地点点头,又问“大兄,你还没吃晚饭。”
“不吃了。”谢青鹤根本没觉得饿,一把将伏传抱起,“睡觉。”
与此同时。
华家栖居的院子被团团围住,各处大门侧门洞开,灰衣持械之人鱼贯而入。
正在睡觉的华家人在梦中被惊醒,衣衫不整地被押到了门前的长街上,男女各在一处。
大多数华家人都很迷茫惊恐,不住询问事由,纷纷提及在紫央宫服役的华泽与华谷两兄弟。当他们被押解出门,看见陈利为首的卫士们身穿的近卫革甲时,对小郎君的指望就在瞬间化为泡影。
此次抓捕行动,小郎君不仅知情,而且亲自派了卫士前线参与。
这是被小郎君首肯的行动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华家人日日夜夜都在做大祸临头的噩梦,今日不过噩梦成真。两年前他们还会挣扎反抗,如今再来一次,曾经抵抗过的勇气就似乎消解了,无力再挣扎。
华家的老祖母卞氏也被驱赶出来,被发跣足,满脸仓惶。几个媳妇连忙去搀扶她,又向身边的灰衣人祈求御寒之物“老人家身体虚弱,只请屋内收捡一身厚衣裳保暖。”不住施礼哀求。
田文见状出声道“何必欺辱妇孺”
不等阎荭下令开恩,陈利已经侧头指示,身边的卫士马上快步进门,给卞氏找衣服去了。
眼看着钻进去七八个人,只有三两个慢腾腾地拿着披风斗篷出来,卞氏与几个年长的女眷披上了御寒,还有不少年轻小媳妇单衣伶仃地缩着脖子挤成一团,那几个出来的卫士又钻了进去,替其他女眷寻找御寒之物。
最开始只有阎荭的人进去搜检,陈利为了避嫌,并没有派人同去。
现在翻了半天没有结果,陈利也要担心阎荭求成心切往里边弄鬼,借着给女眷拿斗篷的机会,趁势派人进去盯着阎荭的人手。两边互相监看,谁也别糊弄谁。
阎荭明知道陈利派人进门的意图,他也没有阻止。他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搜出奸细
焦躁的等待中,田文时不时跺跺脚,恨不得把手炉塞脚底下取暖。
又过了片刻。
灰衣人押着一个男子出来,这人满脸是血,低温下很快就凝成了冰渣。
被押着蹲在地上的华家人都很吃惊“辟儿”“辟郎”
正是华辟。
华辟在青州府谋了份差事,也是华家除华泽、华谷两兄弟之外,最亲近陈家的子弟。当初安莹派人来捉拿华家上下,华辟劝说叔伯兄弟不要无谓抵抗,被华家壮汉们打了个头破血流。这事就让谢青鹤多看了他一眼。
此后华家籍没为奴,华辟没有资格再回青州府当差,也是谢青鹤亲自手写荐书,特许他复职。
“凤首,此人便是收容奸细的家贼。”押解华辟出来的灰衣人向阎荭禀报,“吾与嫦籽蹲了三个时辰,亲见他开门引入奸细,为奸细准备饮食,密谈多时。”
阎荭看了田文一眼,问道“奸细呢”
灰衣人脸颊微红,低声道“不知屋内是否有暗道,正在搜索。”
田文就不乐意了,反驳道“这地方原本是驷院排房,华家籍没之后,青州府搜检之后,上缴给小郎君,再由小郎君赐予华家栖居。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华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一条暗道”
华家是有勾结外州攻打青州的前科,谢青鹤也从未深信他们会老实本分,派人盯得很紧。
挖暗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算壮劳力足够,也要顾忌动静,更大的问题是,挖出暗道之后的残渣废土往哪里堆砌华家上下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可能干得了这样的苦活儿
阎荭盯着华辟看了许久,对田文说“若许章先生不介意,一同进去看看”
陈利的人已经进去了,田文对乱糟糟的抄家场面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华辟身上,说“荭郎坚信奸细被此人收留,不如问一问他,奸细究竟去了哪里。”
阎荭挥了挥手,马上就有人搬来一张简易的刑凳,将华辟架了上去,牢牢捆住。
田文走到他跟前,看着他被砸破的额头,轻轻将他脸上凝结的血渣撇去“你可自辩。”
“我说是你收容了奸细,你可自辩”华辟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田文捧着手炉歪在他身边,就靠在他捆绑着的刑凳上,说“你们华家已经是丧家之犬,若非小郎君仁慈怜悯,早已族没。这事上达天听,闹到了郎主跟前。你说,谁与你家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冒着触怒郎主的风险,把脑袋拴在腰带上也非要诬告你”
以阎荭的身份,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冒着牵扯小郎君的危险,去陈起跟前告刁状。
那就证明在华家收容奸细一事上,绝不可能有什么出入。
华辟绝对不干净。
原本田文还指望华辟是无心之失,比如奸细托词哄骗,华辟大意中计方才收留了她。
然而,华辟张嘴就否认得干干净净,反驳起来没有一丝犹豫。那就证明他是心里有数。他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才会这么坚决且迫不及待地咬死不认。
田文摇摇头,从华辟身边让开,对阎荭微微颔首“请。”
这就出乎阎荭的意料之外了。他以为田文会处处掣肘。细想起来,田文凭什么要护着华家呢或者说,如果华家当真不干净,小郎君又凭什么要护着华家呢
底下人麻溜地准备刑具,开始拷问华辟。
先用钳子拔掉手上的指甲。
华辟没有吭声,不远处华家的女眷丛中发出尖叫声,很快哭成一片。
阎荭在想明白田文此行的真正意图之后,脊背微微地发寒。田文根本不是来保护华家的,他是来确保小郎君绝不被华家牵扯。正常情况下,小郎君怎么可能被华家牵扯陈家唯一的少君,难道会勾结已近末日的外敌造自家亲爹的反
那不正常的情况下呢
阎荭上前接过嫦籽手里沾血的铁钳,一手抱住华辟的脑袋,死死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没有从华辟眼中看见一丝恐惧,那双眼睛因身体承受的痛苦微微漾着泪水,却没有人在遭受酷刑时该有的惶恐、乞怜与哀求。阎荭做奸细已经有二十年了,经手的脏事无数,却从没有见过华辟这样沉静不惧的“货物”。
阎荭一面盯着华辟,铁钳撬开华辟的嘴唇,钳住了细白干净的门牙。
他一点点地用力,刻意左摇右晃,一点一滴地将那枚漂亮的牙齿从牙床上撕了下来。
华辟也盯着他。
牙齿彻底脱落的瞬间,华辟满口鲜血,无声大笑。
“我再问你一次。奸细在哪儿”阎荭扔掉了手中的铁钳,左手横指,就有灰衣人把一个约摸二三岁的孩童拎了起来,“你家上下多少口人我还能问你几次”
人群中的夏女哭喊道“珈儿珈儿是是小郎君关照过的,你们不能动他”
阎荭不着痕迹地看了田文一眼。
田文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很明显,田文不在乎华家的死活,他只关心小郎君是否被牵扯。
“这是你长兄华离的遗腹子”阎荭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单手抱起,捏了捏孩子粉嫩的脸蛋,突然就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剥了个精光,扔在结冰的泥地上。
灰衣人送来一个木桶,水中飘着浮冰,阎荭眼也不眨地将冰水浇在了孩子身上。
夏女直接就晕过去了。
华辟看着哆哆嗦嗦哭声渐小的侄儿,仍旧没有任何妥协的情绪。
阎荭又指了指右边。
灰衣人将女眷们簇拥着的老祖母卞氏押了出来,期间不少媳妇拼死去拦,都被持械的灰衣人凶狠打倒,个头破血流,不知死活地倒在了地上。
卞氏被褪去了身披的斗篷,长发被寒风吹得一团狼藉,她远远地看着华辟。
华辟眼波微闪。
“辟儿。”卞氏身量不高,衰老瘦弱,声音也很斯文秀气,“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兄长,你的弟弟,也都已经死了。你想去死,祖母不拦着你。便是祖母我,也可以去死。你眼前的叔伯兄弟侄男侄女,都跟着你一起死光了家庙之中,何人祭祀”
这就是劝降了。
华辟收容了奸细,与其他人无关。希望华辟尽快认罪,保全家中其他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是在找我吗”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只看见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衣人越众而出,凑近了灯火,才看清她长了一张绝对不该泯然于众的脸,与阎荭所有的手下一样,她穿着不起眼的灰衣,身段却十分窈窕。
似她这样出众的模样气质,怎么可能往人堆里一站,就没有任何人发觉
陈利和田文交换了一个眼神。
詹玄机遇刺之后,他俩都跟随谢青鹤去了詹家,亲身经历过詹家的种种奇怪之事。当时詹家也有一个婢女,仆妇们都说与她一起去受了验看,伏传却坚持没有见过她。
难道是同出一门的法术能够混淆人的视听
如果这奸细真的会各种玄门手段,陈利就有点发怵了。他可不会抓鬼啊
正在琢磨如何抓人,刚刚出现走近人群的少女,已经脱下了灰色的风帽,说“我是大秦安长公主妘缵,奉天子密令前来青州收取死间名册。”她晃了晃手里的皮卷,“求见陈君。”
华辟瞳孔巨震,口中鲜血喷了出来“你”
缵缵回身看了他一眼,脱下身上的棉衣,将几乎冻僵的华珈包裹起来。
“你骗我。”华辟眼中泪光闪烁,有了几分大势已去的失望与痛苦,“你要死间名册是为了贿陈,这天下这天下再没有愿与陈氏为敌的诸侯英豪连天子,王都,都没了骨头不,你们不是没骨头,你们是没脑子天下谁人都能降陈,妘氏如何归降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缵缵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理会他,走向阎荭“我要见陈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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