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伏传对谢青鹤下手, 哪怕是陈起的皮囊,里面只有大师兄一缕分魂,伏传还是不忍心。
他拉着陈起的手, 说“大师兄, 你躺下多睡会儿, 不要起床。夏赏来请,你也不要起来。只管闷头睡。我看着天亮了,就跟大就跟你来看你”两边都是大师兄, 他说起来有些混乱。
谢青鹤的幽精点点头,对伏传是有求必应“好。我等你来。”
“装病也没什么难度。”伏传仍旧不大放心,叮嘱说,“你不要与人多说话,他们不敢催问。”
他在床前安慰幽精,爽灵冷眼瞧着, 倒也没有催促。
好不容易拉拉杂杂说完了话, 伏传扶着幽精躺下, 爬上爬下地给他掖被角,放下帘帐, 再次问候晚安, 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为了不惊动殿外的卫士, 他俩还得原路返回。
走到故意驱散炭气的小门,谢青鹤就停住脚步,侧头看向伏传。
要背。
往日谢青鹤都觉得不大好意思,总要伏传讨好两句, 才肯腆着脸接受小师弟的好意。这对伏传来说是举手之劳, 谢青鹤却总是放在心上, 感念许久。
现在谢青鹤没有任何羞涩感激之心, 全然是理智分析下,选择了对二人最有利的方案。
你背我回去。
完全符合你我的利益,那就别磨叽了,直接这么办。
伏传感觉有点怪怪的,上前站定。谢青鹤硬邦邦地跳上他的背,伏在他的肩上。
往日背着大师兄,就像是背着一团温暖亲昵的白云,份量固然是有,却是最让人喜欢的滋味。而且,二人贴近之后,伏传总能感觉到大师兄亲近自己的感情,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欢喜与契合。
这会儿背着大师兄就像是驮着一件珍贵的“货物”,冰冷金贵,宛如死物。
哪怕谢青鹤的呼吸还是缭绕在他耳边,他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亲密。
这让伏传有些失落。
回到偏殿之后,刚刚落地,谢青鹤就从伏传背上一跃而下。
往日他总会摸摸伏传的脑袋,或是给一个笑容,表示对小师弟任劳任怨的感谢。这会儿也都省去了。伏传有点孤独地站在原地,看着谢青鹤一路脱鞋解衣裳,拆下束发的簪子,钻进被窝,躺下。
大师兄就这么闭上眼,睡觉去了。
从他回到偏殿开始,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目的明确,毫不迟疑。
伏传看着被谢青鹤脱下来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鞋子,折得一丝不苟的衣裳,滋味难言。
谢青鹤不是没有自理能力,他一直都可以独自生活,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但是,在有人照顾的情况下,他一般不自己处理庶务。和伏传结侣之后,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两个人的生活,有时候是伏传照顾他,他也常常会照顾伏传,但是,他俩绝没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回事。
都要睡觉,都要脱衣服,如果没有下人伺候,收拾寝具、准备寝衣的事,可以一起做,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懒,交给某一个人来做。不管是谢青鹤和伏传,都很疼宠对方,甘愿效劳。
哪怕谢青鹤将鞋子胡乱踢在地上,将衣裳扔在榻上,伏传也不至于觉得气氛怪异。
本来该一起做的事,自己做了。自己做就算了,只管自己,不管你的小师弟了吗
谢青鹤已经快睡着了,只差一点点,将眠未眠,马上就要沉入黑甜的梦乡。
他听见小师弟站在床前,悉悉索索地脱衣服,赤裸的小脚丫在地板上踩得啪啪响。没多会儿,小师弟动作很粗鲁地掀开了他的被子。
谢青鹤睁开眼,把刚被掀开的被子抢了回来,重新掖紧“今日不要一起睡。”
伏传呼地坐在枕边,问道“我是大师兄的道侣,大师兄不会忘了吧”
“道侣是在修行之中互相扶助,何曾规定要睡在一起我也不是不与你同睡一张床,只是要你睡另一个被窝罢了。你是修行人,七魄强健,皮囊乖顺,想要睡相规矩,又有何难你睡觉时肆意翻滚,拉扯攀骑,无非是仗着我喜欢你,刻意放恣形迹。”谢青鹤每一句话都说得毫无感情,明明是在指责伏传,居然也没有半点愤怒发作的意思,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恶意。
伏传被他一句“睡相差”噎了个哑口无言,半晌才说“我明日就跟幽精大师兄一起睡”
爽灵大师兄仿佛没有听见,双目微合,两手交握,已经继续睡去。
留下伏传运了半天气,本想大师兄说过,反正大师兄此世不修打不过自己,就仗着修为高深去抢了那个被窝,逼着大师兄暖床又怎么了就要骑在大师兄身上睡觉心中想得无比激烈,伏传回头瞅了已经睡着的大师兄一眼,到底还是有些怂。
这才分魂第一日,还没有摸透爽灵大师兄的性情,暂时不要去摸老虎屁股。
明日再说
爽灵无情,必然自私。
谢青鹤拒绝与伏传同睡,独占了素姑事先安排的寝具,伏传想要休息,就得重新去找寝具。
虽说素姑好打发也不会特别好奇多嘴,但伏传考虑之后,还是没有去找新被子。他算着时候也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起身吃饭,早早去正殿陪着幽精大师兄,这么一想,也不是非得睡觉。
谢青鹤已经毫不牵挂地睡了过去,伏传就起来穿好衣服,把自己的暖炉抱紧,独自上榻窝着。
一会儿担心在陈起皮囊里的大师兄应付不了小人,一会儿担心自己应付不了爽灵大师兄,伏传趴在坐榻矮几上百无聊赖地抠檀木笔架上的雕文,总觉得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彻底超出他的意料。
直到暖炉的炭彻底烧没了温度,伏传听见外边也开始有动静了。
下人们总是起得最早的,要赶在主人起床之前,清扫庭院,准备早点。冬天夹墙烧火热水常备,若是春秋两季,还得早起两刻钟腾出烧水的功夫。在早上忙碌的时候,下人们还得保持安静。
伏传待得无聊,听见下人起床,他就跟着下榻,抱着暖炉出去找人“给我添块炭。”
这时候起床的都是小奴家僮,素姑都还在睡觉。见隽小郎君踢踢踏踏走出来,门外服侍的小奴都吓了一跳,有机灵的扫雪小婢上前施礼,连忙接了伏传递来的小暖炉,跟着进殿取炭“小郎君用的炭都是花型的,专门搁在桐木柜里”
一番忙碌之后,待伏传拿着重新暖烘烘的暖炉回去,发现大门已经关上了。
他莫名所以地推了推门。居然还从里面闩上了
居然被大师兄关在了门外
伏传满脸错愕,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拿了暖炉准备回寝殿休息,扫雪小婢已经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因他俩平日都不是这个点起床,也从来不叫下人守夜,这会儿在殿内服侍的下人奴婢都还没有来上差。
伏传不敢拍门,也不敢冲大师兄叫嚷,在门口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真进不去。
要进去只能跑到外边,去翻寝殿的窗户。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伏传在外殿的榻上坐下,独自生了一会儿气,忽地站了起来,奔去外边廊殿,找到寝殿的窗户,一个一个推。终于推到一扇能打开的,他非常利索地钻了进去。
谢青鹤还在睡觉。
伏传虎着脸走到床边,又不大忍心打扰大师兄休息。
他挺怂地回头去把殿门的门闩打开,重新回到坐榻上自己拢出来的小窝里,继续发呆。
一直到了平时该起床的时候,素姑带着下人们准备好了洗漱的器皿,敲门询问,伏传瞅了床上一眼,赫然发现谢青鹤已经睁眼坐了起来,说“进来。”
素姑带着下人们进来,水盆、牙杯一一摆开,一道一道地搓帕子递上来。
“鄢女说早上隽小郎君出来要炭,想是夜里睡得不好黎明就醒来了。”素姑亲自给伏传梳头,因谢青鹤年纪大了,她这些年都是亲自照顾伏传洗漱,“肚子上的伤好些没有可是夜里疼痛”
陈起都被大师兄分魂代管了,伏传也没心思再给肚皮上弄伤痕的形状,随口敷衍了一句。
素姑也没觉得他俩有什么问题,伺候好洗漱之后,照例送来早餐,就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伏传和往常一样坐在谢青鹤的身边,见谢青鹤认真吃饭,没有跟他解释锁门的事,忍不住问道“大兄适才为何闩门把我关在外边”
谢青鹤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问,放下碗筷,漱漱口,这才解释说“你一夜不睡,在榻上抠木头,抠得吱吱嘎嘎,吵得我无法安眠。不到晨起的时候,你又来回走动,在门外呼喝奴婢。你实在太吵,我不喜欢你进来。”
打从与大师兄相识以来,伏传就没有被这么平铺直述地指责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你可以告诉我。”伏传磕巴了一下,“我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待着。为什么要闩门呢”
闩门一事,太过伤人。
谢青鹤却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计较此事,闩门就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吃饭吧。”谢青鹤不仅不为自己闩门的举动歉意,他还打算把这个吵闹的小东西送给幽精,彻底永绝后患,“吃完了我们就去正殿,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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